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新)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4823
  不一會兒, 有婢子將她帶到過廳中。

  藺知柔等了大半個時辰,又來一個婢子,將她領到二門內一處偏院中。

  她又在那裏等了約莫半個時辰, 才見到了姍姍來遲的長公主。

  前兩回見到蘭陵長公主時,她不是穿著胡服便是穿著柳雲卿的衣裳, 這是藺知柔第一次見她作貴族女子打扮,雲髻上點綴著金釵、寶鈿和真珠插梳, 上著侈袖窄腰的折紙花上襦,下穿泥銀碧裙, 外罩狐裘,玄狐出鋒將她膚色襯得越發白,卻白得不通透, 像尊石膏像。

  她的雙眉勾畫成遠山,唇上點著朱色,兩腮貼著麵靨, 紅粉一直暈到鬢角。

  明明是柔媚至極的裝束,她的眼神卻與柔媚毫無關係。

  她由著侍女替她解下狐裘,在榻上坐下, 慢條斯理地飲了一碗香茶,這才好整以暇地打量跪在地上的藺知柔:“是雲卿叫你來的?”語氣冷淡, 但含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

  藺知柔道:“回稟貴主, 是小民自作主張, 鬥膽前來謁見貴主。”

  “哦?”長公主的聲音瞬間冷了幾分, “所為何事?起來說話。”

  藺知柔仍舊跪在地上,她在古代生活了十幾年, 已經習慣了動輒下跪行禮, 雙膝下的黃金早磨沒了。

  但此時卻感到了久違的屈辱。

  她看了看垂手立在一旁的侍女, 長公主注意到她的目光,便即屏退了下人,手肘支在隱幾上,懶懶地望著她:“說吧。”

  藺知柔恭謹下拜:“懇請貴主救楚王殿下一命。”

  長公主臉色瞬間一變,聲音似冰錐般直刺藺知柔的耳膜:“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麵前大放厥詞?”

  藺知柔早料到她不會給自己好臉色,並不慌張,告罪道:“小民自知微賤,不敢造次。”

  長公主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豎子自作聰明,以為憑著你師父這層關係,便能拿捏我麽?”

  她忽然坐直身體,怒目圓睜,將手中茶杯重重一撂:“那你就想錯了,若你再口無遮攔,柳雲卿來也救不了你!”

  若藺知柔真是個十三歲的少年,沒準就被這架勢嚇住了,然而她不是。

  想要知道一個人的真實想法,不是聽她怎麽說,而是看她怎麽做。

  蘭陵長公主可以立即將她趕走,但她沒有,這便是給她機會說下去的意思。

  “小民不敢,”藺知柔作惶恐狀,“小民鬥膽求恩於貴主,皆因此事於貴主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且有百利而無一弊。”

  長公主一哂,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這麽說你不是來為舊主搖尾乞憐,反倒是為我著想了?”

  藺知柔沉聲道:“小民不敢妄言。”

  “不敢?我看你膽子大得很。”

  “貴主謬讚。”

  這話便是長公主聽了也忍不住一笑:“黃口小兒,倒會蹬鼻子上臉。”

  藺知柔聞弦歌而知雅意,聽她語氣有鬆動之意,便即膝行上前兩步:“非是小民膽大,隻是小民知道貴主從不以人廢言,亦不會以言降罪。”

  長公主身子前傾,靠在憑幾上,饒有興味地打量她:“那你不妨說說,楚王與我何幹?”

  藺知柔道:“小民聽聞貴主與先皇後情好款洽,如今先皇後惟餘楚王一子,貴主念及故誼,自不會坐視不理。”

  她頓了頓,盡量不讓嫌惡和鄙夷從眼角眉梢泄露出丁點:“聖人重情,為江山社稷、天下大義割舍骨肉之情,廢黜東宮是不得已而為之。庶人湚畏罪自盡,雖是咎由自取,然聖人是人君,亦是人父,其痛不啻刮骨剔肉。”

  皇帝也是凡人,他會殺兒子,但殺了兒子內心不會毫無波瀾,尤其是他心裏清楚,這個兒子是無辜的。

  如今長子已死,永遠不可能再威脅到他,他的恐懼和戒備便會隨著儲位一起傳給下一個兒子,當他對新太子失望的時候,便會後悔殺了長子——他自己是不會有錯的,錯的定是構陷太子、蒙蔽君上的奸臣。

  長公主眉心微微一動,不自覺地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她深諳兄長的性子,當年他發動宮變,殺死三個兄弟,逼父親退位,事成後在她麵前痛哭流涕,又舍潛邸為佛寺,悄悄為死去的兄弟做法事超度。

  他算不上無情之人,或者說是無情而不自知。

  藺知柔趁熱打鐵,接著道:“楚王年少,驕狂不羈,徒事遊冶,並非可以共商大計之人,將機密告訴他隻會壞事,庶人湚生性謹慎,不會做這樣有害無益之事。事發時楚王在翠微寺中,四周有千牛衛把守,即便他想與兄長裏應外合,也是有心無力。”

  她看了看長公主的臉色,見她沒有打斷自己的意思,便接著道:“愚駑如小民都明白這道理,聖人明察秋毫,自然知曉。且楚王雖不肖,畢竟是聖人與先皇後僅剩的骨肉,聖人念及先皇後,如何不願網開一麵?”

  這些道理不用她說,蘭陵長公主自然明白,皇帝讓馮貴妃的娘家侄兒去終南山把楚王羈押歸案,給足了馮貴妃的麵子,但隻是把人關進了台獄,卻遲遲沒有個說法,直至今日還未指派三司推鞫的官員,顯然還在猶豫如何處理這個三子——要殺,就把案子交給禦史大夫薛鵬舉;要留,便將謀逆案先審結,楚王另立一案,重拿輕放,小懲大戒。

  但韓渡不可能在台獄中一直不明不白地住著,不久便會見個分曉,隻要皇帝的態度確定下來,韓渡的命運便也決定了。

  如今正是各方角力的關鍵時刻,馮貴妃和晉王自然卯足了勁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留著個年歲相當的嫡皇子始終是大威脅。

  也有很多人不想看到馮家得勢——比如右相柳,長公主也是其中之一。

  藺知柔把該說的話說完,便適時閉上嘴,她不需要把話說得太透,長公主這樣的上位者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決定要她自己下。

  長公主沉吟片刻,笑道:“三郎是我侄兒,二郎亦叫我姑母,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留著韓渡的性命固然可以牽製貴妃,但眼下看來,皇帝似乎一意孤行要扶馮貴妃母子上位,他日晉王登基,自不會忘記她今日所作所為,不是平白無故惹一身騷麽?

  故此她本來打的就是隔岸關火的主意,由著柳棠和馮貴妃母子去鬥,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不管哪個上位都要尊她這大長公主。

  藺知柔眨了眨眼睛:“貴主請恕小民直言不諱,聖人想立的當真是晉王麽?”

  長公主心頭一凜,隨即勃然作色,拍案而起:“大膽!你知不知道剛才這句話夠你死一百次?”

  藺知柔伏地告罪:“小民罪該萬死。”心中卻波瀾不興。

  長公主臉上震怒,心中卻暗自盤算,眾所周知皇帝寵愛貴妃母子,甚至不惜從自己私庫中出巨資,為二子營構府邸,晉王廣結文士,他也不聞不問,種種跡象都讓人以為太子人選不作他想。

  但跳出窠臼一想,卻發現這隻是一葉障目。

  對皇帝而言,晉王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選——皇帝自上次墜馬受傷,身體大不如前,他在一天天地衰老,馮貴妃把持後宮,若晉王登上儲君之位,對他的威脅可比廢太子實在得多,他偏愛二子,但同樣不信任他。

  一瞬間,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照得她心底一片雪亮——皇帝不是舍不得殺楚王,他是需要一個借口另立他人為太子。

  晉王與楚王勢不兩立,他日晉王得勢,一定會將三弟斬草除根,為了避免兄弟鬩牆的慘禍,他隻能另選一人為太子——多麽合情合理的借口。他這時候缺的便是一個台階,而她是最適合遞上這個台階的人。

  長公主從案邊花瓶裏掐了一朵白梅,染成赤紅色的指甲輕輕掐進瑩白纖柔的花瓣裏,她垂眸看了看指尖的花朵:“我未必要開這個口。”

  藺知柔低聲道:“昔年聖人禦極,長公主居功至偉。”

  大恩如大仇,這些年長公主仗著擁立之功大肆攬權斂財,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大恩便是大仇,今年多事之秋,朝廷可是很缺錢的。

  長公主心頭巨震,抬眼看向麵容沉靜的少年,那雙水靈的眼睛澄淨清澈,乍一看仿佛淺溪,實際上卻深得探不到底,她莫名有些不寒而栗,仿佛那雙眼睛裏住著妖怪。

  可不是個妖怪?僅憑一些眾所周知的表象,便能窺見別人最幽暗的心思,無論是她的還是禦座上那人的。

  這樣的人怕是留不得。

  長公主臉色漸漸沉下來,眼底生出實實在在的殺意:“你今日對我說這番話,究竟是何意?”

  藺知柔淡淡道:“楚王殿下對小民有知遇之恩。”

  長公主嗤笑了一聲:“這麽說你是重情重義、知恩圖報之人?你以為我會信?”

  藺知柔躬身道:“貴主明鑒,實不相瞞,是因為家師。”

  長公主眉梢一挑:“和十四郎有何幹係?”

  藺知柔道:“家師是端方君子,讀的是聖賢書,立的是兼濟天下的大誌,奈何小民天生是蠅營狗苟之輩,風雅正音於小民隻是對牛彈琴,小民隻願置身青雲,榮華加身,原本拜入師父門下隻是為其盛名,孰料反受掣肘。”

  她向前膝行幾步,幾乎碰到了長公主的裙角:“小民願侍奉貴主左右。”

  她的聲音裏帶上了明顯的曖昧之意,手心卻不由自主地沁出薄汗。

  長公主戀慕柳十四,男寵都是比著當年的柳雲卿找的,清一色的清俊少年郎,按理說藺知柔這樣的長相正合她心意。

  但是藺知柔知道她對自己深惡痛絕,所以她敢賭一把。

  長公主慢騰騰地站起身。

  藺知柔隻見銀光閃耀的碧色裙擺下伸出一隻小巧的珠履。

  下一刻,冰涼的真珠抵住了她的下頜,她呼吸不由一窒。

  長公主用鞋尖挑起她的下頜,冷笑道:“長了這樣一張臉,便以為自己無往不利麽?我平生最厭惡的便是你這種自作聰明、卑劣齷齪的東西,妄想學人市寵,也不照照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她收回足尖,又重重踢向她的臉頰。

  藺知柔被踢得頭一偏,白皙的臉頰上被鞋尖上成簇的金片和珍珠刮出了幾道血印子,臉上火辣辣地作痛,心裏卻是一鬆。

  讓長公主相信她是來邀寵獻媚攀高枝的,她反而不會要她的命——殺了她難免要和柳雲卿生出嫌隙,不值當。

  “離開十四郎,”長公主冷冷道,“還有上次你害我湛兒墜馬,你以為這筆賬不用算了?”

  藺知柔心裏早有準備,蘭陵長公主睚眥必報,又因柳雲卿的緣故嫌惡她,這回是一定會算舊賬的。

  她裝出驚詫惶恐之態:“貴主寬宏,請恕小民之罪……”

  長公主把玩著指尖的梅花:“看在十四郎的份上,我不殺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的兒子不能白折了一條腿。”

  她頓了頓,雙眼微覷,尖銳的眼角越發像鷹隼尖利的喙:“我給你十日,你找個像樣的理由離開終南山,然後來這裏領罰。若是向十四郎透露半個字……”

  她沒往下說,指尖稍一用力,白梅便被拈成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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