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兩人回到采仙舍，映暹親自下廚，將小棄任務采集的野菜加工成美味，給她清羹淡補一頓。

  兩人必須適應這平淡的相處，即使再怎麽原本驚動的事情，也要尋常應付。映暹一麵希望她盡可能做到心如止水，一麵意圖培養她於血咒禁忌下的最大能動性。

  他當然明白自己對她的影響，那是稍不留神就將觸犯血咒的冒險。但即使是冒險，也不放棄自己可能將帶給她的益處，比如勉勵和支撐。

  飯桌上放著被小棄小心翼翼從頭上取下來的花環，吃著飯，她還不時怡然看一看它。

  映暹捧著胡子在喝酒，用他那經常在徒弟們看來有倒不完酒的玉色小酒壺。他沒有像個老人家深沉品酒的樣子，而是悠然隨意從酒壺裏倒出一杯又一杯，清醒地數著時間。

  “我能要一杯嗎。”小棄大概是覺得好玩。

  映暹放下杯子看她，半晌後說：“如果你想喝下去以後再吐出來，而且，吐的是……”後麵很自然地省略了。

  小棄默不作聲繼續數米飯。

  天色正在降晚，各種生靈發出的聲音形成一個步奏，屋子裏亮著放置在木製舉架上的燈。舉架約有一人多高，小棄用眼量過後便知道自己夠不上去。

  “留戀這裏嗎。”他媚藍色眼睛意味明朗地看著她。

  “不留戀。”小棄口是心非，或許心裏也並不否定。

  “那就過兩天把你送走。”他順勢說。

  她咽著食物的神情一寂：“好。”他在觀察她，這是當然的。他也希望她任性說一句不好，然後，即便是不合適，他也會考慮多留她一陣子。

  “你會適應帶著血咒跟其他人正常相處嗎？”

  “我不會讓他們知道我身上有血咒。”小棄顯得冷寂。

  “那不行。”映暹微微寧肅，他覺出這女子心裏的變化。

  小棄好奇一看他。

  “如果你回到同伴身邊了，不可以瞞著他們，要讓他們清楚知道你的情況，避免他們傷害到你。”他眉頭略蹙，對她突然的消沉有些不滿。

  “我知道了。”小棄像是不敢不從。

  “為什麽不想讓他們知道你身上有血咒？怕他們擔心？”映暹一副耐心交涉的樣子。

  “嗯。”小棄迎視他，黯然。

  “告訴我，你真的想回去他們身邊嗎？”他簡直無私地問。

  她猶豫著，終於說：“想，我想回去。”她明明覺得自己是他的包袱，如果可以幫他甩開，當然要那麽做。

  映暹品覺著這越來越不爽的一股沉悶氣氛。

  “沒有其他想法嗎。”

  “不能有。”她幹脆。

  “很好，我也那麽覺得。”他靜觀著她。

  “映暹會去做什麽，如果我離開了。”她嘴角淡開一點笑，這笑仿佛是為著他心裏那點不快來的，他果然感到了幾許欣慰，靜靜說：“想辦法解咒。”她愣了愣，有點意外，雖然這意思早就熟悉不過。

  “就做這個嗎？”

  “就做這個。”

  “你果然對小棄太好了。”

  “這算嗎？”

  她默了一會，道：“當然算。”

  “那就不要辜負我。”他輕輕狡黠一笑。

  她靜靜許了個淺悅清靈的眼神。

  過了一陣，他驀地說：“既然你心裏不淨，就數東西，那麽我給你作一首‘無念詞’好了，供你排遣。”

  小棄一悟，點頭：“好，無念詞，要背的嗎？”

  “我幫你化入掌中，不用背，照著念。”

  “畫在手上啊。”小棄簡單理解後，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默笑，收了酒壺，起身。

  “我去外麵等你，吃好了過來，不急，慢慢吃。”

  小棄目送他出去，習慣了對他的每個轉身都在意，盡管那是種傷眼睛的事。然後她獨自珍惜地吃完所有飯菜，還沒有離開，就開始珍惜。

  映暹站在院子裏盛開的花樹下，突然聽見屋裏傳出“咣！”，碗碟破碎的聲音，身子一閃，消失，再一閃，出現在了她麵前。

  隻見此女正蹲在地上撿碎片，一見他，靜靜說：“你嚇到我了。”

  “誰嚇誰？”映暹輕聲回一句。

  小棄頓時有點緊張，犯錯的緊張，映暹覺出來了，忙說：“為這點事吐了不值，起來。”

  “我想把盤子收一收，不小心打碎了。”她解釋。

  “知道了，你是個好孩子，不要表現了。”

  “我不是表現，我是……想做。”她絲絲幽怨。

  “那好，你繼續，我來清理碎片，別再出意外了。”就依了這丫頭吧，隻要她舒心就行。

  小棄果然暢心了許多，繼續收拾餐後。

  映暹問：“你吃飽了嗎？”因為看盤子都太幹淨。

  “要是還有，還能吃。”小棄避開他的視線摸摸自己的肚子。

  “撐壞了，也會吐的。”

  “你本來做得就不多。”

  “撐壞了，也會吐的。”

  “我沒撐壞，我隻是想說你做得好吃。”

  “撐壞了，也會吐的。”

  小棄一露無奈。

  “再好吃，也得忍著。”他說，“別吃太多。”

  奴，侵入萬象，滋擾多事。不幻，形或不形，無邊之境，無止之周。祛，滴水歸海，淨，無念生源。物控隨心，無所謂求，無所謂不求，物事隨緣，可近可遠……小棄看著已然化入右手掌中的無念詞，默念。

  那淺析著光芒的字句流轉在掌心，帶著隱隱的控製，拉扯她的注意力，使她專心沉浸其中。

  映暹輕一拍她腦袋，將她的神誌拍回現實：“帶著它，你會輕鬆一些。”

  兩人站在采仙舍前麵的院子裏，相對在寂靜的夜色下。

  小棄靜靜凝神了一會，再度低頭看掌，那裏已經沒有詞了。她按他教過的樣子雙手輕輕舉起，左手中指點在右手掌中，詞再度開啟，看著詞嘀咕：“感覺很好，也很空。”

  “說明效果不錯。”他眼裏一些鬆緩。

  她合了詞掌，看著他，輕輕張開雙臂：“讓小棄抱抱你。”神情寂如寒石，“小棄想謝謝你。”

  他目光緊織，片刻後，近前去輕摟了摟她嬌小的身子，手在她身後的發絲間陷了一陷。

  她顫抖著，鬆開他，迅速開啟詞掌，默：奴，侵入萬象……

  映暹微訥地看著她，心下頗為感觸，這丫頭是在找他做試驗呀。

  她臉上一露鬆緩的氣氛，陷在詞裏默了良久。

  “小棄已經徹底會了。”她收掌，跟他說，微微自喜。

  “那，再抱抱？”他輕輕戲謔說，張開雙臂。她怔住，剛靜下的心又要亂了。

  他說：“逗你的，別認真。”

  小棄轉開身去，自顧打開詞掌，默：奴，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