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新)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575
  藺知柔雙腿發軟, 腳步虛浮,走動時牽動傷處, 才走出幾步,額頭上便流下了冷汗,她看得出羅內侍特意放慢了腳步, 但要跟上還是十分吃力。

  好在太子疼愛幼弟, 兩人的住處相距不遠,否則她恐怕走不到太子寢殿就要暈在半道上。

  到得書房門外,羅內侍入內通稟,片刻後便折返,打起簾子,請藺知柔入內。

  這是藺知柔第二次進太子的書房,眼下是黃昏,室內已經點了燈燭,太子素昔節儉, 隻在案頭置了白燭, 他正執筆寫著什麽,燭光和斜暉將他年輕而清俊的臉龐鍍成了絢爛而明朗的顏色。

  聽見竹簾聲響,太子撂下筆, 抬起眼看了看藺知柔,眼裏流露出一絲愕然, 這孩子的模樣太淒慘了, 隻見他斷臂吊在脖子上, 綁了木板, 兩個手掌用布纏得嚴嚴實實,臉頰和脖頸也有刮蹭出的傷口。

  更嚇人的是他的臉色,蒼白憔悴,像冬日覆雪的枯枝,連嘴唇都毫無血色,與前兩日所見判若兩人。惟獨那雙眼睛仍舊神采飛揚,靈慧得叫人有些不安。

  太子也隻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郎,不免動了惻隱之心,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還生活在長輩的羽翼下,這小兒卻孤身一人背井離鄉,不遠千裏地來到京師,聽內侍們說,他受了那麽重的傷,連哭都不曾哭一聲。再怎麽聰敏,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

  想到這裏,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旋即想起那一派天真的幼弟,他的眉頭重又皺起。

  藺知柔眼觀鼻鼻觀心,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小民拜見太子殿下,謝太子殿下恩賞,小民受之有愧,不勝惶恐。”

  太子捏了捏眉心道:“七郎不必多禮。”

  說著指了指一旁的坐榻:“坐下說話。”

  藺知柔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也顧不上推辭,謝了恩便利索地坐下。

  太子撂下筆,抿了抿唇:“今日換過藥了麽?”

  藺知柔分得清真情還是假意,太子目光中的關切之意是實實在在的,她心裏微微一暖,即便是因為愛屋及烏,真心就是真心。

  她連忙答道:“承蒙殿下垂問,龐醫官已替小民換過藥了。”

  太子微微頷首,問一旁伺候筆墨的小內侍道:“我房中的質汗膏還有麽?”

  小內侍答道:“回稟殿下,上回三殿下腿傷用了兩盒,如今還剩一盒子。”

  太子道:“你去取來。”

  小內侍領了命,片刻之後折返回來,手裏多了個巴掌大小的銀盒,太子把那盒子給藺知柔:“這是西番進貢的異藥,對金瘡傷折、淤血內損最有效,每日取半勺,調入酒中服用即可。”

  藺知柔推辭道:“此藥太過珍貴,小民惶恐。”

  太子一哂:“再珍貴也比不上人珍貴,你收著便是。”

  藺知柔這是大大沾了韓渡的光,否則以她身價而言,還真不知道一條胳膊有沒有這盒藥貴。

  太子賜了藥,寒暄了兩句,這才正色道:“我聽聞,今日這場軒然大波,是因了一塊硯?”

  藺知柔當即起身離座,上前兩步,跪倒在地,頓首謝罪:“小民負氣鬥狠,無禮衝撞兩位公子,請殿下責罰。”

  這事出在東宮,太子自然對來龍去脈一清二楚,砌詞辯解毫無意義,倒不如幹脆把錯認了,何況太子真要追究這些,也就不會三番兩次地賞她東西了。

  太子果然並無慍色:“你起來罷,其中情由我略知一二,怪不得你。”

  藺知柔謝了恩坐回榻上,太子望著她的雙眼,略顯銳利的目光中有探詢之意:“你的師父是柳家人。”

  這是個沒頭沒腦的陳述句,但是藺知柔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其中的潛台詞,她在京師待了這些時日,朝堂中的事雖不甚明了,但也知道一些,她師父雖然是閑雲野鶴,柳家其他人可是入世得很,偏偏還是馮貴妃一黨。

  柳雲卿畢竟姓柳。

  藺知柔低眉斂目道:“啟稟殿下,家師寄情山水,遠離塵寰,與本家頗有些齟齬,在京師無處容身,故而背井離鄉遠走江南……”

  太子耐心地聽她解釋,但是不為所動,淡淡地道:“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

  藺知柔後背上一涼。

  太子掀起眼皮看著她,眼珠被夕陽染成了暖色,目光卻寒涼如水:“若是有一日,你師父入朝為官,你當如何自處?”

  藺知柔沒想到太子會這麽直接問出來,還真是沒把她當外人。

  她思忖片刻,沉聲答道:“家師為人清正,若是入朝為官,必定事君不貳,小子承家師之訓,自當忠君事主,不敢有二心。”

  太子垂眸一笑:“今日我既問你,便是想聽一句實話,你不必拿這些冠冕堂皇之語來搪塞我。”

  這話說得有點重了,藺知柔趕緊謝罪:“小子不敢。”

  太子緩頰道:“今日我和三郎入宮麵聖,陛下垂問昨日之事,話裏話外有問責之意,要把你交給貴妃處置,三郎為此在明德殿外跪了一個時辰。”

  藺知柔心上像是被什麽捶了一下,悶悶的一痛。韓渡今日被宣召進宮,卻讓阿香騙她說去崇文館,自然是怕她擔心。

  太子頓了頓:“我把這事告訴你,並非挾恩圖報,隻是叫你知曉,三郎待你以誠,望你翌日莫辜負他。”

  藺知柔道:“小子此生必不負三殿下恩德。”

  太子看著她,又轉回方才的問題,已經有些聲色俱厲的意思:“那麽我再問一遍,若是有一日柳十四與我東宮為敵,你當如何自處?”

  藺知柔用力咬了咬下唇,跪下道:“三殿下與我有恩,家師亦然,若真有這一日,小子隻能……”

  她遲疑片刻,隨即堅定道:“小子隻能遠離京師,退隱山林。請太子殿下責罰。”

  太子神色一鬆,若是藺七郎毫不猶豫地答應他站在東宮一邊,將師恩棄置不顧,他反倒要立時讓此人遠離三郎。

  這小兒能頂著他的怒火說出這番話,可見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不妄三郎這樣看重他。

  太子的目光重又變得溫和:“起來罷。”

  從太子書房中退出來,藺知柔的中衣幾乎濕透了,太子自幼當作儲君培養,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在他麵前,她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鬆,自然也不敢與他耍心眼,剛才那番話確是她肺腑之言。

  回到院中,天色已經擦黑,夜風驟起,吹得院中草木簌簌作響,簷角的金鈴唱和一般“丁零當啷”響個不住,如同她紛亂的思緒。

  “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太子的話回蕩在她耳邊,師父不是池中物,這她早就知道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和東宮站到對立麵……

  正想得出神,忽然有人在她頭頂輕輕拍了一下,她差點嚇得靈魂出竅,回頭一看,韓渡在她身後吐著舌頭扮鬼臉。

  藺知柔忍不住一笑,露出一對淺淺的酒窩,盛滿了笑意,像兩個清淺的小水潭,韓渡心尖沒來由地顫了一下,幹咳了兩聲:“我阿兄叫你去做什麽呀?”

  藺知柔從袖子裏摸出小銀盒給他看:“太子殿下賞我藥。”

  “哦,”韓渡的聲音明顯鬆弛下來,“這是好藥,你別忘了服,我本想等阿兄消了氣去同他討的……”

  他說到一半驀地察覺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把話咽了下去,伸手按她額頭:“噫,還有些熱,快進屋躺著罷,阿兄也真是,賞個藥叫人送過來便是了,還讓你巴巴地往他那兒跑一趟……”

  藺知柔啞然失笑,也就是他阿兄縱容他,換了別人可沒這個肚量。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裏走,韓渡本來就瘸著腿,跪了那麽久更是雪上加霜,藺知柔見他走路姿勢古怪,還偷偷地齜牙咧嘴,心裏又酸又澀,眼眶不由發脹。

  她裝作一無所覺地問道:“馮八郎如何了?”

  韓渡挑挑眉:“斷了條腿好大陣仗,今日半個尚藥局叫他們搬去了馮家,哼。”

  尚藥局是替天子治病的,讓醫官替馮盎診治,這自然是僭越,不過皇帝樂意,這種事數不勝數,想來言官們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了。

  藺知柔在心裏暗暗歎息。

  韓渡見她有些悶悶不樂,安慰道:“你別怕,有阿兄和我在,馮家不敢對你如何,何況他們也知道始作俑者是誰,隻不過不敢發作罷了。”

  藺知柔點點頭:“我不怕。”

  韓渡又道:“對了,你想不想見白先生?上回說過程子請他入宮一敘,不知不覺拖到了如今,眼下你又不能去崇文館,正好請他來陪你說說話。”

  藺知柔想了想,馮盎受傷鬧得滿城風雨,她的事早晚傳到白稚川耳朵裏,刻意瞞著他倒顯得生分,倒不如當麵說清楚,也免得他擔心。

  況且她也有段日子沒見到白稚川,不知有沒有師父和師兄弟們的消息,於是她點點頭:“好。”

  第二天晌午,韓渡果然叫人請了白稚川過來,闊別多日,白先生仍然是老樣子,他見了藺知柔的慘狀,不免要大驚小怪一番,藺知柔好不容易讓他平靜下來,這才問道:“可有師父的音信?”

  白稚川經他一提醒,這才從懷中摸出個信函:“剛巧前日收到你師父的書信,本來我也要來找你,不想三皇子殿下就遣人來了……”

  他頓了頓道:“你師兄要回京備考,一個月前已經啟程了。”

  藺知柔雙眼倏地一亮:“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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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人物:

  柳雲卿:柳十四郎,阿柔的師父(這個應該不會忘吧。。)

  白稚川:柳雲卿的至交好友,小時候柳雲卿和母親住在益州,和白家是鄰居。白先生外表老實,內裏風流,因此屢試不第

  師兄:盧鉉,阿鉉,傲嬌世家小哥哥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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