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驚鴻見八王爺站在原地踟躕的模樣，語氣放緩，開口道：“八王爺，您已經年過不惑了，這世上山珍海味，佳人美酒，還有什麽是您沒試過的呢？先帝雖然對八王爺心生忌憚，可先帝對戰王殿下更是忌憚，所以一直以來雖然不讓八王爺進京，卻也沒有虧待過王爺，江南富庶，八王爺這些年，不是過的很舒服麽？又何必回來趟這一趟渾水呢？不趟這趟渾水，無論誰做皇帝，您永遠都是盤踞江南的八王爺。趟了這趟渾水，您隻有一半的機會能繼續做八王爺，另外一半……就是階下囚。八王爺是聰明人，怎麽會選一條蠢路呢？”

  八王爺雙唇緊抿，雙手附於身後緊握成全，怔怔的看著楚驚鴻，此時此刻，他腦海裏竟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他感覺楚驚鴻似乎了解他們所有計劃，似乎對他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他不敢輕易應聲，也不敢開口問話，他不知道楚驚鴻了解多少，怕自己言談之間泄露了什麽蛛絲馬跡。

  他甚至不知道楚驚鴻是怎麽看出這裏不是八王府的，他明明吩咐手下人，來時要多繞幾圈路。

  楚驚鴻八王爺雖然沒有要坦白的意思，卻也沒有要捉拿她的意思，心中忍不住鬆口氣。

  楚驚鴻不著痕跡的看向院子裏一棵大樹的陰影處，微微點了點頭，那大樹的樹枝微不可查的抖動了一下，就好像清風拂過一般，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八王爺，我不知道你對禦衍了解多少，也不知禦衍給了你什麽好處，所以你們之間的交易我不予置評，我隻說一下我對禦衍的了解，給八王爺提供一個參考。”

  楚驚鴻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一邊用醫療空間檢驗自己的血液到底中了什麽藥，一邊耐著性子跟八王爺說禦衍。

  談起禦衍多年的忍辱負重。

  談起禦衍行事的不擇手段。

  談起禦衍對禦衡的陽奉陰違。

  也談起禦衍的薄情寡信，對沒有價值的人，是如何斬草除根。

  林林種種說起來，禦衍絕對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反而禦衡雖然魯莽而愚蠢，自負而高傲，可禦衡骨子裏卻有一顆赤子之心。

  當然這一刻赤子之心，似乎也隨著皇後的去世，隨著他弑君殺父而消失了。

  聽著楚驚鴻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八王爺攥在身後的拳頭，鬆了鬆，猶豫片刻後開口道：“你與本王說這麽多，是想本王放了你？”

  楚驚鴻嗤笑一聲搖搖頭道：“王爺錯了，我與王爺說這麽多，是想放了王爺。”楚驚鴻抬頭定定的看著八王爺，語氣嚴肅的開口道：“我……不想殺你。”

  八王爺全身一震，雖然眼下楚驚鴻還是一副虛弱的模樣，可他竟是沒來由感覺她說的是實話。

  八王爺下意識看向周圍，除了那個一直愣在原地的下人之外，似乎沒有旁人，才微微鬆口氣。

  八王爺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道：“你有什麽本事殺本王，你眼下已經自身難保了。”

  楚驚鴻笑了笑道：“我是沒有什麽本事，我一介女流，就算有本事，也是旁門左道，上不得台麵。可我的夫君有本事啊。說起來也是好笑，如果此刻地處別處，也就罷了。地處京城，八王爺竟然會覺得禦衍的手腳，長的過戰王府？”

  八王爺猛地睜大眼睛，開口道：“你的意思是，十三已經知道此事了？你告訴他的？你就不怕我將鬼精鬼箭子毀掉？你……”

  說到這裏，八王爺搖頭道：“不，不對……你不可能告訴他，本王明明……”

  楚驚鴻開口道：“明明什麽？明明派人盯著我麽？王爺安插戰王府的人，確實厲害，竟是這麽多年都沒能露出馬腳。如今王爺為了禦衍動用了這一顆鐵棋子，實在是暴殄天物。”

  八王爺這下臉色更加難看了，楚驚鴻竟是連他在戰王府安插暗線都知道了，這個女人，怎麽心思如此可怕。

  “你還知道什麽？”八王爺試探的問道。

  楚驚鴻開口道：“我知道的並不多，不過憑借我對語言和對那個賤人了解，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按照楚驚鴻的猜測，八王爺應該是在禦衡設宴那一天，對她一見傾心，想要一親芳澤。

  可八王爺心中有數，她是禦龍淵的王妃，他根本沒辦法將美人據為己有。於是便生出想要一夜的想法。

  可這種想法付諸於行動又十分困難，最困難的莫過於善後。

  他不敢保證楚驚鴻會不會將此事說出去，更加不敢保證會不會露出馬腳，說白了，八王爺在心中還是忌憚禦龍淵的。

  於是八王爺便向禦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禦衍給八王爺出了主意，一來派人偽裝成八王爺去曇雲峰祭天，製造出不在京城的證明。

  二來讓八王爺將人帶到四皇子府，讓事情發生在四皇子府，待一切結束後，將人交給他，他自然有辦法讓楚驚鴻不能將此事說出去，並且絕對不會牽連到八王爺。

  八王爺心想，有人替他祭天，事發又在四皇子府，這樣一來，無論之後如何東窗事發，禦龍淵應該都算不到他的頭上，所以他便應了下來，引楚驚鴻前來交易。

  至於禦衍要如何處置楚驚鴻，他並不知曉。

  ……

  聽完楚驚鴻的揣測分析，八王爺整個人都愣在原地，因為楚驚鴻猜的幾乎沒有錯漏。

  看八王爺那副見了鬼的表情，楚驚鴻就知道，她自己猜對了。隻是……

  楚驚鴻道：“我隻有一點不明白，八王爺是如何知道戰王他中了血咒，需要十二精藥的？這一點，就算是禦衡也不會清楚，就算是你安插在戰王府的眼線，也不該知道。還請王爺賜教。”

  八王爺抿了抿嘴唇，沒有好氣的開口道：“本王為什麽要告訴你！哼！”

  楚驚鴻笑道：“王爺心中已經決定要與戰王府為善了，有何必拘於這一點小節？”

  八王爺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猶豫許久之後，開口問道：“你既然這麽聰明，那麽本王問你，禦衍這次的計劃，是隻算計你，還是連本王都算計進去了？”

  楚驚鴻如實的搖頭道：“我不善於挑撥離間，對於這件事我沒有把握，不過禦衍肯定不僅僅是為了算計我，他的最終目的一定是戰王殿下。八王爺可以想象，如果他算計了戰王殿下，以戰王殿下的手段和行事作風，會不會查不出今晚的來龍去脈？如果戰王殿下查清楚了，又會不會放過參與其中的王爺您呢？”

  八王爺心裏有些發慌：“你口口聲聲說禦衍要算計你，那他到底要做什麽？”

  楚驚鴻扶著柱子站起身，開口道：“他要做什麽……看看就知道了……”

  ——

  四更天剛過，院子裏傳來了下人的聲音：“王爺，您辦完事了麽？四殿下的人來了。”

  房間裏傳來八王爺略帶幾分沙啞的聲音：“不是說好睡一晚上麽，這天還沒亮呢。”

  下人陪著笑好聲好氣的勸慰道：“王爺，天亮之後就不好辦事了，我家殿下說了，隻要鬼精鬼箭子在王爺手上，隨時都可以脅迫那驚鴻公主來伺候王爺。王爺還怕吃不飽麽？嘿嘿。”

  八王爺冷哼一聲：“行了行了，進來吧！人還暈著呢。”

  八王爺起身開門，看到一個身穿黑色大氅頭戴兜帽低著頭的人站在中間，身後跟著四個侍衛模樣的人。

  八王爺蹙眉道：“這位是……”

  剛剛敲門的下人開口道：“是殿下派來的人，那驚鴻公主極為狡猾，所以……”

  八王爺明白了，這是禦衍派來給楚驚鴻驗明正身的人。

  八王爺冷笑一下側開身，讓出門口給眾人。

  五六個人魚貫而入，為首的那個一直低著頭的黑衣人腳步急匆匆走向了床榻，迫不及待的掀開錦被。

  入目的便是一個少女的身子，少女一絲不掛，滿身斑駁，儼然是剛剛被狠狠的疼愛過。

  黑衣人臉上勾起一抹獰笑，伸手按住少女的肩膀，將人擺成仰麵，當那張屬於楚驚鴻的容貌映入眼簾的時候，黑衣人差點笑出聲。

  黑衣人轉頭看向身後的四個侍衛，還有那個四皇子府的下人，微微點了點頭。

  那個四皇子府的下人此刻就站在八王爺身邊，見黑衣人點頭，那人猝不及防 伸手點了八王爺的穴道。

  八王爺大驚失色，開口質問道：“你們要幹什麽？！”

  動手點穴的那個下人此刻已經收起了滿臉諂媚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獰笑。

  “我們幹什麽不重要，關鍵是讓八王爺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事成之後，王爺或許可以永遠抱著驚鴻公主睡，也說不定呢？嗬嗬嗬！”

  話音落下，那人已經拿出一個鼻煙壺模樣的東西，在八王爺鼻子下轉了轉，隻過了片刻，八王爺便轟然倒地，暈了過去。

  黑衣人見狀開口道：“把他們抬走！”

  這聲音……

  分明就是一個女子。

  ——

  曇雲峰。

  還有一個多時辰就要天亮了，可是坐在營帳中的禦衡，沒有絲毫的睡意。

  他想飲酒，想用酒水來麻醉自己思緒，可是他卻不能。因為明日祭天祈雨，他是主角。

  明日他要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告知天下百姓，永遠放棄皇位，祈求上天憐憫，予以風調雨順。

  他這一輩子，明天就要走出最後一步了。

  禦衡閉了閉眼，想了想自己這短暫的一生，竟是發現，記憶最深事情，竟是楚驚鴻追求他的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他不厭其煩，看到那張鬼畫符的臉就沒來由的惱火。

  明明她什麽都沒做，甚至比起其他愛慕他的女子來，更顯得謹小慎微，可他就是看不慣她，厭惡那個似是而非的婚約。

  如今到頭來，卻發現那段歲月，竟是特別美好。

  那時候她的眼中，隻有他。

  禦衡歎口氣，無奈的搖搖頭，窮極一生追求皇位，到頭來，最舍不得，卻是一個女人。

  禦衡看了看麵前的酒壺，把心一橫，拿起酒壺直接對著嘴大喝了一口，竟是嗆出了眼淚。

  “咳咳，咳咳咳……”

  “二殿下不該飲酒的，以免稍後祭天，百官會有微詞。”禦龍淵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喚回了禦衡迷迷糊糊的意識。

  禦衡轉頭看向禦龍淵，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個時候來。

  禦衡苦笑道：“十三叔是來痛打落水狗的麽？如今的我，什麽都沒有了，怎麽還會怕別人的微詞。”

  禦龍淵眉頭微蹙，他在禦衡的話中聽到了赴死的意味。

  禦龍淵坐在了禦衡對麵，開口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禦衡微微一愣，竟是沒想到禦龍淵會開口勸慰他。

  禦衡探究的看向禦龍淵，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他真正的想法，很可惜，禦龍淵麵無表情，禦衡無法探究分毫。

  片刻後禦衡開口道：“我已經山窮水盡了，十三叔不必安慰我了。我覬覦驚鴻公主，十三叔能不計前嫌的來與侄兒說這番話，侄兒心中感激，也有愧。明日一過，便算是侄兒贖罪了。”

  禦龍淵蹙眉，他根本不關心禦衡的死活，可是他不能讓禦衡就這麽輕易死了，在他將所有事情調查清楚之前，禦衡必須好好活著。

  禦龍淵想了想開口道：“這件事是誰的手筆，你我都清楚，難道你不想看看他的下場麽？”

  “我還能看得到麽？”禦衡苦笑著搖搖頭：“大皇兄身有殘疾，下麵幾個弟弟出身低微，明日我走了，便隻有他能繼承皇位了，所謂下場，不過就是登基稱帝罷了。這樣的下場，我並不想看。”

  禦龍淵斬釘截鐵的開口道：“他做不了皇帝。”

  “你怎麽知道？”禦衡認為禦龍淵在安慰他。

  禦龍淵嚴肅的開口道：“這大商的皇帝，誰來做，隻有本王說的算。本王不許，誰也不能！”

  禦衡愣住了，不知是被禦龍淵的豪言壯語而震懾，還是被禦龍淵的氣勢而折服，這一刻，他竟是沒有懷疑這句話的可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