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嬌愣了一下。

  蘇意已經對保安長說：“你們還不帶她走？這大半夜的，我們不要休息啦？”

  保安長回過神來，下令讓剛才那兩個年輕的保安帶走了她。

  走廊上傳來何嬌殺豬般的叫喊聲。

  蘇意坐在沙發上，用一隻手支著下巴，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索性就不睡了，等著。

  沒過多久，蘇有章就趕回來了。

  高大英挺的身影站在燈光下，俊朗非凡，下巴線條及眼角的清淺紋路給人一種很嚴肅的積威之感，歲月刻在他身上的痕跡，讓大部分年輕男人都望塵莫及。

  蘇意靜靜地坐著，拿著杯冷掉的水，也不說話。

  蘇有章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麵色滿是心事的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鬆了鬆領帶，沉吟半響，坐到她身邊說：“何嬌已經被保安帶走了？”

  蘇意側目看了他一眼，眼珠黑白分明，漂亮極了，卻不說話。

  蘇有章隻好自己打電話確認，聽到彼端何嬌哭哭啼啼的控訴著蘇意心思深，蘇有章心煩得很，直接掛掉了電話。

  聽到答案，蘇有章心裏其實沒任何意外，蘇意像他，他知道的。

  她靜靜坐在那裏等他開口，心裏半點兒思緒都沒往外露。

  蘇有章心裏深歎一口氣，給自己倒了杯水，拿在手裏，想了想，問：“你媽怎麽樣了？”

  “吃了安眠藥，睡了。”

  “那我上去看看她。”

  “你不用去了。”蘇意看著他的背影，斬釘截鐵。

  蘇有章背脊一僵，就扭回頭去看著蘇意，顯而易見，蘇意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對著他的態度，也不好。

  “我是你爸。”蘇有章眼底漫上了陰霾。雖然他做錯了，但蘇意不該這樣仇視他，因為她是他最疼的掌上明珠。

  “你要是有在意過我對你的看法，你就不會出軌，還不是一次！”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厭惡過自己的親生爸爸，“還有，要不是因為你，媽媽會得抑鬱狂躁症？你敢說這一切都跟你無關？”

  蘇有章抿著唇，“有些事情，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那就離婚，放過彼此，好過一次次的傷害她，今晚要不是我在放寒假，而是在我上學住宿的時候這個女人找上門來，媽媽會怎麽樣？你比我都清楚，她這個病本來就不可以受刺激，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女人鬼混給她看？”

  “我沒有鬼混！”他低吼，從商業聯姻那天開始，他就沒有愛過她。原本，他隻想和陸貞做對相敬如賓的表麵夫妻，可陸貞顯然不這麽想，她愛上了他，想要掌控他，他不願意，所以陸貞就開始壓抑，並且不告訴他，偷偷大量的服藥，才導致後來的狂躁症發作。

  隻是他心裏的苦，又要如何告訴女兒？難道他要在女兒麵前痛斥她媽媽？說自己從來沒愛過她？

  從一個父親的角度出發，他希望蘇意在父母愛的氛圍裏長大，就算父母的感情已經不在，可他們可以為了蘇意維係這段感情，可陸貞總和他爭吵，一見麵就吵，長時間頂著壓力，他也受不了，他不回來不行，他回來也不行，他真的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

  如果陸貞願意離婚，他早就結束這段千瘡百孔的婚姻了。可是蘇意會恨死他的，他在這個世上，唯一在意的，牽掛的，就是自己的延續蘇意了，陸貞怎麽樣他不在意，可是他在意蘇意的感受。

  從心理上來講，蘇意是他此生最重要且不能放下的寄托跟責任，甚至超越了愛情。

  不，應該說，在大部分父母心中，孩子的地位都比另一方要重要，沒感情而不離婚的婚姻，往往都是為了孩子。

  “沒有鬼混？那何嬌肚子裏的孩子怎麽來的？難道是憑空出現的？”

  “她的孩子，我不會讓她生下來。”本來也是個不該存在的人。

  蘇意審視著蘇有章臉上的神情，片刻後，冷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明明可以不發生的事情，你非要去尋求刺激，親手拆散了一個家的滋味，爸爸，好不好受啊？”

  蘇有章眉頭一跳，啞著聲音，“等你在長大一點，你就能明白爸爸現在的想法。”

  “嗬，我無論長到幾歲，也不可能理解你這種出軌的想法的。”

  “丫頭！”蘇有章被說到痛處，舉起了手中的水杯，砸在地上，語氣沉沉道：“你是我的親生女兒，難道爸爸在想什麽，你真的不清楚？”

  “那麽我是你的女兒，我心裏在想什麽，你不會也不清楚吧？”蘇意似笑非笑，眼底都是冷嘲。

  蘇有章忽然意識到，蘇意對他的態度變了，她不再像過去含沙射影地提醒自己不要玩火，而是變得肆無忌憚，並且破罐子破摔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良久之後，蘇有章的睫毛動了動，“以後不會在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算了吧，為了媽媽的生命安全著想，請你，退出我們的生活。”蘇意沒有看他，目光淡然地望著地上摔破的水杯，語調清晰道：“離婚吧，這個房子留給媽媽和我，你以後不要再來這裏了，也不要爭奪我的撫養權，否則等我明年18歲了，我也會要求法官讓我跟著媽媽的。”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已經覆水難收了，不如就這樣結束算了，否則媽媽往後會有數不盡的苦難，因為，她一直都知道，爸爸不愛媽媽。

  “我已經保證了，我以後不會在犯錯了。”

  蘇意平靜地說：“如果你真的把我當成你的女兒，別讓我越來越恨你，行嗎？”

  她說的話越平靜，蘇有章的心裏就越難過，是啊，這個女兒像極了他，所以無論他在怎麽保證以後，她都不會在相信了。

  最後，蘇有章隻是深深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等父親走後，陸貞從昏暗的樓道口裏走出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問蘇意：“原來，你一直希望爸爸媽媽離婚？”

  蘇意看著母親哀傷的臉龐，鄭重點頭，“是。”

  陸貞怔了好半響，才笑出聲音，眸底的笑意苦澀苦澀的，一句話都沒說，然後閉了閉眼睛，往旋梯的方向走去，扶著扶手，一路笑著往上走去……

  *

  蘇有章離開碧華庭後，去了一趟警局。

  何嬌被監禁在警局的小黑屋裏，低低垂著頭，臉色黯淡。

  蘇有章走過去，坐下，眼神淩厲地望著她。

  何嬌一下子就哭了，握著蘇有章的手，下巴顫抖著說：“有章，我不相信你對我這麽絕情，一夜夫妻百夜恩的是不是？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呆在這個地方，好黑，我好怕……”

  也不知道蘇有章此時在想什麽，盯著她，情緒不露地緩慢開口，“你想出去，當然隨時可以走，但是在你走之前，留下肚子裏那個孩子。”

  “你說什麽！有章，這是你的孩子啊？你要我拿掉他嗎？”

  “拿不拿，你自己考慮，拿，你現在就可以走，不拿，你就在這裏監禁到想清楚再給我打電話。”

  “有章，我是真的愛你的……”

  “愛我你就不應該傷害我。”

  “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可是我肚子裏的孩子也是你的，我舍不得拿掉……”

  “不必在說這些了，我不想聽，你就說，你拿不拿？”

  何嬌抿了下嘴唇，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有章，我們以後……再不可能了嗎？”

  “從你進了碧華庭，我們就不再可能了。”

  “原來是這樣。”何嬌愣了愣，然後恍然大悟似的點頭，眼裏湧上了清晰的脆弱，“我跟了你這麽久，付出了這麽多青春，原來到頭來，我和一個孩子都抵不過你的女兒。”

  “我答應過她，我這輩子隻會有她一個延續。”

  何嬌冷笑，“所以你就這樣傷害我！”

  蘇有章沒說話。

  已經不屑於在跟她糾纏這些沒意義的話題了。

  何嬌又嘶吼了一會，然後似乎是覺得無力在挽回什麽了，默了片刻，道：“好，既然你這麽狠心，我會把我們的孩子拿掉，還你自由。”

  “謝謝，國際雙璽的公寓我會劃給你，再見。”像是做完了一個了斷，蘇有章站起來，穿上西裝外套，麵容疲憊地往外走。

  何嬌聽著他漸漸走遠的腳步聲，忽然捂住麵容，肆無忌憚的哭起來……

  *

  父母終於還是離了婚，於除夕前一夜，簽署了離婚協議書。

  自此，共同持有的動產和不動產一分為二，一人一半。

  碧華庭的房子分給了陸貞，而蘇有章，獨自一人帶著行李離開首都，前往SH市。

  除夕夜。

  海上升起了一片又一片絢爛的煙花。

  蘇意今年虛歲18歲，可在這個原本闔家歡樂的日子裏，蘇家一派冷清，宋家去了國外旅遊，爸爸走了，媽媽也去了外婆家，她本來想跟著去，卻遭到了母親的拒絕，她知道，母親在怪她，她對父親的愛，已經深入骨髓，病入膏肓。

  蘇宅裏，液晶屏上是春節聯歡晚會的歌舞升平。

  屋內回響著主持人的歡樂振奮的聲音。

  蘇意罔若未聞，跪坐在落地窗前，旁邊是幾個喝空了的啤酒瓶，她看著窗外如灰絮的雪，表情一動不動。

  不多時，空酒瓶旁邊的手機響了起來。

  蘇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後，動作遲緩的拿過來，貼在耳朵上，“喂……”

  聲音在雪夜中顯得格外的慵懶。

  “你晚上來嗎？”電話彼端，是蘭浮初幹淨好聽的聲線。

  蘇意眨了下眼睛，神智有些微醺，“來什麽？”

  “同學聚會，之前不是跟他們約好了麽？除夕夜一起吃飯唱歌。”

  “不去了……”蘇意吐著舌頭，聲音有點迷糊。

  “怎麽不來？有事麽？”蘭浮初心裏有疑惑，她向來，不是最喜歡熱鬧的麽？

  “沒心情唄……”

  彼端沉吟數秒，問：“你是不是喝醉了？”

  “沒有啊……嗝……隻喝了一，二，三，四，五，六……就六瓶……沒有醉……”

  “……”蘭浮初皺起眉，“在家裏還是在外麵？”

  “家裏……”

  “就你一個人？”

  蘇意把頭點得像搗蒜，“yes！”

  聞言，蘭浮初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猜到了什麽，但是並沒有直接開口詢問她父母的事情，而是試探著問：“那我可以去找你麽？”

  “你來找我做什麽？”

  “除夕夜，在家裏沒事做。”

  蘇意長長唔了一聲，像是在點頭，“那你來吧……”

  “地址，告訴我一下。”

  “我家在……”蘇意看著天花板，似乎有點想不起來，磕磕巴巴地說：“忽然有點想不起來了，我想想看啊，在……在碧華庭，碧瀾路……C……C幢……”

  末了還神神叨叨的追加了一句，“我家裏沒有什麽好吃的……你給我買點吧……我好餓……我想吃……嘟嘟嘟……”

  話還沒說話就被掛斷了。

  蘭浮初坐在自家書桌前麵，看通話被切斷了，皺了皺眉頭，合上筆記本，起身換衣服出門。

  他下了樓，管家立刻迎上來，“少爺，要出去啊？”

  “嗯。”蘭浮初把羽絨服的帽子從背後抽出來，拉上拉鏈，淡聲吩咐道：“張叔，備下車。”

  “好的。”

  門口的車很快到來，張叔把蘭浮初送到門口，並給他打開了車門，恭敬道：“少爺，路上小心。”

  “嗯。”蘭浮初淡淡頷首，眼皮都沒動，“開車。”

  “是。”

  “開快一點。”

  “是。”

  車開了一段路，經過一個超市，蘭浮初沉聲道：“停。”

  司機把車停下，扭頭問：“怎麽了？少爺。”

  “你在這裏等我，我進去買點東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