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的濕漉感，讓葉清暖的動作微微一怔。

  她沒料到，卡羅爾夫人居然落淚。

  “……”葉清暖一時不知所措。

  而她呼吸的紊亂，加上停頓的動作，也讓意識略有恍惚的卡羅爾夫人，及時回過神。

  她睜開眼睛的同時，伸手擦拭自己的眼角。

  “咳咳咳……”卡羅爾夫人咳嗽著，為自己辯解道，“人在生病時，總是容易多愁善感，五官也不受控製。”

  聽到她努力維持清冷形象的樣子，葉清暖微笑著對她點頭，“夫人說得沒錯。”

  葉清暖並沒有揭穿她的故意逞強，也沒有半分刻意安慰她的樣子，讓卡羅爾夫人原本繃著的神經，稍稍有所放鬆。

  她收回手，退身的同時，從旁邊抽了一張紙巾交給卡羅爾夫人。

  伴隨她抽取的動作，葉清暖的視線再次落在那張合照上——照片上的夫婦年輕登對，卡羅爾公爵比妻子年長幾歲，他不苟言笑，氣場冷冽，更襯得身邊人美麗明媚。

  卡羅爾夫人正擦拭著眼角，這時，屋外傳來傭人的聲音。

  她輕輕叩響房門，說：“夫人，該服藥了。”

  “進來吧，咳咳……”

  伴隨卡羅爾夫人的應聲，一名傭人端著托盤出現。

  她手中的托盤裏，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深褐色的湯汁，散發著酸澀的氣味。

  見狀，葉清暖主動起身去接。

  “交給我來吧。”

  “這……”傭人顧慮的看她一眼，直到卡羅爾夫人點頭默許，傭人才將托盤交給葉清暖，隨後從房間退了出去。

  偌大的臥室，空氣中彌漫起湯藥的氣味。

  葉清暖將托盤放到旁邊的矮櫃上，旁邊還放著一遝紙。

  她沒顧得上細看，轉身將床側的紗幔勾起，而後為卡羅爾夫人墊起兩個枕頭，托著她的身體讓她坐起來。

  待到卡羅爾夫人坐穩，葉清暖折返回到矮櫃。

  她取過湯藥，用勺子來回攪著藥水，借此驅散熱氣，讓它處於剛好入口的溫度。

  卡羅爾夫人靠坐著，原本明亮的雙眸在此時略顯黯淡，周身的氣焰消散，仿佛蒙上了一層陰鬱沉重的因子。

  “咳咳……”卡羅爾夫人難受的咳嗽，嘴唇幹涸發白。

  瞧見葉清暖在旁為她調試湯藥的溫度，卡羅爾夫人欲伸手，“差不多了，我自己……”來吧。

  卡羅爾夫人的話沒說完，隻見葉清暖稍稍往後退，說：“再過半分鍾，很快就好，夫人你身體虛弱，不必如此勉強。就讓我喂你吧……”

  葉清暖的語氣柔軟而堅定。

  她繼續攪著碗裏的湯藥，隨後舀了一勺到唇邊，隔著一定的距離輕輕吹氣。

  確定它不燙口，葉清暖才遞至卡羅爾夫人的嘴旁。

  她溫柔的服侍卡羅爾夫人喝藥，一句話都沒說，隻是一口接著一口喂她。

  “……”卡羅爾夫人接連喝下，氣息稍有紊亂。

  她的內心動容，眼底閃爍著動蕩的光芒。

  過半後，卡羅爾夫人的唇角難掩苦澀的勾起，看起來像是想笑，可葉清暖感受到的全是難過的意味。

  葉清暖放下手裏的勺子，問道：“夫人，怎麽了？良藥苦口，忍一忍吧……”

  卡羅爾夫人抬手，示意她別再繼續。

  她苦笑著別開視線，感慨的說：“良藥苦口是為了換得健康的身體，可生活的苦卻是一場賭注，賭贏了皆大歡喜、幸福甜蜜，若是賭輸了……寸草不留，功虧一簣。”

  病中的卡羅爾夫人，像是丟棄了所有偽裝禦敵的鎧甲。

  她將自己最脆弱、柔軟的那一麵，展現在葉清暖的麵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對她的防備不再像以前那樣濃重。

  許是因為多年來的孤獨累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興致相投的對象，撬開了她的心防。

  “夫人，您說得沒錯。”葉清暖接話的同時，拋出自己的觀點，“人生從一開始，每次的選擇都是一場賭博。或好或壞，結局如何，我們都無法預知。

  隻是如何判定生活的苦甜，從來沒有統一標準。

  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就有著千千萬萬種不同的界限，有人覺得衣食無憂就是甜，有人覺得家財萬貫就是甜，也有人覺得家人平安喜樂就是甜……

  生活的甜與苦，能夠調配它滋味的主人，是我們本身。”

  葉清暖說著，她放下手裏的碗勺，溫暖的手掌覆在卡羅爾夫人的手背上。

  明亮的雙眸真誠的看著她，葉清暖說：“夫人擁有至高的地位，保養得體的容貌，不凡的審美和豐滿的內心……這些，都是別人趨之若鶩的東西。

  您擁有著這些，所以不覺得它甜，而選擇追求一些或許您得不到的東西，覺得那是生活留給你的苦。

  人生，本就無法方方麵麵隨願圓滿，為何不讓自己過得隨心，快樂一些呢？”

  從葉清暖的口中聽到這些勸說時，卡羅爾夫人不禁側眸看向葉清暖，她的眼神中流露著幾分詫異和意外。

  她沒有想到，會從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口中，聽到這番言論。

  就像當年……

  卡羅爾夫人的眼底閃爍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她的唇角，再次輕輕勾起。

  “咳咳咳……”她咳嗽著，苦笑著說，“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一個人？”

  “嗯？”葉清暖不明所以。

  卡羅爾夫人再次輕笑，近乎喃喃自語道：“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這樁婚事，原來如此……”

  葉清暖不太明白卡羅爾夫人的意思。

  瞧見她疑惑，回過神的卡羅爾夫人主動扯開話題，說：“下周的祈福周，你也參與？和諾亞去哪？”

  葉清暖點頭，道：“北嶼旗。”

  聽到這個回答，卡羅爾夫人諷刺的一笑，“果然……”

  她說著，有些無力的靠著枕頭，閉上眼睛沉沉的呼吸。

  藥效慢慢發揮作用，卡羅爾夫人的意識逐漸恍惚，葉清暖也不忍心叫醒她，隻是替她拿掉靠枕，讓她舒服的睡下。

  此行，她沒有機會從卡羅爾夫人的口中套出關於西海旗的任何，隻能等她下次身體康複之後再來拜訪。

  葉清暖將紗幔放下。

  她拿起暫擱在一旁的碗勺，輕手輕腳的走向旁邊的矮櫃。

  葉清暖端起托盤準備離開，結果，在她抽走托盤的時候，旁邊的那一遝紙，不小心被她碰掉……

  刷拉拉的聲響，在安靜的房間內突兀的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