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睛看著段熙元，她是想說些什麽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又覺得好像不用說。

  果然，段熙元的臉色變了幾變，甩出一句話來：“你瘋了嗎！”

  然後又忍不住想在車廂裏走幾步——大約是想轉身來著，但可惜馬車的棚頂不夠高，把他給憋得不行。

  “你要是想死，今天咱們就在這兒分開！”段熙元撂下一句狠話。

  他覺得南枝這都不是糊塗，是瘋了！

  他們兩個人，能守住這麽大一堆東西嗎？

  南枝執意把這堆明顯是她自己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東西說成是官差留下來的，就說明她要把這些東西公開——不然，跟以前一樣，她自己收著就是了，要吃用的時候再拿出來。

  可現在非要給這堆東西找個來路，可見是要把這堆東西的存在告訴其他人了。

  段熙元光是想一想都覺得齒寒：“我是答應你要護著你，換你幫我收屍，但也沒想這麽早就去死！”

  一旦有人知道了他們兩個有這麽多物資，一定會殺了他們搶奪物資的！

  南枝猜到了段熙元肯定會這樣生氣的，她隻問了段熙元一句：“如果沒有這些物資，我們能活下去嗎？”

  “當然能！隻要小心些，跟以前一樣不被人發現……”段熙元才說了兩句，就自己說不下去了。

  不被發現是不可能的，他們現在已經跟別人很不同了。

  別說南枝了，就連他這陣子都長胖了。

  在連日跋涉的情況下還長胖，簡直就是明晃晃地在說他們兩個是肥羊了。

  段熙元頹然地坐在馬車的底板上，愁得撓頭：“可這堆東西……這不是讓人家來搶嗎！”

  南枝拿出這堆東西本意倒不是這個，不過現在確實也不必放進去了。

  “熙元哥哥，如果沒有我們兩個，外麵那些人能走到邊境上嗎？”南枝問段熙元。

  段熙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答案：“不能。”

  外麵那些人，說白了要不是他們昨天晚上連夜分藥，還有點燃火堆，隻怕那些人不是因為傷痛死了，就是被狼群野獸給叼走了。

  荒漠上的豺狗隨便殺幾個人不跟玩兒似的。

  這些人走不到終點的。

  南枝見段熙元明白，那就更好說了：“那如果隻有我們兩個，能走到嗎？”

  段熙元這下思考了一下，搖頭的速度比方才慢了些：“不能。”

  獨木不成林，如果人太少，遇到的危險會更多。

  便是為了驅趕野獸，他們兩個也不可能一邊趕路一邊找到能夠點燃數個火堆的木柴。

  而一旦沒有了火堆，夜晚的溫度，還有野獸……他們根本不可能走到邊境上。

  沒有了熟悉路況的官差，他們也避不開下一批馬匪。

  越是靠近邊境，就越是多這樣的流寇跟馬匪。

  段熙元歎了口氣。

  他現在是明白南枝的想法了，可明白歸明白，心裏終究是不舒服的。

  這些東西一看就是好東西，當然了，可能對於南枝來說不是，畢竟都能喝上羊乳，吃上包子肉餅的人，怎麽會在意這些黑饅頭什麽的。

  可對段熙元，還有外麵的那些人來說，這就是頂頂好的東西了。

  厚實的麻布毯子，二合麵的黑饅頭，還有一些肉幹，最重要的是有藥物啊！

  還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小圓球，非金非玉的，段熙元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南枝把藥物跟小圓球收了起來，把麻布毯子跟黑饅頭留下了，肉幹跟鹽留了很少一點。

  段熙元看著她收進去，已經不再驚訝了。

  他認命地告訴南枝，剛才有人來找他了。

  上次跟他們換藥的那個老族長，他們一族人隻剩下了五個，老族長跟一個老婆婆，還有一個中年婦人跟上次那個姑娘，外加一個小男孩。

  老族長昨天晚上搜尋了一晚上的族人，最終找到的隻有屍體，而失蹤的女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們的下場。

  老族長他們昨天晚上在林子裏休息的，遠遠看到這邊有火堆，沒敢立刻過來。

  雖說知道馬匪搶劫之後不會久留，但還是擔心會遇到殘餘的匪徒。

  加上他們的體力也不行了，死的死，傷的傷，活著的五個人也沒有多少力氣，所以就在林子裏躲了一晚。

  今天天亮了才慢慢摸過來。

  六百多人，現在隻剩下一百上下了，而且全都是老弱病殘，大半的人身上都帶著傷。

  老族長看了一圈，看到了段熙元，便帶著族人跪在了段熙元麵前。

  “小兄弟，我拉著老臉求你，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孩子們。”

  老族長旁邊的老婆婆和中年婦人都在低聲抽泣，但臉上卻是一模一樣的堅定。

  “隻求你跟你的小主子能夠讓我的這兩個孫兒活下去，我們幾個當牛做馬護送你們，直到我們死去。”

  那個做男子打扮的少女抱著一個跟南枝差不多大的孩童，低著頭一言不發。

  馬匪在她眼前殺了她的族人，有她的嬸娘、叔父、弟弟妹妹……最後隻剩下他們這幾個人了。

  族人們履行了承諾，把她跟她娘親護在了最裏麵，一個叔父咬咬牙，把年幼的孩子塞了進來，說：“我跟他們拚命去，雙兒，若是你能活下來，隻盼著你把楓兒帶在身邊……”

  說完，沒等雙兒應下，他就衝了出去，然後死在了馬匪手裏。

  雙兒跟母親護著年幼的楓兒東奔西跑，母女二人渾身是傷，拚了命沒讓楓兒受傷。

  可孩子終究是孩子，經曆了那樣的事情，昨晚就發起了高燒，一直到現在都沒醒來。

  段熙元狠著心說：“我們的藥也不多了，隻能給你們這些，但這是外傷藥，救不了這孩子。”

  說完，不顧老族長的懇求，逃離了他們。

  段熙元從未被人求過，可第一次被人下跪乞求，他心裏一點兒高興的想法都沒有。

  站在被求的位置上，原來也這般痛苦。

  他咬著牙沒讓自己答應——有一個衛南枝就足夠了，他沒有辦法護住那麽多人。

  他更不想答應了別人，最終卻因為護不住，看著他們死去。

  不答應，至少還可以裝作冷漠，裝作跟自己無關。

  可若是答應了……誰來負起這樣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