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陽本是隨口一歎，那幾句詩也非他原創，而是腦海中的搜索引擎在龐大的信息庫中檢索出來的。

  他隻是選了一條晚於北宋，也最為應景的，稍微修改了幾個字詞後，脫口吟出。

  前後，的確隻是一個念頭的功夫。

  又因為想到這汴梁風光不久就將一片淒涼，因而觸景生情，吟完之後，隻習慣性地仰首看著夜空，說不出的悵然，也沒注意兩人的反應。

  這時聽到俊美公子發問，才猛然醒過神來，回目看著二人。

  見他們滿眼都是問號，隻尷尬一笑，敷衍道：“剛剛不過是我隨口胡謅的，沒甚深意，兩位莫要見怪。”

  在李重陽看來，眼前這俊美公子也不過是隻懂風花雪月的汴梁子弟，和他多說無益。

  俊美公子見他不說，臉上好奇更濃。

  而那青衣小廝顯然是個藏不住話的，見李重陽敷衍，立馬不悅道：“你這船家忒不爽利了，不過是兩句歪詩亂詞罷了，總不可能是你所作吧，有甚稀奇？”

  俊美公子見青衣小廝語出不遜，連忙製止道：“小青！不得亂說！”

  青衣小廝被自家公子阻止，吐了吐舌頭，倒沒再繼續說話。

  那俊美公子對李重陽歉然一笑，道：“小哥兒莫要見怪，我不過是覺得你剛剛所吟詩句，含義深遠，意有所指，所以誠心求教。若你不願明言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倒也沒甚要緊。畢竟我大宋天下，地大物阜，人傑地靈，藏龍臥虎之輩甚多，其中也不乏滿腹經綸的隱世高人。”

  說完，俊美公子又朝李重陽抱拳拱手，揖了一禮。

  聽到他這般說，李重陽暗道這白麵郎君倒不像尋常汴梁子弟，說話得體，言行有禮，讓人生不出惡感來。

  李重陽不願拂了他的意，頓了下，半真半假地對他解釋道：“官人說笑了。剛剛幾句，的確是我隨口胡謅的。”

  俊美公子見李重陽神情嚴肅，不似作偽，麵上泛起驚奇，不確信地道：“真的是出自小哥兒之手？”

  以李重陽如今的身份裝扮，任誰都難相信他會作得出幾句歪詩來。

  李重陽微微點頭，淡笑道：“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嘛。我自幼在這汴河打魚，時常聽到文才風.流的汴梁郎君們吟誦妙詞佳句，日夜熏染下，偶爾也能吟得一兩句打油詩哩。”

  公子聞言，麵上疑惑之色並未稍減。

  猶豫了下，才道：“既是如此，那你可否告訴我，詩中‘國破難耐淒涼’一句的‘國破’二字，該當何解？”

  說完，公子一雙星眸一瞬不瞬地盯著李重陽。

  李重陽被他這麽看著，心中頓時一緊。

  大宋少有因言獲罪的事情，但那主要針對的是文人士大夫。

  如他這樣身份卑賤的平民，若是敢亂言國事，必會遭到重處。

  剛剛自己吟出那句，不過是想到北宋滅亡後，蔡鞗夫婦的遭遇，有感而發。

  不曾想，眼前這俊美公子心思如此細膩，竟然捕捉到了關鍵的兩個字。

  想到因言獲罪的可能，李重陽本不想與這俊美公子繼續囉嗦。

  但眼前這公子並不讓人討厭，兼且今晚出手也十分闊綽，一下就解決了他和綠蘿南去的盤纏，因而李重陽對他，心裏還存了三分感激。

  想到這公子若繼續留在汴梁，三四年後，必會遭逢大難。

  而自己在今夜事後，便將攜著綠蘿南去，即便泄露了天機，妄論了國是，當也沒什麽打緊。

  思忖了片刻，李重陽決定還是給他透露點信息，至於他怎麽決定，那就不關自己什麽事了。

  這般想著，李重陽輕聲對他言道：“不瞞官人，我幼時曾向一遊方道士學過觀星之術。近來，我常在汴河夜觀星象，發現北方五星錯行，夜中星隕如雨，這當是國難之兆啊。不出三五年，汴梁必有大難。而今，如眼前眾人，隻知歌舞聲平，卻無一點憂患意識，故而有此一歎。”

  “國難之兆？”

  聽完李重陽的話，不僅俊美公子大驚失色，就是他身旁的小廝，也緊張莫名。

  紛紛仰首望天，看著半顆星星也無的夜空，好像真要瞧瞧出個異象來。

  其結果，自然是懵逼樹上懵逼果，懵逼樹下你和我了。

  最終，公子才將仰著的脖頸放平，回望李重陽，好奇道：“小哥兒這話，可是當真？”

  李重陽深知禍出口出的道理，這等沒證據的預言之事，哪能深說？

  但話已說到這份兒上了，他還是決定再告誡他一下，續道：“公子若是信我，還是盡早到長江以南的富庶之地避一避吧，四五年內，莫要回來的好。”

  公子聽到李重陽語氣沉重，麵色嚴肅，隻不知話裏是真是假，一時默然無語。

  而那小廝，卻重重“嘁”了一聲，對李重陽不屑地道：“你這船家，當真喜歡胡謅哩。我大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這汴梁之地，一派盛世繁華，何來國難一說？”

  李重陽本就是點到為止，見小廝不以為意，也懶得和他深說，搖搖頭，繼續小心撐船，再不言語。

  倒是那俊美公子，秀麵掛起一層寒霜，低頭凝眉思索片刻，才又重新抬頭，望向李重陽，輕聲問道：“小哥兒能否說說，你口中的國難，來自何處？”

  李重陽本不想再說，但奈何對這公子並不怎麽討厭，長長一歎，眼望北方，喃喃道：“北星錯行，這國難，自然該來自北方才是。”

  “北方？！”

  聽到李重陽這話，主仆二人同時驚聲出口。

  憋不住話的小廝再次搶先開口道：“這不可能，我聽說北地遼國已是強弩之末，我大宋不日就將與金人聯手夾擊遼朝，收複幽燕之地指日可待。如此情勢下，北方焉能有難？”

  大宋與金人相約攻遼一事，在此刻的汴梁已是半公開的秘密。

  隻是，曆史證明，大宋與金國結盟攻遼，最終隻是與虎謀皮罷了。

  李重陽見小廝不信，隻得續道：“遼國已是強弩之末不假，金人卻是如日中天啊。大宋與金人相約攻遼，可遼國若亡，誰又知道金人的鐵蹄會踏向何方呢？以我大宋眼前這紙醉金迷的景象，有幾成把握能夠擋住金人鐵蹄呢？算了，我話已至此，也算為你們泄露了天機，你們愛信不信吧。”

  說完，李重陽再次閉口，他今晚已為這主仆二人說的夠多的了。

  畢竟是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他們若信，到時興許能夠躲過一劫，若是不信，便隻能自求多福了吧。

  可是，那俊美公子聽到李重陽這一番言論後，臉上疑雲更重，看向李重陽的眼神，是又驚又疑。

  沉吟半晌，終是開口繼續問李重陽道：“小哥兒是說，遼國滅亡後，金人便將南下攻打我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