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男人明知道會被打被罵還要站出來嚎叫，就是因為腳上的疼痛比鞭子的疼痛更難忍受。

  鞭子抽在男人身上，發出的聲音令人膽寒。

  但即便是這樣，男人也還是喊叫著：“我不行了，我走不動了……”

  唯一的區別就是從剛才戰戰兢兢的試探，到現在被打之後絕望崩潰的嗚咽。

  官差們並不肯聽男人的求饒，也斷然不會對男人眼下的情況有什麽同情之心。

  他們隻是習以為常地用鞭子回應男人的訴求。

  南枝抱著自己的包袱，在一旁呆立著，感覺鞭子不隻是抽在男人身上，還抽在每個人的身上。

  段熙元就站在南枝旁邊，南枝個子矮，一低頭就能看到段熙元緊緊捏著的拳頭。

  即便段熙元不說，南枝也能猜到，段熙元之前過的日子絕對不會是什麽好日子。

  他對這樣的事的痛恨，是南枝想象不到的。

  段熙元腳步往前挪了半步，南枝連忙跟上，騰出一隻手來拉住段熙元。

  “別去……”

  就在段熙元低頭看她的瞬間，旁邊已經有人衝上去了，幾個人跪下來擋在男人身前，幾個人試圖去抓官差手裏的鞭子。

  但無一例外都是求饒的：“差爺，求求你們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再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官差們惡狠狠地說：“不想挨打就趕緊走！就是因為你們拖拖拉拉的，現在日程已經慢了一天了！去的遲了，耽誤了朝廷的大事，差爺我也是要聽發落的！”

  官差這話說的倒也沒錯，服苦役的地方大多都是朝廷修建的工程，不然江縣令也不會護不住南枝。

  麵對朝廷的人，這些官差也隻不過是辦事的而已。

  隊伍裏哭哭鬧鬧好半天，啟程就耽擱了一刻鍾。

  南枝看看天上的日頭，心裏好生難受。

  那個男人最終還是拖著血淋淋的雙腳，麻木地上路了。

  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

  旁邊幫他的人其實也並非他的父老鄉親，隻是一些一樣的苦難人罷了。

  南枝仰頭看了看段熙元，見段熙元臉色已經恢複了，也正木然地趕路。

  南枝拉了拉段熙元的衣袖：“熙元哥哥。”

  段熙元低頭：“怎麽了？”

  南枝想了想，問道：“上次你的藥膏還有嗎？”

  段熙元愣了一下，想起來上次還沒用完的藥膏，臉上的表情立刻變了：“你受傷了？”

  南枝連忙搖頭：“不是，我沒有受傷。”

  南枝往剛才那個男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段熙元捕捉到了南枝的眼神，似乎明白了，問她：“腳磨破了？”

  “啊？”南枝根本沒想到段熙元會往這方麵想。

  還沒等她解釋，段熙元已經先說了：“要是起了水泡是正常的，不想像他一樣就要自己先挑破，不然水泡磨破了就會爛一大片。”

  段熙元說著，就蹲下來要看南枝的腳。

  南枝連忙把兩隻小腳往後收，伸手把住段熙元的腦袋：“不是，熙元哥哥，我很好，我是想問你藥膏有沒有多的，我覺得那個叔叔需要。”

  段熙元一臉驚愕地看著南枝，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也就是不知道未來有個詞兒叫“聖母”，不然此刻就會多一個詞兒來形容他此刻對南枝的看法了。

  “他是他，我們是我們，管他做什麽？腳疼的不止他一個人，你管的過來嗎？”

  段熙元的口吻是與剛才他的緊繃跟恨意全然不同的冷漠。

  南枝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但是如果有多的，管一管，他可能會覺得好受一些。”

  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裏。

  南枝對依舊蹲著沒起來的段熙元說道：“雖然我們不認識他，但如果以後我們需要幫助了，也許也有人會幫我們呢？”

  段熙元冷笑一聲，譏諷道：“除了你，不會再有這麽蠢的人了。”

  南枝笑道：“我才不蠢呢，你看，你現在就對我很好啊。”

  先前段熙元還拒絕她的藥膏，恨不能兩個人之間清清白白，公公平平，一絲一毫都不要虧欠。

  段熙元跟受了刺激一樣猛地站起來：“誰對你好了！”

  南枝被他的動作嚇得往後仰，一屁股坐在黃沙上，疼痛讓她沒忍住露出了難受的神情來。

  段熙元的手伸出去又停住，臉上糾結不已。

  但最終他還是歎了口氣，把南枝拉起來：“藥膏是還有，但是我覺得不該給他。”

  比起幸運的南枝，段熙元可見識過太多人性的陰暗了。

  且不說這男人靠不靠得住，會不會恩將仇報覬覦上南枝的藥膏，光是旁邊的看客，那都是不小的危險。

  南枝今天能給藥膏這個男人，明天要是有別人來要，她給還是不給？

  給的話，她肯定沒帶那麽多，沒法個個都照顧到。

  要是不給的話，這種差別就會讓沒有拿到藥膏的人心生怨恨。

  段熙元見不得人被虐待，讓他想起他不堪回首的過去是一回事，但是伸手援助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並不想讓南枝冒險……哦不，是並不想讓南枝惹上這些麻煩才是。

  南枝伸手讓段熙元彎腰過來，湊近他耳邊說道：“那熙元哥哥你去送呢？你有沒有辦法？讓他付出一些他有的，然後得到這藥膏？”

  段熙元一怔：“你不是想送藥膏給他？”

  “是想送”，南枝老實點頭，“但是熙元哥哥說的跟我想的一樣，我也覺得不能白送。”

  但凡是白得的，都會讓人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段熙元看著南枝確實是一早就有要交換的心思，便不再說話了。

  挺好的，夥伴不算太蠢，應該也能給他省不少麻煩。

  段熙元仔細打量了那男人，那男人應該也是獨自上路的，不過或許情況比他好一些，混了幾天，跟其他人能夠說得上話了。

  今天有那麽多人為這個男人說話，除了服苦役的隊伍裏麵極少數的善良人之外，想必也是因為這個男人的人緣還算不錯。

  沒有差到讓所有人都恨不得在那種時刻落井下石看他受苦。

  段熙元不準備再增加一個夥伴，他跟南枝就已經足夠了。

  但是他覺得或許他應該相信南枝的觀點——興許有天他們也會遇到需要幫助的時候。

  他不相信會有人無緣無故幫他們，但是如果不是無緣無故呢？

  想到這裏，段熙元從懷裏掏出那管珍藏的藥膏，背著大大的包袱慢慢換動位置，直到那個男人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