第二百七十六章 本心i.
作者:半夏穀      更新:2021-08-19 06:27      字數:2178
  清明時節,杏花煙雨紛紛,杜陵野草萋萋。

  魏宣帝齊光,年年擺駕此處,在孝宣後陵墓旁歇息半個月,以寄哀思。時人向來對於從未見過的深情大肆渲染,編排出一折又一折纏綿悱惻的悲劇。

  而邪皇染玉,每逢這段時日,興致懨懨,窩在臨安城內胭脂巷裏留芳洲中,賞牡丹、聽戲曲、飲美酒、享佳肴,華麗麗的排場,端的是將慵懶風情發揮到極致。

  “唱些新鮮玩意。”染玉似笑非笑,眸光溫柔。

  新晉的名角冬兒,有意在染玉麵前表現一番,清了清嗓音,拈起蘭花指,唱起她最擅長的《漢宮秋》。

  他、他、他,傷心辭漢主;我、我、我,攜手上河梁。

  他部從入窮荒;我鑾輿返鹹陽。返鹹陽,過宮牆;過宮牆,繞回廊;繞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黃;月昏黃,夜生涼;夜生涼,泣寒螿;泣寒螿,綠紗窗;綠紗窗,不思量!

  曲罷,染玉正斜靠在雙翹頭黃花梨木軟塌上,把玩著雙鳳饕餮紋夜光杯,嘴角微微勾起溫柔蜜意,輕而易舉地俘獲冬兒的少女心。

  冬兒誤以為,染玉偏愛宮闈橋段,又唱起《長生殿》。

  百年離別在須臾,一代紅顏為君盡!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無限情思。七月七夕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誰知道比翼分飛連理死,綿綿恨無盡止。

  “這唐明皇,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裝什麽癡情。”染玉忽而溫柔一笑,打斷冬兒的唱戲。小山眉舒展著芳心,桃花眼蕩漾起春情,血淚痣凝結相思,尤其一朵暗紫地獄蝴蝶花,匍匐在瘦削肩膀上,張揚又落寞。

  冬兒癡望著染玉,臉頰燒出一圈圈紅暈。

  “割了舌頭,送入白蓮城。”染玉擺擺手,吩咐道。

  話音剛落,八位抬轎的華美婢女,撤去隱身訣,齊聲答句諾,便捉住冬兒的身子,拔了金簪,輕輕一揮,眨眼間割斷血肉模糊的舌頭。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染玉自斟自飲桑落酒,唱起《牡丹亭》,唱腔醇厚流麗。

  “家主,有兩件事需要稟報,一件關於天街邪靈王茹瑰,另一件關乎魏宣帝齊光,可準備細聽?”紫露敲了敲門,並不入內。

  她是女人,將愛情當作一切的女人,心思自然敏感。

  語罷,一陣混著桑落酒香的秋風,將她卷入軟塌上。

  “露露,孤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是邪後,不是丫鬟。喚孤一聲夫君就這麽艱難嗎?”染玉將紫露按在身下,發出無奈的歎息。

  若說紫露嫁給染玉有所變化,那就是膽量。

  紫露如今對視染玉,臉不紅心不跳,嘴巴稍微張開。

  染玉輕啄一下紫露的唇瓣,翻身坐起,攬她入懷。爾後伸出冰冰涼涼的指腹,認真描摹,仿佛要將她鐫刻在記憶之中。

  “第一件,茹瑰在天街閉關。”紫露輕聲道。

  “哼,她還沒有放棄永生。”染玉調笑道。

  “第二件,魏宣帝齊光正在學習草木本心之木係法術。”紫露低聲道,然後背對染玉,捂著胸口喘氣,方能按捺住心底的不安。

  “露露,你太患得患失了。”染玉下了軟塌,歎道。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草木本心之木係法術,以心頭血澆灌草木,提煉出本心。從外表上看,與普通生靈無異,實際上隻是幕後人所操縱的木偶。此種法術,類似於女媧造人之土係法術,卻屬於禁忌法術。

  齊光既然可以修習法術,就不再是肉骨凡胎。

  第二年清明時節,染玉潛入杜陵,拜祭孝宣後。

  這孝宣後陵墓,仿造椒房殿,低調且奢華。設有等同帝王規格的雙闕,建築花椒粉的宮牆,栽種三千最喜歡的素心梅。而樹下是一叢叢君荷建蘭,彰顯縱橫快意之姿、飄逸絕塵之態、撼動天地之氣。

  除此之外,雙月洞黃花梨木浮雕鳥獸紋架子床,五屏風黃花梨木寶相花紋鏡台,八開黃花梨木卷草紋衣櫃,染玉自然認得和天外天海棠小築的素心院落一模一樣的擺設。恰巧,他的臥房裏也有這麽一套,隻是多添了紫檀木鑲嵌大理石月桌、湘妃竹黑漆描金菊蝶紋靠背椅。

  “沽名釣譽之徒。”染玉冷笑道,掐了隱身訣,幹脆守株待兔。

  子時,南海夜明珠分出光輝,幽幽地照耀整座陵墓。染玉聽得輕柔的腳步聲,不禁回眸望去,那是穿了單薄緇衣的三千。

  她的葡萄眼兒,刻畫得不夠生動,倒是清澈見底。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隻見她雙手合十,默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眉目仿佛熏染了臨安城外香雛山上白雀庵內的香火,瞧著溫溫順順,撫平往日的棱角。

  染玉知道,這不是三千,而是桐木人偶。

  他隨手拈起見血封喉之金係法術,召喚出暗紫地獄蝴蝶花。

  見血封喉的真諦在於見字。刹那間,暗紫地獄蝴蝶花散作漫天飛舞,猶如蟬翼般柔弱,卻可以削骨切肉,放大詭異之美,成全無知無覺的死亡。可是,當千年寒冰玉蟬顯現時,他猛然撤回見血封喉之金係法術,吐了一口鮮血。

  “混賬東西!”染玉咬牙切齒道,當即掐了瞬息訣,生生扯斷礙眼的珠簾,直奔雙月洞黃花梨木浮雕鳥獸紋架子床。

  果然,齊光覆在桐木人偶身上,行周公之禮。

  那宛若瀑布般散開的鴉色雲鬢、那吮吸出女子香的石榴朱唇、那適宜種上朵朵紅梅的嫩娟粉頸、那千百揉捏也舍不得放開的溫軟玉桃、那不堪盈盈一握的舞月細腰、那拍打起來別有情調的嬌滴雪股,染玉握緊拳頭,瞧得火冒三丈。

  齊光若不是將三千的胴體研究得透徹,怎會提煉出一隻神似三千本心的桐木人偶!簡直就是陰險狡詐、齷齪心腸!

  “邪皇染玉,這好像與你無關。”齊光大大方方地打橫抱起桐木人偶,跨入浴桶裏,渾身上下透著巫山雲雨過後的舒爽。

  他不擔憂日後如何麵對真正的三千,因為染玉不會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