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亭見他又進入了呆滯狀態，皺著眉頭等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拉過令狐衝的手，指頭按在了他手腕上。

  果然，還是內力全無。

  自從知道任我行死後沒有留下吸星大法，他便一直在想，令狐衝的內力要如何才能恢複。

  如今向問天失蹤，任我行斃命，任盈盈在梅莊守著任我行的屍體，估計接下來是沒人顧得上令狐衝的。令狐衝這破性子，說不練紫霞神功就是不練，嶽不群當然不可能拉下臉來主動求他練，多半得需要其他法子，總不能讓他一直沒有內力被拖著走。

  令狐衝不會一直內力全失的，連任盈盈都有氣運，他絕不可能比任盈盈還慘。

  楊秋亭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他相信，令狐衝終究會恢複實力，還會擁有比以往更加強大的力量。

  哪怕孤身一人，這個人也終究會跌跌撞撞走上一條終點是光明的路，而既然知道令狐衝一定會被拉扯著走到該有的位置，楊秋亭就要守在他身邊，親自為他保駕護航。

  楊秋亭這一世有許多朋友，但他朋友多，純粹的友情卻不多，總是夾雜著一些東西。

  而令狐衝此人，便是其中私貨最多的一個。

  倘若他沒有愛上東方不敗，大概不會想跟這個麻煩不斷的又倒黴又幸運的天選之子扯上太多關係。

  但就算是盯緊主角這一點占了一部分原因，楊秋亭也得承認，他很喜歡令狐衝這個人，就算沒有東方不敗，他也不怎麽想拒絕這個朋友。

  令狐衝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慢慢抬起頭，正對上楊秋亭有些愧疚的目光。

  “抱歉。”楊秋亭輕聲道。

  令狐衝以為他在說，他應該早些查出任盈盈的真實身份和目的，或者早些趕過來告訴他的。所以他回答道：“你又沒什麽錯，有什麽好抱歉的？”

  楊秋亭伸手將他掉在地上的酒葫蘆撿起來，道：“我沒有帶酒來，但你看上去很想一醉方休。”

  令狐衝給的答複是接過酒葫蘆，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夜色漸深，令狐衝自顧自的灌酒，楊秋亭百無聊賴的倚在船頭，看著江邊夜景。

  “楊兄，你不來一口麽？”船艙內，傳來令狐衝的熱情相邀。

  “免了。我若是醉了，這定然是你今生最後悔勸的酒。”楊秋亭冷冷的拒絕了他，“喝完就睡覺，明天我有事要問你，也有話要對你說。”

  令狐衝的酒醒了一小半，跌跌撞撞的跑出來，站在他身邊：“你問吧，我現在還清醒。”他說話都很利索。

  楊秋亭抽了抽嘴角：“若非現在晚風大，將你身上的酒氣吹散了大半，我是不想靠你太近的。”

  令狐衝低頭聞了聞，有些困惑：“酒氣很重？我怎麽沒聞到。”

  楊秋亭無力地閉上眼睛：“你高興就好。”

  令狐衝悶悶道：“我不高興，這普天之下，再沒有比我更不高興的人了。”

  楊秋亭道：“你說什麽都對。”

  令狐衝聽出他的嫌棄和敷衍之意，傷心的轉身回船艙裏自己喝悶酒了。

  這船裏幾乎是空空蕩蕩的，夜風掃過時全無阻礙，幸好已經是春天，縱然是夜晚的江邊，也不覺得太涼。

  等到裏麵什麽動靜也沒有了，楊秋亭才深吸了兩口氣，轉身走了進去。

  大概是風大，裏麵沒什麽明顯的熏人酒氣，令狐衝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像是已經昏睡過去。

  楊秋亭聳聳肩，上前一把扛起他，走進後艙。

  把人攤在床上，楊秋亭去掉他的外衣靴子，又把被子蓋在他身上：“這船家的物資還挺齊全……要不是我還算喜歡你，誰會管你。”

  他的自言自語聲音不大，但下一秒令狐衝還是強撐著睜開了眼睛：“你……你喜歡我？”

  楊秋亭的麵色登時慘不忍睹：“不要斷章取義！”按照原著來看，令狐衝應該不算是笑傲江湖裏最自信的人吧？

  “睡覺吧，明天不要等到中午才起。”楊秋亭走到旁邊，倚著艙身坐下，開始閉目養神，“我真是操碎了心。”

  令狐衝又嘟囔了兩句什麽，躺著不說話了。

  一夜無事。

  第二日一早，最先醒的卻不是楊秋亭。

  等楊秋亭感覺有哪裏不對，猛地睜開眼睛，正看到令狐衝蹲在他麵前，近在咫尺，瞪著一雙眼睛盯著他看。

  這詭異的場景嚇得楊秋亭登時一抖：“靠！”

  令狐衝哈哈大笑：“嚇到了！”

  楊秋亭頓時不想跟他說話了。

  令狐衝撓撓頭，給他賠了兩句不是，才想起來他前一日說了什麽：“楊兄，你有什麽話要問我？問吧，隻要我知道。”

  楊秋亭便配合的開口了：“你師父師娘呢？師弟師妹們呢？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在，他們一晚上都不回來？”

  令狐衝的表情瞬間僵住了，半晌才答道：“我能不能反悔？”他完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楊秋亭溫柔的笑了笑，用善解人意的眼神看著他。

  令狐衝被他看得更害怕了，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他一定在心裏腦補了自己做了各種傷天害理的狗血事，連忙擺手：“算了算了，我說。”

  楊秋亭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

  聽令狐衝將這段時間的遭遇說了一遍，楊秋亭心想，這發展好像有點不對，莫非勞德諾已經將紫霞秘笈背下來了，然後再栽贓到令狐衝頭上？

  但是這對於勞德諾來說似乎沒什麽益處，無論是把髒水潑到令狐衝頭上，還是暗地裏將紫霞秘笈銷毀，都對他這個目前沒明顯嫌疑的二弟子沒有區別。

  嶽不群是什麽時候看穿勞德諾的臥底身份的，這一點楊秋亭不清楚。但按照目前令狐衝所言，無論嶽不群現在知不知道勞德諾是嵩山派的人，紫霞失竊一事，勞德諾都沒有暴露嫌疑，嶽不群也不清楚紫霞秘笈跑到哪裏去了，看到現在從令狐衝身上掉出來，就算疑點頗多，也沒有立刻懷疑是別的弟子下手栽贓的道理。

  令狐衝憂心忡忡：“那個魔教大小姐若是真的有心思栽贓給我，這一路又派人挑撥我們師徒關係，我現在是沒法子應對的。”

  楊秋亭托著腦袋皺著眉頭想了又想，最後下了結論：“她麽，倒也有可能。不管怎麽說，這對你來說是個死局啊。”

  令狐衝更想哭了：“連你也沒有辦法可想了麽？”在他看來，楊秋亭已經算是華山派之外最厲害的人了，但連他都這麽說。

  楊秋亭搖搖頭：“還能有什麽辦法，若是現在還沒找到紫霞秘笈，那自然可以合理懷疑大膽假設，甚至試著設圈套引出那人，但事實就是書從你身上掉出來，事情已經結束了，你還想讓嶽掌門怎麽說？”

  就算門派裏有個臥底，那臥底在這件事上也跟普通弟子沒什麽區別，現在誰的嫌疑都沒有令狐衝大。

  ……不對。

  有一個人嫌疑比令狐衝還大。

  楊秋亭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好看：“令狐兄，要說追查真正的賊人，我是沒什麽法子，畢竟東西都回來了，什麽證據也不可能找到。但是你要是想禍水東引，那有個現成的優質人選。”

  令狐衝愣了愣，繼而看著楊秋亭似笑非笑的眼神，想明白了：“我怎會是那種人？笑話！”

  他一說有個質量頗好的替罪羊，令狐衝立馬就想到了林平之。

  那日晚上，是林平之整夜給他讀秘笈的，也是他們倆一塊的時候丟了秘笈，林平之的嫌疑跟他不相上下。

  而在洛陽，嶽不群將紫霞神功親自傳授給了林平之，這一點他知道。

  結果到現在，紫霞秘笈突然出現在了他身上，說句陰暗些的話，林平之偷藏了秘笈，但不敢私自練，等到得授神功後，紫霞秘笈拿著沒有用了，於是嫁禍到他頭上來洗清嫌疑，這一種可能性太大了，遠比他令狐衝私藏秘笈到現在都不練，直到今天不慎掉出來更說得過去。

  但是哪怕聽起來邏輯通順，令狐衝也不是那種還沒查清真相，就決定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人。

  也正是因著如此，楊秋亭才敢在他麵前直接說出來。

  楊秋亭自然知道他的為人，笑了笑：“無論是你還是他，我都相信你們不是那種人。但是……”

  令狐衝聽他說相信，心裏倍感安慰，但又聽到了一個要命的“但是”，頓時又緊張了起來。

  “但是，道理你我是懂的，嶽掌門都活到了這等年紀，他豈會不懂？哪怕他氣極了，嶽夫人一向冷靜客觀，也會私底下與他分析，至少嶽夫人是信你的。”楊秋亭的手指點了點桌麵，“然而無論怎麽想，這件事在旁人看來，要命的地方全在你身上，就算把平之扯進來，也不過是兩個弟子都洗不清嫌疑而已，他們二位是不會允許大弟子鬧出醜聞之後，再搭進去一個小弟子的。”

  更不要說，林平之已經被傳授了紫霞秘笈，還將大名鼎鼎的辟邪劍譜秘密獻上，針對林平之絕對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隻要沒明確找到證據，嶽不群和寧中則一定會掐斷這件事，不會讓如此丟人的門派自盜栽贓醜聞傳出華山。

  令狐衝聽懂他的話了。

  一日抓不到真正的賊人，這口黑鍋就一日背在他身上，不管師父師娘怎麽想，都不可能在眾位師弟師妹眼皮子底下，公然偏袒他，更不可能僅憑猜測就把林平之推出去替他擋箭。

  栽贓給同門，一聽就惡劣無比，比偷秘笈還讓人不齒，既然他們倆誰也找不到證據來證明清白，那還是選一個沒那麽丟華山臉麵的罪名，由他一個人受著吧。

  至少現在，華山派對他來說是回不去了。

  楊秋亭安慰他：“如果這書是從平之身上掉出來的，你現在經曆的，就會是他經曆的。你不過是比他更倒黴一點而已。”

  令狐衝笑得比哭都難看：“可惜從以前到現在，最倒黴的永遠是我。”

  楊秋亭拍拍他的肩膀，心想你再倒黴，也肯定比林平之幸運那麽一點點。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令狐衝趴在桌子上，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楊秋亭道：“關於找賊人一事，隻能擱置，這是無法強求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是你現在內力盡失，我覺得平一指也不一定有把握，你有什麽打算？”

  令狐衝條件反射性的說道：“沒有師父答允，我是不會私自練紫霞秘笈的。”如果他練了，這下就真徹底洗不清了。

  楊秋亭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不練就不練吧。也許有別的武功可以助你恢複內力，再想想別的。”

  令狐衝一臉生無可戀：“哪有什麽別的？連……”

  他忽然停住了，因為看到楊秋亭收起了輕鬆的表情，一臉凝重。

  楊秋亭的臉色十分陰沉，低聲道：“令狐兄，你要不要出家當和尚？”

  令狐衝兩眼一翻，登時仰麵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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