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少林寺，楊秋亭一時放鬆警惕就把令狐衝嚇昏了，看得兩個年輕僧人不忍直視。

  方證大師知道他們這幾日便要來訪，早就在等他們了，但看到兩個弟子抬著麵色慘白的令狐衝過來時，聽弟子說令狐衝是進來後被楊秋亭說暈的，麵色還是一抽。

  楊秋亭麵上有些不自在，迎上去道：“在下楊秋亭，少林寶寺的武林泰山之名如雷貫耳，在下一直想登門聆教，隻是一直無緣相見。今日與令狐衝前來，還請大師相助，救他一命。”

  令狐衝是華山派的大弟子，武林皆知，楊秋亭故意不說出來，便是防備著日後嶽不群還要把令狐衝逐出師門。

  少林救的是華山弟子令狐衝還是令狐衝，這是不大一樣的，現在提了反而是以後的麻煩，倒不如不說。

  有些事情大家心裏都清楚，但說出來與刻意回避的效果就是不一樣。

  拐彎抹角的客套話在信裏說過了，楊秋亭今日便不多磨蹭，直接請方證大師看看令狐衝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令狐衝體內七道真氣彼此製衡，倘若外人用外力幹涉，頂多延緩他的傷勢，如何能讓這麽多真氣憑空消失，他能活著撐到現在就是個小奇跡，普天之下若要化解如此嚴重的傷，唯有少林的易筋經可做到。

  這七道真氣的穩定，還要歸功於楊秋亭對於真氣內力的把控程度。他有時會為令狐衝取暖，對於常人來說，內力輸入容易撤出難，楊秋亭每次將內力分毫不差的悉數收回，沒有讓令狐衝體內多出第八道，已經是拚盡全力了，再不敢奢求什麽，比如為他療傷鎮壓之類的。

  方證大師麵容瘦削，神色慈和，一雙神光湛湛的眼睛並無多少威嚴之感，看上去似乎其貌不揚，但周身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可親感。

  方證大師看了看令狐衝，他心裏有數，讓兩個弟子把令狐衝抬到早已準備好的鬥室中，親自為令狐衝探過脈象，果真如楊秋亭信中那樣的描述。

  讓幾個少林弟子看護好令狐衝，待蘇醒後立刻來知會他，方證大師並沒有立刻提易筋經的事，而是看了楊秋亭一眼，楊秋亭當即會意，跟隨他走出鬥室。

  少林寺中一座座殿堂建構宏偉，方證大師帶著他穿過長廊，向少林深處的屋子走去。

  一路上少林僧侶來來往往，不少弟子見到他們麵上有些驚異之色，但沒有一人上前或出言，均是遠遠避在一旁，合十低首，待他們走過才繼續行路。

  楊秋亭一直被帶到一座精美恢弘的建築前，方證大師才停下腳步。

  方證大師沒說話，但楊秋亭看那“藏經閣”三個大字，自然就明白了這是哪裏。

  這裏是少林諸多秘笈的所在地，也是當年嶽肅和蔡子峰二人偷看葵花寶典的地方，本應該守衛森嚴，但現在這一刻，以楊秋亭的耳力，這附近隻有他與方證二人。

  關於葵花寶典這宗數年前的密聞，如今在江湖中流傳得已經不多，但那些江湖老人都記得，從宮中得到葵花寶典後一直珍藏的少林寺也記得。

  百年前的少林住持紅葉禪師在圓寂之前，將少林寺中的葵花寶典原本銷毀，自此世間再無完整的葵花寶典，唯有一部被日月神教從華山搶走的葵花二代，還有林遠圖憑記憶創出的辟邪劍法。

  日月神教搶得葵花寶典後，從此就像是這秘笈消失了一般，再也沒人提及過；而辟邪劍法在相隔這麽多年後，這兩年來鬧得沸沸揚揚。

  所有傳聞的終點，便是楊秋亭。

  楊秋亭知道這事拖下去也不會自我平息掉，所以很幹脆的把事實公布了出去，林家的辟邪劍法委托給了他，他挖出來後林震南夫妻不要，他便帶走了，除他之外沒人接觸過辟邪劍譜。

  按照楊秋亭數年來的秉性，他說他有辟邪劍譜，那就是有。而他既然敢公開這麽說，便是有把握應付那些虎視眈眈的人。

  於是那些敢公開野心的，和那些不敢堂而皇之的，統統把目光投向了他。若非楊秋亭成名多年常勝無敗，平日威名赫赫殺人時又凶名赫赫，早就被一擁而上了。

  這傳言幾乎是在林平之獻上辟邪劍譜的同時流傳出去的，林平之一口咬定絕無他人知曉此事，而楊秋亭敢這麽放話，顯然並不知道自宮一事，不要說秘笈內容，恐怕他連辟邪真正的去處都不敢肯定，就答應了幫林家抗下這個大麻煩。

  對此，嶽不群隻有一個想法，楊秋亭對林平之真是仁至義盡，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了。

  楊秋亭在信中提了一句，他很好奇數年前的那樁糾葛，此次來少林拜訪，不隻是給令狐衝療傷，也想聽聽他們對於葵花寶典了解多少。

  方證大師當然不會認為他想聽八卦，但若說楊秋亭想拿著辟邪劍譜跟他們談條件，恐怕也沒那麽簡單。

  而事實上，楊秋亭在這一路上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做人要簡單一點。

  聽楊秋亭又說了幾句，方證大師定定的看著他，心裏忽然湧現一股奇異的情感，正如剛剛他聽弟子稟報說，楊秋亭說要給令狐衝剃度，讓令狐衝出家的時候，他感受到的情感。

  楊秋亭見他不答，心想大概也是自己太出人意料了，又道：“方丈大師，近來江湖上的傳言，有真有假，連我本人都不能悉數辨明。不過我此行一則是為令狐衝的傷，二則是想知曉，當年紅葉老住持是否曾留下什麽囑托？”

  方證大師是如今為數不多的，與當年的紅葉禪師有過交集的人。

  連紅葉禪師的弟子渡元禪師都已經逝去多年，少林寺早年的弟子中，方證大師的年齡最長，據說是年幼時便已經拜入少林。

  按照方證大師的資質和本事，哪怕當初他小小年紀，也應該曾得過紅葉禪師青眼。

  看著楊秋亭篤定的眼神，方證大師怔了一怔，依然目光和藹：“楊少俠，你怎麽就認為，老衲會聽過紅葉師父的遺言？”

  楊秋亭微微一笑：“在下並不敢如此肯定，隻是紅葉老前輩的高瞻遠矚大智大慧，晚輩聽說過一二。他老人家既然認為葵花寶典不祥，又知道已經流傳出去，定然是思慮過相關善後之事的，若不留下些善言，更非武林之福。”

  方證大師的目光灼灼發亮，看著楊秋亭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當他還是個小和尚時，被紅葉老住持叫過去的場景。

  那時，少林寺得到從宮中流出的葵花寶典已經多年。

  紅葉禪師已經不再年輕，也不再是住持，而是將全部的心血傾注在那部葵花寶典上，希望能研究發掘出葵花寶典的奧秘，找到將這部凶險的秘笈改為上等武功的方法。

  但是一直到紅葉禪師圓寂那日，葵花寶典依然是葵花寶典，紅葉雖厲害，終究是凡人。

  與方證一同被叫在身前的還有當時的住持，紅葉禪師的大弟子。

  他們一起看著，紅葉禪師慢慢將那部葵花寶典盡數燒毀，並告訴他們，望他們有一日收回流落在外的葵花寶典，將這不祥神功毀絕，莫要讓武林因此再掀起血雨腥風。

  那已經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那一年，紅葉禪師圓寂，少林再無葵花寶典，華山派內部分為兩派各自苦練，改名為林遠圖的渡元禪師收養了一個很小的孩子，取名仲雄。

  時隔多年，武林的局麵已經與當初有了差別，當年與方證一同聆聽遺訓的少林弟子也已經逝世，心內存著這一樁秘事的隻剩方證一人，但依然沒人能將葵花寶典找回來。

  被日月神教搶走的葵花寶典已經多年沒有音訊，大概是遺失了。

  但渡元禪師帶走更改過的辟邪劍譜，現在的主人就在方證麵前。

  方證大師道：“楊少俠，紅葉師父的遺言，我已經盡數告訴了你，那你又是如何思量的呢？”

  楊秋亭聽完他的話，心知與自己的猜測無二，回答道：“葵花寶典原屬少林，自當歸還於少林。不過……”

  方證大師並不驚訝他的轉折，事實上，如果楊秋亭二話不說就將辟邪劍譜送上，他才要擔心楊秋亭會漫天要價。

  楊秋亭微笑道：“如今武林局勢，方丈大師定然比我更明了。但如今我還有事情要做，待這江湖如同紅葉老前輩的所願那般，平和寧靜，再不需要葵花寶典時，我自當來奉還和請罪。”

  方證大師神色一凜，唇邊的笑意也淡了一分：“楊少俠平生所願，又是為何？”

  楊秋亭正色道：“楊某隻願親朋至交平安和樂，願江湖存險但不凶惡。如果有些事情別人不能做，那就由我來做。”

  方證大師久久不語。

  半晌，他眼角的皺紋更多了些，微笑道：“既然如此，若是辟邪劍譜在楊少俠手中，能有更多的用處，那老衲又何必索要。少林創派千百年來，一心盼武林同道莫起波瀾，今日楊少俠言此，老衲便也奉陪。”

  楊秋亭一愣。

  方證大師繼續道：“你數年來不輕易與大派交往，現在看來，便是存了這份心？”

  楊秋亭點頭稱是。

  方證大師一字一句道：“自今日起，嵩山少林寺便是楊公子的朋友，楊少俠今後有任何需要，老衲定然全力相助，隻待楊少俠所言那日，江湖不再凶險那日！”

  若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方證的圓滑老練不說眾人皆知，但明眼人心裏都有些數，但今日僅憑他的寥寥數言，這些聽上去難於登天的願望，這些讓方證有數十種辦法委婉繞開的宣言，方證卻直言相告，會從此支持他。

  方證不說，楊秋亭卻懂，如果他沒能做到他所說的，如果江湖事態數年之內未能有所轉變，那麽少林寺不會放過他。

  這反而讓楊秋亭心中更加愉悅。

  時至今日，楊秋亭也開始逐漸有些相信，少林寺雖然也逃不開權利鬥爭，但若是武林江湖少些凶惡圖謀，那方證這些人是十分願意的。

  人人皆有野心，但有些人幸運，本就屬於強大的一方，可以盡情以勢壓人阻礙後輩；有些人卻倒黴，要想光大門派勢力便要想盡辦法謀劃。

  那些本就處下的人，免不了少些光明磊落，多些陰謀詭計，這便是事實，也是現實。

  不怪少林，不怪武當，不怪五嶽，也不怪其他門派。

  方證這些人沒錯，左冷禪們也是沒有錯的，他們都沒有其他辦法。

  但是如果有人的計劃中會傷害到與楊秋亭有關的人，如果這其中的籌謀要讓太多人付出代價，那楊秋亭就不會再冷眼旁觀。

  春日的少林寺溫暖和煦，恢宏雄偉的藏書閣前，楊秋亭做出了迄今為止最遠大的承諾，他會讓這江湖天翻地覆，然後在一切再次風平浪靜之後，將葵花寶典送回少林寺，親眼看著方證將其全部毀掉。

  這世上關於葵花寶典的曆史和糾葛，到如今不應該再發展下去了。

  這世上的東方不敗，也隻需要一個。

  小劇場——

  教主：你就這麽答應了要把我的葵花寶典還回去。

  秋亭：你不願意啊……（無辜臉）

  教主：……願意（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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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原本紅葉禪師是福建泉州少林寺的住持，但本文因劇情需要（其實就是作者記錯了），改成嵩山少林寺，特此說明。感謝在2020-11-06 08:00:00~2020-11-11 08: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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