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憤怒
作者:槍手1號      更新:2022-04-15 08:03      字數:4147
  咣當一聲,牢門被打開,王柱抬手,遮住了刺眼的光線,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外頭明亮的光線,放下了手掌。

  他已經在牢裏被關了差不多兩個月。

  進來之時還是初春,現在卻是已經五月了。

  被抓進了大牢之後,王柱扛下了所有的罪責,聲稱是因為自己下令,麾下另外二十五名士兵才與對方打鬥的。

  審理這起案子的一共有兩人,一個來自樞密院,是一個七品的郎官,另一個則來自禦史台,七品禦史。

  因為王柱的這個口供,另外二十五名士卒在牢裏隻呆了不到三天時間便被釋放了。

  作為一名普通士兵,奉令而行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不管是樞密院的郎官還是禦史台的禦史,都認可這件事情,要是在軍隊之中上司的命令不被下級接受,這才是災難呢!

  王柱不知道自己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當時進了大牢之後,為了救下同伴,那是什麽也顧不得了,總不能把大家都陷在這裏。更重要的是,的確是自己先動手的。

  但等到大牢裏真的隻剩下自己之後,恐懼卻是立即襲來。

  他清楚,這樣的事情,可大可小,全在上司的一念之間,最嚴重的便是掉了腦袋,而如果上頭有人保你,或者啥事兒也沒有就放你出去了。

  在王柱看來,這是很簡單明了的事情。

  他是真沒有想到,這一關就是幾個月的時間。

  王柱當然不曉得,因為他的這件事情,汴梁城裏掀起了極大的風波。

  相對於那些事情來說,王柱的打架鬥毆,當真是挑不上筷子的事情。

  陳規想要借著這件事情整頓上四軍,將那些屍位素餐、蠅營狗苟之輩全都掃蕩出去,重建一支真正能打仗的上四軍。

  既然邊軍輪換迅速提高戰鬥力已經行不通了,那就隻能自身挖潛。

  第一步,當然便是要收拾那些混蛋的領兵的家夥啊!

  但這些家夥的背後一個個的都是站著人,關係綜錯複雜,陳規一直找不著機會,一旦一棒子下去,打蛇不死的話,蛇必然是要張口咬人的。

  而這一次,便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貪腐嘛!

  多好的切入口。

  上四軍的那些統兵的將領,有幾個經得起查呢?隻要能查,一查就一個準,想拿下誰,就拿下誰!

  二十五個人的邊軍又挑了一百多上四軍的步卒,這是繼蕭定之後,又有人在官家的臉上狠狠地揍了一巴掌。

  而邊軍士兵這樣的勝利,都在彰顯著荊王趙哲的功勞,就更為官家所不喜了。所以,官家必然也是支持的。

  但是首輔夏誡卻是反對的。

  因為今年京察,夏誡首先要做的是清理文官隊伍,在關鍵的位置之上安插上自己的人手。在國朝,文官的重要性,可遠遠要超過武將。

  夏誡想要站穩腳跟之後,再慢慢地整頓上四軍,而不是現在這個時候文武一齊動,這必然會引起更大的動蕩的。

  東府參知政事羅頌,想要看夏誡的笑話,支持陳規大動幹戈。

  西府李光,覺得現在朝廷需要穩定,不管是京察還是上四軍的事情,都要慎重,反對陳規大查。

  在這件事情之中,本來應當發揮極大作用的禦史台卻沉默了。蓋因為崔昂不想查,而崔昂不想查,動是因為楚王趙敬不想查。

  崔昂與楚王,雖然沒有任何越線的接觸,但實則上,兩個人現在早就站在了一個戰壕之中。崔昂清楚得很,自己想要鹹魚翻身,希望就在楚王的身上。要是荊王上了台,自己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如此一來,事情就顯得極其詭異了。

  兩邊較量之下,這件事情,最終便糊了!

  陳規沒有辦成他全麵整頓上四軍的計劃,但卻仍然借著這件事情拿掉了天武軍指揮使安巍,太尉張超之子張誠接任。年輕的張誠,因為這一次隨著父親張超去河北路上抵禦遼軍,立下功勞,從而升任此職。

  牢裏的王柱自然不知道圍繞著他,那些頂級的官員們,不知熬掉了多少頭發,費了多少心思,整個汴梁之中,起了多大的風波。

  現在,一切塵埃落定了。

  王柱放下了手掌,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統製!”他大叫了起來,急走幾步,叉手屈膝,便向對方行了一禮。

  來人是陶大勇,定武軍統製,曾經無數次揮舞著戰刀,帶著他們向著遼軍發起衝擊的那個人,是他們最為信任,也最為崇拜的人。

  “起來吧!”陶大勇伸手拉起了王柱,看著對方,陶大勇著實有些感慨,這個他根本就沒有多少映象的小小押正打了一架,就像在平靜的池塘裏投下了一塊石頭,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我就知道統製不會拋下我不管的!”王柱擦了一把眼淚,哽咽著道。

  “你很不錯,很有擔當!不愧是我定武軍的好漢!”陶大勇道:“你手下那二十五個兄弟,都沒有受到任何的責難。”

  王柱不由得嘿嘿笑了起來:“多謝統製誇獎。”

  眼淚還掛在臉上,卻又裂嘴笑著,看得陶大勇也是笑了起來。“你知道不知道,你揍的那個隊將,刺配充軍了。整個天武軍受這件事連累的軍官,從指揮使安巍以下一共有七十三個人被追責,安巍被發配嶺南,有五個人掉了腦袋,四十八人被刺配軍前,剩下的被趕出了軍隊。”

  “這些貪官汙吏,就該如此!”王柱卻是開心不已:“官家聖明,能為我這樣的小兵伸冤。”

  陶大勇沉默了片刻,道:“知道為什麽我今天專門來接你嗎?”

  王柱眨巴著眼睛看著陶大勇,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軍中鬥毆,毆打上官,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你也是有錯的,你知道嗎?”陶大勇緩緩地道。

  王柱的一顆心沉了下去。

  “統製,我,我要被如何處置?我這不是被放出來了嗎?”他期期艾艾地道。

  “軍隊你呆不了啦!”陶大勇道:“王柱,我隻能保住你的性命,其他的,實在沒有辦法,你被開革出軍隊了!”

  王柱眼前一黑,顫聲道:“統製,我,我被開革了?”

  陶大勇點了點頭。

  “不能當兵了也沒什麽,好男兒還怕沒有事業嗎!”陶大勇拍著他的肩膀,鼓勵道。

  王柱咽了一口唾沫,“統製,我上有爹娘,下頭還有兩個侄兒侄女,他們都靠我養活。要是我離開了軍隊,我怎麽養活他們?我們連故鄉都回不去啦,那裏,已經被遼人占領了,聽說朝廷與遼國簽定了條約,我在家鄉的土地,房屋,也全都沒有了。如果不能呆在軍隊,我和家人也不能住在現在的房子裏了。”

  “我知道!”陶大勇招了招手,一側的陰影之中,奔出了一名士兵,士兵提了一個包裹。陶大勇將包裹接了過來,遞給了王柱:“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二十貫錢,不多,你拿去,熬過眼前這個難關,以你的本事,在汴梁找一份差事糊口,也不算什麽難事。等這陣子風頭過後,我再為你想辦法。”

  提著包裹,王柱渾渾噩噩地向前走著,陶大勇的一個親兵領著他向著東城水門方向而去。在他坐牢期間,他的家人,早就被驅離了住所。

  看著王柱的背影,陶大勇的從容,也漸漸地被憤怒所取代。

  為什麽?

  為什麽定武軍要受到這樣的對待,為什麽自己要受到這樣的對待?這一次安巍垮了台,不管是論功責,還是比資曆,難道不該是自己接任天武軍的指揮使嗎?當初進京的時候,樞密院就是這樣承諾自己的。

  可到了末了,居然是比自己小了二十歲的張誠接任了指揮使的位子。

  憑什麽?

  如果是蕭定,陶大勇沒話說,當然,蕭定現在要回來,隻怕最少也是一個三衙管軍的位子了。

  但張誠算老幾?他立下的功勞跟自己有的比嗎?

  就因為他有一個好老子嗎?

  陶大勇隻覺得憋得難受,胸膛似乎要炸了開來,他撫著胸,彎下腰,咳嗽了起來。

  房子比以前更小了一些,也更破了一些,站在這間小土房的門前,王柱看到了自己的爹娘,侄兒侄女。

  他卟嗵一聲跪了下來。

  “爹,娘,我回來了!”

  跛著一條腿,王四郎走了過來,牽起了兒子,笑著道:“回來了好,回來了就好,這兵不當也罷,你有力氣,你老子我有手藝,還怕養不活一家人嗎?水門這邊人多,生意好做著呢!這一個多月,我每天能比過去多掙幾十文錢呢!以前那是沒有找對地方!”

  看著瘦了一圈的爹娘,王柱失聲痛哭。

  “二叔!”兩個小小的人兒圍了過來,一邊一個抱著王柱的胳膊,“你別哭,你別哭!”

  王柱抹了一把眼淚,站了起來,一手拉著一個,道:“二叔沒哭,二叔高興呐,大虎,二鳳,今天晚上我們吃紅燒肉!”

  兩個小人兒拍著巴掌又笑又跳:“二叔回來了,又有紅燒肉吃了!”

  “押正!”身後傳來了呼喊的聲音。

  王柱回頭,便看到了自己的二十五個手下。

  “我離開軍隊了,我不是你們的頭兒了!”王柱笑著道:“你們現在還好嗎?”

  “好,好著呢!”一人道:“上頭把拖欠的米糧都補齊了。”

  “好,這就好!”王柱道:“還有人欺負你們嗎?”

  “打了這一架,那些龜孫兒們再也不敢欺負我們了。”

  “小心一些,這些人幹仗不行,但使陰招卻是厲害得緊,你們得睜大眼睛,不能上了他們的當去。”

  “曉得押正。押正,這是我們大家湊的一點心意!”一名士兵遞過來一個包袱。

  王柱接了過來,在手裏掂了掂,隻怕有好幾十貫錢。

  “你們也有一大家子要養呢!”他想將包裹塞回去。

  “押正,我們每個月都有餉,你現在正要錢呢!一家子都要安置,千萬別跟我們客氣,要不是押正你擔了罪,我們現在隻怕也都要被開革了。”

  “既然是你們的頭兒,自然得擔事兒!”王柱笑著揮了揮手:“行,我也不跟你們客氣了,以後有時間,來我這兒做客,今天我就不留你們了。”

  “是,押正,以後有事,喊我們一聲就行!不管幹啥,我們都跟著你幹呐!”士兵道。

  夜,月上中宵,王柱卻是睡不著,推開門走了出來。

  這房子很小,隻有兩間房,爹娘和侄兒侄女住了內間,他就隻能在外屋裏打地鋪,一張草席,一床被褥。

  便是這樣的一間小房子,在汴梁,月租金也要五貫。

  統製給了自己二十貫,手下的這些兄弟們,湊的錢有五十貫,一年的租金倒是不愁了,不過接下來的日子要好好地計較計較了,不能坐吃山空。

  侄兒侄女一天天大了,總不能一直這樣湊合。

  爹娘也上了年紀,總有幹不動的一天。

  明天,自己就要出去找活計了。

  耳邊響起了腳步聲,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人與自己一樣睡不著覺嗎?王柱抬起頭來,不由訝然,數個大漢正向著自己走來。

  他霍然站了起來,這一次,自己得罪了很多的人,聽統製說,連天武軍的指軍使都被流放嶺南了,這幾個大漢自己一個也認不得,說不準就是仇家找人來報複自己的。

  刀在屋子裏,這個時候絕不能進屋去。

  王柱眼睛後斜,看到了父親的篾刀放在屋簷下,他不動聲色地左跨了幾步,腳尖伸到了刀身下,真要動起手來,腳一挑,篾刀就能飛起來落到自己手中。

  “王柱兄弟?”打頭的大漢歪著頭,看著王柱道。

  “你是誰?我不認得你啊?”

  來人嘿嘿的笑了起來:“我也不認得你,不過我認得你的大哥王敢。”

  王柱愕然道:“五年前,我大哥就死了。”

  “我知道,他是條好漢,戰死之前,一把刀可是劈死了十好幾個遼人!”來人道:“那一戰,我與你哥並肩戰鬥,隻不過我的運氣比你哥更好一些,活著回來了。”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