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心既許靈,何必遇盈
作者:易顯非      更新:2021-03-01 21:19      字數:3696
  令狐衝出了王家直奔城東,心裏想著易師爺說過的具體方位,很快便尋到了綠竹巷。

  那條窄窄的小巷原本與尋常巷子沒什麽不同,但在這巷子盡頭,有好大一片綠竹叢,迎風搖曳,雅致天然,踏入後隻覺一片清涼寧靜,和外麵的洛陽城宛然是兩個世界。

  倒是一個清雅幽靜的住處,倘若有人能奏出笑傲江湖曲,那這個人就該住在如此風雅的地方。

  雖然是被綠竹巷主人相邀,但令狐衝還是沒有擅自進入,站在竹林外,道:“令狐衝來訪,敢問主人可在?”

  他話音未落,一個極輕極柔的女子聲音響起:“令狐公子既來,還請進來喝杯茶。”

  令狐衝心想,這女子如此熱情,莫非真的認識我?

  他抬腳就往裏麵走,走進竹林才看到前麵有五間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循著聲音走進最右的小舍,便見桌椅幾榻,無一而非竹製,牆上懸著一幅墨竹,筆勢縱橫,墨跡淋漓,頗有森森之意。桌上放著一具瑤琴,一管洞簫。

  而在最裏,坐著一位頭戴鬥笠的姑娘,果真是厚厚的白紗繞周身一圈,完全看不出容貌身形。

  令狐衝的第一反應便是,在屋裏戴鬥笠也太累了,他要不要提個建議,若不想別人看她,不妨放置屏風相隔呢?

  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令狐衝才意識到這屋子裏隻有他們二人,既然已經聽王元霸說過,這位姑娘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那自己直接進來與她獨處是大大的不妥。

  他連忙移開目光退出來,歉意道:“在下粗枝大葉冒犯了姑娘,還請擔待。不知那位綠竹翁前輩何在?”

  那白紗姑娘顯然沒料到他一踏入便像被嚇到一樣,匆忙退出房間,愣了一愣才道:“他今日有事外出,不在此地。”

  令狐衝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知道自己算不上聰明,在華山經常被師父嫌棄,還會被小師妹捉弄,但他不是個傻子。

  從王元霸等人回來,到現在自己二次拜訪,相隔怎麽著也超不過小半個時辰,剛剛還是綠竹翁和這姑娘一同招待了王元霸等人,結果現在自己來,這姑娘就說綠竹翁有事出去了。

  令狐衝差點脫口而出——‘姑娘,在你眼中,我令狐衝是有多麽憨傻呢?’但他也知道自己這樣直接無視對方的臉麵,不算妥當,所以沒說出口。

  小舍中的姑娘自然就是綠竹巷中的任大小姐。

  見令狐衝沉默不答,任盈盈垂下眼眸,輕聲道:“敢問令狐公子為何而來?”

  令狐衝道:“我雖然得人所授這樂譜,但其實不通琴簫,無法品鑒隻是珍藏。姑娘想見我,卻是白費心思,值得你見的人早已遠走天涯。我已經來了,那曲譜是否也該歸還?”

  小舍中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若隱若無,內含淡淡憾恨。

  任盈盈半晌無言。

  令狐衝正等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著去其他幾間小舍呼喊幾聲,看能不能找到綠竹翁來陪同入內,便聽到一聲琴弦被撥弄的音調,輕飄飄的傳出來,直入他耳中。

  這一聲似曾相識,令狐衝猛然記起去年曲洋為他彈奏的時候。

  這琴聲悠悠響起,優雅動聽,調子越轉越高,連他這不通音律的人都能聽出來,再高恐怕琴弦要直接斷裂,但那琴韻竟然履險如夷,舉重若輕,毫不費力的便轉了上去。

  這一曲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溫柔雅致,曲調平和中正,令人聽著隻覺音樂之美,令狐衝忽然想起方才林平之教他吹笛時,那笛音也十分悅耳,但比起這優美的琴音,可謂小巫見大巫了。

  奏了良久,琴韻漸緩,似乎樂音在不住遠去,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數十丈之遙,又走到數裏之外,細微幾不可再聞。

  琴音似止未止之際,卻有一二下極低極細的簫聲在琴音旁響了起來。

  這笑傲江湖曲本就是一琴一簫,琴簫合奏最為曼妙,令狐衝隻聽過曲洋一人彈琴,卻沒有聽過劉正風與他相和。現在聽這姑娘竟彈過琴後執起簫,一人要奏完,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凝神靜聽。

  當琴聲徹底中止,隻聽得回旋婉轉,簫聲漸響,恰似吹簫人一麵吹,一麵慢慢走近,簫聲清麗,忽高忽低,忽輕忽響,低到極處之際,幾個盤旋之後,又再低沉下去,雖極低極細,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漸漸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躍,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漸增,先如鳴泉飛濺,繼而如群卉爭豔,花團錦簇,更夾著間關鳥語,彼鳴我和,漸漸的百鳥離去,春殘花落,但聞雨聲蕭蕭,一片淒涼肅殺之象,細雨綿綿,若有若無,終於萬籟俱寂。

  好一曲笑傲江湖!

  原本令狐衝對這姑娘感覺頗為複雜,一心隻想拿回曲譜速速離去,但聽完這一曲,再不敢小覷她,心內逐漸升騰起敬佩之意。

  “姑娘精通音律,將這一曲奏得神魂俱顯,在下佩服。”令狐衝喃喃道,“也許我不該要回曲譜了。”

  當日他對曲洋直說過,他不通樂理,拿著這琴簫譜也是浪費。但曲洋說這一曲本就不拘泥於會與不會,倘若是有資格拿的,那縱然是不會撫琴吹簫也當得到。

  但現在看來,笑傲江湖曲留在他手中,才是暴殄天物,反倒不如贈予這位姑娘,讓真正能演奏的人得到,想必曲洋若是同時遇上了他們兩個,也會選擇將樂譜送給這位姑娘的。

  令狐衝打定主意,站在門外拱了拱手:“今日聽姑娘奏此一曲,是在下的榮幸。這樂譜我不要了,姑娘自留便是。”說罷,他轉身就要離開,不再糾纏打擾。

  聽他竟然這樣說,任盈盈猛地一驚,手指不自覺的抓住了琴弦,勒住一道道血紅的印記。

  “公子請留步!”

  令狐衝停下腳步,有些疑惑的轉過身:“姑娘還有什麽話想說?”

  任盈盈語塞片刻,略略平複了心情,道:“聽說,這曲譜是旁人贈予令狐公子的,那公子可願與我說說,當日的情景?”

  令狐衝剛想說,又轉念一想,曲洋雖然已經同劉正風一道歸隱,但他們一個是魔教的長老,一個是差點被血洗全家的衡山高手,若是將此秘事說出去,讓人知道了自己作為華山弟子接受了曲洋的這份禮物,師父那樣憎恨魔教中人,是一定要將此曲毀掉的,那定然是大大的不妙。

  念及如此,令狐衝雖然想把這兩位前輩的事跡說給這姑娘聽,卻還是堅定的搖搖頭:“我受人所托,不能對外透露,還請見諒。”

  任盈盈聽他如此看重承諾,倒也不氣,轉念道:“我聽你說話,中氣大是不足,你這樣年輕的人不該如此,卻是何故?最近是生了大病呢,還是曾受重傷?”

  令狐衝心內大驚。

  他與這姑娘不過打了個照麵,而且是誰都沒看清誰的臉色,自他退出房間後,又一直是神色如常語氣無恙,這姑娘如何就聽出了他的內力有虧?

  須知他平日說話就不會硬提真氣,跟不會武功的正常人沒什麽兩樣,這幾天在王家休養得甚好,若說是僅僅聽他的語氣,便聽出了他中氣不足,這是他不大相信的。

  令狐衝心內打起十分的精神,有些戒備的說道:“我前些日子受了點小傷,如今已經養好了,有勞記掛。”

  話又被堵死了,縱然是任盈盈,卻也沒辦法繼續挑起話頭,留他說話了。

  任盈盈瞧出他不願久留一心避嫌的心思,心下一橫,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

  令狐衝先是一怔,便看到一個身量不高的白影走過來,來到門前,靜靜的對著他。雖然隔著厚厚的白紗,但他聽嶽靈珊說,猜想這姑娘生性害羞才如此遮擋,便立即別過頭去,免得她覺得受了冒犯。

  任盈盈原本伸手要撥開白紗摘掉鬥笠的動作一滯,僵在了原地。

  令狐衝不想轉過身去,那樣說話未免太過無禮,但一直扭著頭不看她,這動作讓他的脖子不一會兒便開始疲勞,於是道:“為姑娘的清譽著想,在下不宜停留,就此告辭。這笑傲江湖曲在姑娘手下盡善盡美,理當留給配得上它的人。”說罷,轉身便再次離開。

  任盈盈縱然還有千般言語,卻也沒辦法說出口了,唯有一句——

  “我叫盈盈……”

  她默默停下,看著令狐衝已經遠走不見的身影,也不知對方有沒有聽到。

  想起她的人傳來的消息,令狐衝內力盡失依然以極高明的劍法力敗劍宗兩大高手,任盈盈轉頭看向擺在桌上的笑傲江湖琴簫譜,沉靜的眼眸愈發深邃。

  那邊任盈盈久久站立,這邊令狐衝溜得比兔子還快,心裏的疑竇始終未消。

  對他來說,這位白紗姑娘太過神秘,言辭也太過明顯了。

  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這位姑娘知曉了他的名字,更不知道這姑娘實力如何,怎樣深厚的內力和毒辣的眼光才能看出他內力盡失,方才她幾次三番詢問他私密往事,讓他心裏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令狐衝暗暗苦笑,他這樣的人,容貌不算俊秀,比起林師弟差得遠了,原本還能拿得出手的武功,現在什麽也不剩,無父無母識字不多,全賴師父師娘不嫌棄,願意傳他武功將他養到這麽大,如何有資格讓能奏出如此仙音的姑娘另眼相待?

  除了一個華山派大弟子的身份,他絕對想象不到,這位姑娘能看中他什麽地方。

  而越是如此,他心裏就越清楚,自己絕對不能給華山派惹麻煩。

  王元霸說過,這是個年輕貌美還頗有些武藝的女子,倘若她要做什麽,現在他內力全失,不一定能對付得了,還是速速離去為妙。

  想過這些,令狐衝才想起來,這件事可不能讓嶽靈珊知道。小師妹本就任性嬌蠻,若是知道有這麽個姑娘對他用了心思,隻怕要喝一大缸醋,到時候不光師父要繼續討厭他,恐怕師母也要生氣了,萬萬使不得。

  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小師妹,如何能將其他女子放在心上一星半點?

  更不用說,那女子多半還對他們華山派有些圖謀。

  作為華山派的大弟子,令狐衝以往最放在心上的也是華山派,念及如此,他趕緊加快了腳步,匆匆趕回王家,順便要提醒師弟師妹們莫要去綠竹巷閑逛,免得惹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