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

  老太太虛弱的靠在床頭，眼窩深陷，嘴唇幹癟，又隱隱透著青紫色。

  病床旁邊擺著好幾台儀器，那些五顏六色的線延伸進被子裏，就聽儀器嘀嘀輕響著，也不知道在監測什麽。

  簿寵兒看的眼圈又泛了紅，“怎麽不給奶奶弄水喝？”

  “老夫人的腎髒衰竭了……”

  女傭有些委屈，“每半個小時拿棉簽沾濕嘴唇，效果不大，但又不能讓她多喝水……”

  “行了，我知道了。”

  簿寵兒心裏煩亂，也不是想聽她的解釋，親自拿棉簽給老太太沾濕嘴唇，但厲肆爵拉開了她，溫聲問老太太，“奶奶，想喝水嗎？”

  老太太的眼睛裏灰蒙蒙的，但還是微笑著點了頭，“醫生不讓喝，不喝了。”

  頓了頓，枯瘦的往前伸了伸，握住了簿寵兒的手，“小閨女，你又來看我了啊？小女婿挺好的，好好和人家過日子。”

  簿寵兒喉頭一硬，又忍不住哭了，“奶奶，我們會的，您也要趕緊好起來……”

  “哎，奶奶的身體，奶奶自己知道，怕是撐不住嘍。”

  老太太笑了笑，慈愛的拍她她的手背，“看看你，每回來都掉金豆豆，也不怕奶奶會心疼啊？”

  “這人啊，生老病死是常態，看開些就好了。”

  “可我們還想陪著您……”

  說好不在老太太麵前哭的，但簿寵兒還是忍不住哭的稀哩嘩啦起來，抱住了她的手臂，“奶奶，您趕緊好起來，好不好？我還想陪著您說笑聊天，陪您度過春夏秋冬……”

  “你呀，又不乖嘍。”

  老太太笑起來，“強行留在世上，反而是受累，懂嗎？”

  喘氣都疼的身體，已然不適合這個世界了。

  “奶奶，您喝點水。”

  厲肆爵倒了小半杯水過來，僵硬的笑著，“咱們也不聽那些混話，哪有人不喝水，不吃飯的？您想吃什麽，我都讓人給您做過來。”

  “這個敢情好，我喜歡。”

  老太太笑起來，報了好幾樣愛吃的菜，又有些埋怨，“你說醫生到底怎麽回事？連水都不讓人喝了，這人活著還有意思嗎？活著也和死了沒區別。”

  “他糊塗著呢，咱啊，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如果生命盡頭還要顧忌萬般規矩，那活著也就隻剩下了憋屈。

  厲肆爵喂她喝了小半杯水，又喊簿寵兒，“你去問問醫生，看咱們能不能帶奶奶出院？”

  “行，”簿寵兒懂了厲肆爵的意思，沒小會兒就回來了，“醫生說可以。”

  “奶奶，咱出院吧？”

  厲肆爵小心的攙扶著老太太起身，“您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看看老頭子……”

  護士撤走了那些儀器，老太太的瞳孔就越見灰敗。

  想落地自己走穩，可腿軟的根本使不上力，厲肆爵幹脆一個公主抱，倒叫老太太不好意思了，“小女婿，你人可真好，你記得奶奶的話，不管怎麽樣，都要珍惜眼前人。”

  “奶奶，我知道的。”

  懷裏的人瘦得像片羽毛，根本沒有幾分重量，厲肆爵忍了又忍，才忍下滿心酸澀，抱著老太太離開了病房。

  厲老爺子早已過逝多年，葬在郊外的陵園。

  不同於簿寵兒母親那樣的情況，這邊陵園常年有人打理，墓前都是幹幹淨淨的，常年供著鮮花果品，就算是夜晚，也是燈光明亮，不見陰森。

  老爺子逝世多年，葬在陵園的最上頭，厲肆爵把老太太抱到墓碑前坐著，老太太傷感的輕撫著石碑，喃喃低語。

  厲肆爵和簿寵兒恭敬的磕了頭，也就垂手站在旁邊，靜靜的聆聽。

  冬夜的風格外寒冷，呼嘯而過，吹的園裏青鬆都嗚嗚咽咽的搖晃著，像是在訴說一段催人淚下的衷腸。

  簿寵兒有些冷，便往厲肆爵身邊躲了躲。

  厲肆爵拉開羽絨服拉鏈，要將她藏進懷裏，但簿寵兒卻搖了頭，把自己的羽絨外套先脫了下來，拿給老太太取暖，她再靠著厲肆爵不遲。

  隻是外套剛蓋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卻搖頭笑了，“小閨女，天寒地凍的，快穿上。”

  “奶奶，您披著，小肆兒幫我取暖就行了。”

  陵園裏雖然不陰森，但卻是冷冰冰的，老太太哪還受得了凍？

  看著厲肆爵將簿寵兒藏進懷裏，老太太也就笑著收了她的衣服，又有些感慨，“當年老頭子也是那樣對我，現在想想，依然還是幸福的味道。”

  “奶奶，那您和我們說些爺爺的事情吧？”

  “你想聽啊？”

  老太太笑起來，手指輕輕撫著墓碑上已經褪色的老照片，“當年他也是帥小夥呢，十裏八鄉的是大姑娘都盼著嫁給他，他卻獨獨看上了我……”

  “結婚的時候，他背著我過橋，還打趣說他背不動我了，要讓我掉到河裏洗個澡，把我嚇得喲，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不敢鬆手。”

  “後來卻說他那天就是故意嚇我的，就想我摟著他不鬆手，你說他壞不壞？”

  那些美好記憶仿佛還在昨日，老太太的笑聲裏，都隱約多了絲甜蜜，“如果還能遇見他，該有多好？……”

  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奈何橋邊，等自己這個老婆子？

  一聲淺歎隨風飄起，簿寵兒想要寬慰幾句，卻陡見老太太的手無力的垂下來，頓時就驚的放聲痛哭起來，“奶奶！”

  “奶奶！”

  厲肆爵悲呼，上前抱起老太太，老太太卻已經含著微笑，闔然長逝。

  “奶奶……”

  對於簿寵兒請假的頻率，方玉山已經無言以對。

  不過這次還是安慰了句，“老太太到了年齡，往生極樂了，你和阿肆節哀順變。”

  “嗯，謝謝方叔。”

  簿寵兒聲音低低的，掛斷電話，就見靈堂外又來了撥吊唁的賓客。

  木然的陪著敬香行禮，聽著那些或真情或假意的哭聲，眼睛明明已經疼的很厲害，還是忍不住又跟著落了淚。

  好好的人，怎麽說沒就沒了？

  “寵兒？寵兒，你怎麽了？……”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旁，簿寵兒定了定神，就見邵老太太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正擔憂的望著自己。

  眼圈一紅，澀疼的眼裏又落了淚，“邵奶奶，我奶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