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267
  藺知柔抬起頭看了看其他考生, 隻見幾人奮筆疾書,更多的人則是抓耳撓腮,不知如何下筆。

  就在這時, 她看見一名監考的禦史台員對同伴耳語幾句,然後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方才跑出去的禦史台官員又折返回來了,隻見他臉色凝重地對同伴搖了搖頭,兩人交頭接耳了一番, 然後重新開始巡視考場。

  藺知柔收回目光, 輕輕搖了搖頭, 不再多想。

  她先把最有把握的經義部分三下五除二地做完, 然後開始在草稿紙上寫詩和賦。

  她有足夠的時間, 反複斟酌,不斷刪改,下了十足的功夫煉字,不慌不忙地改到自己滿意了,這才工工整整地謄抄在宣紙上。

  完成詩賦部分, 庭中正好響起鼓聲, 標誌著又是一個時辰過去,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午膳的時辰。

  藺知柔撂下筆,從書囊中取出早上帶來的水囊和半個胡餅,就著清水胡亂塞了幾口, 然後用帕子揩幹淨手,開始思考剩下的那道時務策。

  她上輩子學的是相關專業, 對這些問題有自己的見解, 也有一些值得一試的對策, 但是誰也不知道理論假設和模型能不能解決問題, 因為在實際應用中會遇到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問題,往往是按下葫蘆浮起瓢。

  出題者大約也不是真要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

  柳雲卿雖然沒有重點講過時務策,但講到史書時對朝政有所涉及,即便不清楚時務策的答題格式和要點,她也可以憑借兩世的積累寫出一篇文詞通暢、情理愜當的答案來。

  她略假思索,在草稿紙上列了個提綱,先三言兩語將錢荒的現狀和造成這一問題的曆史原因分析了一下,接著從庶幾可行的解決方案中挑了三個最淺顯簡單的寫上,最後加一段歌功頌德,吹捧英明神武的皇帝,這就齊活了。

  這時候還剩下一個半時辰,藺知柔修改了下細節,對詞句略加潤色,然後謄寫到試紙上。

  本朝科舉並不禁止提前交卷,她不想幹坐著,把答卷檢查了一遍,見沒什麽問題便起身去交卷。

  收卷子的禦史正是中途出去的那位,他接過藺知柔的試卷,快速地掃了一眼帖經部分,臉上閃過一絲訝異,接著看詩賦部分,一邊看一邊不住地微微點頭,看到實務策部分時,他的臉色卻是一變,掃了眼卷頭的考生姓名和籍貫,然後放下卷子,抬起頭來細細地打量藺知柔,狐疑道:“這是你自己寫的?”

  這問話中的潛台詞讓人不太舒服,藺知柔抿了抿唇答道:“回稟禦史,是小子自己寫的。”

  “可曾在哪兒讀到過此題?”禦史指了指那道策問題,接著道,“或者曾聽師長講過?”

  藺知柔搖搖頭:“回稟禦史,小子從未見過此題,也不曾聽師長提起過。”

  禦史將信將疑,鄭重其事地將她的試卷收起來,沉吟片刻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藺知柔心裏咯噔一下,但是她也不好再解釋什麽,行了個禮,退出了考場。

  提前交卷的人不能在考場中停留,她目不斜視地往外走,走到賈九郎的位置附近,輕輕咳嗽了兩聲。

  賈九郎早就答完了試卷,正百無聊賴地等她出來好交卷,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抬頭便看到她的身影,立馬站起來交卷,不等禦史發話,行了個禮便跟了上去。

  兩人走到門口,守門的衛兵開鎖將他們放了出去。

  一出貢院,藺知柔正要說話,賈九郎衝她張了張嘴,然後緊忙捂住嘴偏過頭,打了個噴嚏。

  藺知柔斜了他一眼:“果然著涼了。”

  賈九郎揉揉鼻子:“不會的,我從不生病,就是鼻子有些癢罷了。”

  藺知柔:“……”

  賈九郎撓了撓耳朵:“先不說這個,你考得如何?”

  藺知柔想了想:“還行吧,我懷疑……”

  賈九郎幫她補全了下半句:“他們拿錯了試卷,這是進士科的考題。”

  藺知柔原本也懷疑神童科省試的考卷拿錯了,但是聽賈九郎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她反而察覺出了不對。

  且不說神童科和進士科的考試人數相差那麽多,科舉這樣的國之大事,所涉官員自然慎之又慎,有那麽容易拿錯考卷麽?

  貢院外不是說話的地方,她暫且按捺下疑慮,隻問賈九郎:“那道策問你如何答的?”

  賈九郎微一沉吟,回答道:“那題我沒答。”

  藺知柔有些吃驚,她和賈九郎一起生活了數月,知道他絕不是對朝政毫無見解的人,如果她猜測的身份沒錯,他自小受的教育和耳濡目染,更不是一般官宦子弟可以比肩的。

  即便是一般考童,看見不會做的題目,一定是竭盡所能把卷子填滿,哪怕文不對題也比交白卷好。那麽賈九郎不答,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賈九郎以為她擔心自己,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嘴角一勾:“你別擔心,雖說我策問未答,帖經隻答了一半,但我多寫了五首詩兩篇賦贖帖,一定能……阿嚏!”

  賈九郎捂著嘴連打了兩個噴嚏。

  藺知柔揉了揉額角,早知道他這麽不抗凍,說什麽也不要他的衣服:“你將衣裳給了我,又在廊下吹了冷風,一定是得了風寒。”

  賈九郎仍然嘴硬:“我身強體健,不會病的。”

  兩人一行說,一行出了禮部南院,接著往南走,經過太府寺和太常寺,從安上門出了皇城。

  一出城門,就看到在外麵等待的白稚川。

  “世叔怎麽來了?”藺知柔心裏一暖,連忙迎了上去,進士科省試就在三日後,白稚川這幾日正在閉關苦讀,時間對他來說無比珍貴,延興寺在城南,到皇城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個多時辰。

  白稚川看著兩個孩子笑道:“連著讀了幾日書,讀得頭暈眼花,正好出來走走。就知道你們會提前交卷,在考場上沒吃什麽罷?一定餓了。延壽坊有家店肆的餺飥很好吃,世叔帶你們去嚐嚐。”

  賈九郎一聽吃就來了勁,把考試忘到了九霄雲外。

  三人騎著驢,很快到了延壽坊,那家賣餺飥的店就在坊門裏不遠處。

  白稚川顯然是常客,胖墩墩的店主在濕麻布上擦擦手,熱情招呼道:“白公子,有些時日未見啦,近來可好?”

  白稚川笑著與他打招呼,要了兩大一小三碗餺飥,藺知柔胃口小,遂要了小碗。

  時辰尚早,店堂內沒幾個食客,三人圍著張正方形的食案坐下,等待著餺飥出鍋。

  這時候,白稚川方才問道:“省試如何?考題難麽?”

  藺知柔和賈九郎對視了一眼,將試卷的古怪之處與白稚川說了一遍。

  藺知柔道:“九郎與我都懷疑這是進士科的試卷,但依我之見,拿錯試卷著實匪夷所思。”

  白稚川沉吟片刻,點點頭:“此事的確蹊蹺,雖說兩場考試一前一後,考卷存放一處不奇怪,但科舉不是兒戲,應當不至於拿錯。”

  賈九郎經她這麽一提醒,也察覺出不對,皺著眉頭道:“我本以為他們拿錯了卷子,將錯就錯,眼下細細思量,卻經不起推敲。”

  神童科用進士科的題目,事後肯定會有舉童提出疑義,但凡有點判斷力的都知道這些題目不對,且不說那道策問,帖經已是明明白白地超綱了。

  省試由禮部主辦,禦史台監督,考試結果還要經過中書省和門下省複核,弄錯試卷之事絕無可能瞞天過海。

  藺知柔用食指在食案上劃了劃,若有所思道:“若不是不小心拿錯,那便是故意為之了。”

  省試上弄錯試卷可不是小事,肯定要有人出來負責,吃掛落是一定的,沒準還會因此丟官,有什麽原因能讓試官不惜犯這樣的錯誤呢?

  三人沉默了片刻,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浮上心頭。

  賈九郎第一個出言:“試題泄漏了?”

  隻有在掩蓋一個更嚴重的過失時,這麽做才有意義。

  發現神童科試題泄漏,沒有時間重新出題做試卷,無奈之下將進士科試卷先挪來救急。進士科考試在三天後,重新出題連夜趕製試卷還來得及,這麽一想就都說得通了。

  藺知柔和白稚川也有同樣的猜測,可兩人都是布衣百姓,朝中錯綜複雜的關係不是他們能夠接觸到的。

  店主將他們的餺飥端了上來,一股食物的香氣隨著水汽四散開來,像帶著小鉤子一樣,勾著幾人肚子裏的饞蟲。

  藺知柔本來不覺得餓,這時候也食指大動,接過碗,拿起筷箸,專心致誌地吃起東西來。

  餺飥類似於現代的麵片湯,味道的關鍵一在湯底,二在麵片柔軟度和筋度的平衡。

  這家餺飥店看著不起眼,不知湯頭用了什麽秘方,鮮潤濃鬱中帶了點微微的清甜,麵片則筋道而滑軟,口感和滋味都很不錯,就是賣相不怎麽樣,也不像別的店肆那樣加許多肉片和菜蔬來充場麵。

  藺知柔雖然不貪吃,但味覺很靈敏,一嚐就忍不住連聲稱讚。

  而一向自詡舌頭靈的賈九郎卻是一臉心不在焉,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什麽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