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4255
  藺知柔試過拽韁繩, 奈何她臂力不足,拽得手掌生疼也無濟於事, 隻得老老實實趴於馬上,抱住馬頸。

  速度太快,校場旁的樹木已成一片碧綠殘影, 惟有風聲在耳邊呼嘯。

  兩匹馬的腳力本來不分伯仲, 但是流霜白有令狐湛控著韁繩,到了彎道,人會不由自主地拽緊韁繩降低速度,而流霞驃全然憑本能馳騁,背上的藺知柔隻顧趴在馬背上唯恐被它甩下來,哪裏拽得住它。

  如此一來,倒是流霞驃跑得更快,竟然後來居上,反敗為勝。

  令狐湛主動提出將流霞驃借給藺七郎, 以為此馬性烈難馴, 這小子不曾學過騎馬,不出半圈就會摔下馬來,誰知他仗著人小身輕, 趴伏在馬上就是不跌下來,由著馬狂飆, 反倒超過了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令狐湛對那流霞驃甚是中意, 甚至超過了凝霜白, 隻是苦其難以馴服而已, 若是這麽下去,難保不會讓藺遙那豎子贏了去,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咬緊牙關,身體前傾,重重一夾馬腹,凝霜白受到刺激,不覺加快了速度,與流霞驃之間的差距逐漸縮短。

  隻差一點了,令狐湛血脈僨張,在心裏暗暗給自己鼓勁,這時候一圈差不多跑完,又到了轉彎處,令狐湛習慣使然,還是不由自主地拽住韁繩降低速度,等過了彎道再一看,流霞驃已經將他們甩下一大截。

  令狐湛再策馬去追,然而每到彎道處,他總是不覺控住韁繩,好不容易縮短的差距再一次拉開,如此反複了幾回,眼看著隻剩下半圈了。

  圍觀的少年們按捺不住興奮之情,令狐湛平日裏就囂張得很,都是心高氣傲的世家子弟,誰能服氣?他們雖然礙於蘭陵長公主府的熏天勢焰不敢喝彩,但樂於見到令狐湛吃癟,心裏都盼著藺七郎得勝。

  令狐湛死死地盯住黃驃馬上那個單薄的身影,難道真的要被那小子贏走一匹馬?他朝場邊圍觀的同窗們瞥了一眼,雖看不清楚麵容,但他心知這些人都在等著看自己好戲,心裏越發堵得慌。

  絕不能讓他們得逞!令狐湛磨了磨後槽牙,探手入懷,摸出一顆小指指甲蓋大小的黃金彈丸,這是他平日裏用來打鳥的。

  他將金丸捏在手中,踢了踢馬腹,凝霜白如流星般向前躥去,逐漸接近流霞驃。

  就是此刻!令狐湛覷了覷眼,深吸一口氣,抬手將金丸用力向黃驃馬的臀部擲去,正中那畜牲的左臀。

  黃驃馬吃痛,停住腳步,翹起前蹄長嘶了一聲。

  藺知柔一早知道令狐湛沒那麽容易善罷甘休,始終保持警醒,一生變故,立即用胳膊死死圈住馬脖,雙手緊拽馬韁,好險沒從馬背上跌下來。

  趁著這當兒,令狐湛騎著凝霜白,一舉越過了藺知柔。總算保住了流霞驃,他得意了一會兒,不過頃刻之後,他心裏又不爽利了。他費那麽大力氣迫使藺七郎和他賽馬,可不是為了讓他平平安安跑完三圈把柳雲卿的硯台拿回去。

  他想了想,又從懷裏掏出把金彈弓,鬆開韁繩,一手持弓,一手捏著彈丸,轉身對準流霞驃。

  崇文館的騎射教習和東宮侍衛,以及一眾生徒,看在眼裏俱是一驚,然而他們正在校場另一邊,便是要阻止也有心無力,何況誰敢拂逆令狐湛的心意?

  藺知柔心道不好,然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除了伏低身體抱緊馬脖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聽天由命。

  令狐湛微微側頭,將彈弓瞄準馬腿,拉動弓弦,眼看著就要射丸,臨到頭忽然改了主意,收起弓轉過身——流霞驃到底是他最鍾愛的寶馬,一匹價值萬金,若是人仰馬翻傷了腿,這匹馬沒準就廢了,他不舍得冒這個險,為了藺七這區區一個賤種,折進一匹好馬實在不值當。

  藺知柔險險地逃過一劫,心裏一鬆,冷汗順著額頭淌下來,迷住了她的雙眼,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望了望前方,距離終點隻有不到二裏,隻要熬過這段距離,當著那麽多同窗的麵,料他堂堂令狐公子也不能出爾反爾。

  令狐湛卻不作如是想,這麽讓這豎子全身而退,他實在心有不甘,正為難著,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馮盎。

  馮盎的青驄馬壓根不是兩匹禦賜寶馬的對手,加之他一心想著明哲保身,賽馬時也並未用上全力,以至於令狐湛和藺七郎三圈快跑完了,他才跑了兩圈,眼下剛巧在令狐湛的左後方。

  令狐湛側身眄了他一眼,雙眼微眯,突然心生一計。不遠處就是終點,他沒再猶豫,降低馬速,鬆開韁繩,瞄準青驄馬的右前腿。

  馬上的馮盎大驚失色,鐵青著臉道:“令……令狐兄……不可,不可啊!”

  令狐湛卻不理會他,拉弓射丸一氣嗬成,金丸正中馬腿,青驄馬慘嘶一聲,前腿彎曲跪倒在地,馬背上的馮盎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到地上,隻聽“哢嚓”一聲,似是有骨頭折斷,他躺在地上慘呼哀嚎,眼淚鼻涕一齊往下淌,看著好不可憐。

  這場變故發生在電光石火間,教習和侍衛一看大事不妙,連忙朝著馮盎奔過來。

  這時藺知柔正騎著流霞驃從他們身側經過,看到馮盎的慘狀,她如墜冰窟,渾身的血仿佛都結成了冰,她不明白,一個錦繡堆裏長大的孩子,何至於惡毒至此?令狐湛這是要置她於死地!

  馮盎在賽馬時受傷,馮貴妃必定要找人算賬,她要拉攏蘭陵長公主,即便知道是令狐湛所為,也不會與長公主府為敵,到頭來隻會遷怒於她,雖說她是良民,但馮貴妃是什麽人?要弄死一個舉目無親的孩童簡直易如反掌!

  這裏麵的關竅令狐湛一清二楚,他得意地看了一眼馮盎,高聲道:“馮八,這回讓你受點苦,改日我送你幾個美婢賠禮。”

  說完,他一踢馬腹,朝著前麵的流霜白追去,不一會兒,兩匹馬你追我趕,齊頭並進。

  眼看著終點近在咫尺,藺知柔抿了抿唇,慢慢直起身子,用盡全身的力氣拉住馬韁,韁繩在她掌心摩擦,生生磨掉了一層皮,她忍著劇痛關不鬆手,總算把馬速降了下來。

  令狐湛從她身邊經過,饒有興致地瞥了她一眼,不得不說這小孩生得極好,麵無血色倒添了股弱柳扶風的美態,他微微眯了眯眼,隻可惜這顆漂亮的頭顱怕是保不住了,不然能弄進府裏做個孌童倒也不錯。

  藺知柔瞥見他毒蛇一般的眼神,咬緊牙關,鬆開韁繩,馮盎摔傷,她不可能無虞,與其交給馮貴妃處置,倒不如自己墜馬搏一線生機,如此一來,皇帝問責東宮也有話可以交代。

  權衡所有利弊之後,這是她眼下最優的選擇,她當然也害怕,但是她不會讓這種無意義的情緒幹擾自己的判斷。

  她抬袖擦去眼前的汗,咬咬牙,兩手在馬背上一撐,翻身從馬背上滾落下來,

  從馬下墜落的那一刹那,她竭力保護好脊椎,克製住本能,不用手去撐地,落地時讓左前臂與身體保持平行。

  雖然提前將馬速降了下來,但是從奔馬上墜落下來仍然受到極重的衝擊,藺知柔清楚地聽見骨頭折斷的聲音,然後一陣劇烈的痛楚從手臂上傳來,巨大的慣性讓她往前滾去,好巧不巧先於令狐湛滾過了終點線。

  令狐湛方才將她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既驚且怒,驚的是這豎子竟有壯士斷腕的魄力,怒的是他一番算計,最後還是叫她贏了馬去。

  他一不做二不休,揚鞭在流霞驃的臀上重重抽了一下,黃驃馬吃痛,四蹄騰躍,從倒地不起的藺知柔身上一躍而過,馬蹄擦著她的右肩,將她的衣裳扯裂,皮肉擦下了一大片。

  藺知柔的肩膀頓時一片血肉模糊,鮮血大量滲出,洇濕了白衣,她眼前黑了黑,疼得意識有些模糊,豆大的汗珠滴落下來,生理性的眼淚不斷往外流。

  她用力咬著下唇,不能暈,她要保持清醒,至少要醒著看到韓渡,免得他做出什麽無可挽回的事來。

  令狐湛過了終點,勒住韁繩,從懷裏取出那方風字硯扔在她身邊,冷哼了一聲,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藺知柔仿佛等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其實隻是片刻而已,她隱約看到有人疾步向她奔來,她的眼睛有點失焦,隻能看見一片模糊的光影。

  “藺七郎!藺遙!你沒事吧?”她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喊她,想了想,認出來那是張十八郎的聲音。

  她努力張開嘴:“無礙……”

  她不說還好,一開口反而招得張十八郎放聲大哭起來,藺知柔扯了扯嘴角,聽這架勢她差點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教習和侍衛們都圍著馮盎,她這邊一時沒什麽人關心,隻有張十八、崔十一等幾個同窗帶著奴仆跑過來,一幫半大孩子哪裏見過這陣仗,都有點懵。

  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在她耳邊道:“腿能動麽?你別怕,我已經遣人去藥藏局請醫官了,你撐得住麽?”

  這聲音介於熟悉和陌生之間,她仔細想了想,才認出那是四皇子,她輕輕點了點頭,啞聲道:“有勞四殿下……”

  她試著動了動身體,著地的左臂是肯定折了,右肩被流霞驃的蹄子蹭掉一層皮肉,流了不少血,但是應該沒有傷到筋骨,好在脊椎沒傷到,兩條腿也能動。

  四皇子方才見她目光渙散、麵色煞白,以為她凶多吉少,這會兒見她神智還算清醒,不由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四皇子忽然被人一搡,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她視野中,雖然看不清那人麵容,他也沒開口,但是藺知柔刹那間認出他是韓渡,心裏不覺一鬆,嘴角也微微翹了起來。

  韓渡趕回東宮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倒在血泊中的這一幕,她的半邊衣裳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血色與她煞白的臉色對照鮮明,看著觸目驚心,韓渡隻覺耳邊轟得一聲響,一股血氣直往上衝。

  他跪下來看著藺知柔瘦小單薄的身體,不明白為什麽他會變成這樣,他走時明明好端端的,才過了兩個時辰,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他是聞知消息後從宮中騎馬趕來的,連腿傷都不顧了。到了東宮門口他也沒下馬,一路長驅直入,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他緊緊抓著馬鞭,勒得指節發白,鞭柄上的寶鈿嵌進手心也毫無知覺。

  韓渡一言不發地看著藺知柔,然後站起身,向校場上掃了一眼,很快鎖定了那個著紅衣的身影,令狐湛正混在圍著馮盎的人群中看戲。

  韓渡腿傷未痊,左腿還夾著木板,一瘸一拐地就要去找令狐湛算賬,藺知柔一見他起身就知道他要做什麽,也顧不上肩膀疼,伸手拽住他的下裳邊緣:“九郎,別過去……”

  她疼得有點恍惚,不知不覺就把以前的稱呼帶出來了,韓渡怔了怔蹲下身,輕輕拿開她的手,溫柔又堅決地道:“我去替你報仇。”

  藺知柔深諳他的脾性,這小子平常沒架子好說話,但傲氣全在骨頭裏,敢當著眾臣的麵罵貴妃山雞,倔起來連皇帝都頂撞,要是放任他去報仇,他真能把令狐湛打個半死。

  情急之下,她隻好抓住韓渡的手賣慘:“我怕……你在這裏陪著我可好?”

  果然,韓渡聽了這話,咬著唇,轉頭剜了令狐湛一眼,默不作聲地回握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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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柔不會有事噠,別打我TAT

  張十八郎:和阿柔一起考神童舉的老鄉,長得醜又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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