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亭行走江湖多年，不知與多少高手低手交過手，論及武功，他比絕大多數人有發言權。

  單論武功高低，他並非獨步武林，但多年來走遍大江南北不知遇到了多少次打鬥，楊秋亭的戰鬥經驗是同齡人比不了的。

  高手之間的決勝瞬間往往就取決於那一絲一毫的意識，也許因為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他對於危險有很敏銳的感知，多年來總能在自己未成長到足夠強大的地步之前，先規避風險。

  雖然這並非百分百靈驗，但僅有的幾次失手時他機緣巧合間得了貴人相助，所以平安至今。

  但今天，麵對這個慢慢站起身來的白須老人，楊秋亭發現自己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仿佛麵前站著的隻是一個普通老人。

  但看著老人的雙眼，他絕不敢將此人看做普通人。

  白須老人拍了拍自己青袍上的土，從一旁還沒添的樹枝柴火中隨手抽出一根枝條。

  “拔劍吧。”

  楊秋亭一愣，卻是沒有動。

  白須老人不給他猶豫的時間，捏緊了樹枝便刺過來。

  楊秋亭仿佛福至心靈，硬生生止住了身形，在原地巋然不動。

  白須老人手中的樹枝已經戳到了他麵前，到達他眉心處，但楊秋亭依然麵色從容呼吸均勻，仿佛沒看到他眼中的殺意。

  幾個瞬息過後，楊秋亭稍微退後一步，讓停留在他麵前的樹枝離他遠一點。

  白須老人哼了一聲，收回樹枝：“為何不躲開，或者迎上？”他沒用全力，本來是料定楊秋亭可以應對的。

  楊秋亭皺著眉頭道：“因為我看到了前輩眼中的殺意，那殺意不誠懇。”

  白須老人大奇：“哦？”

  楊秋亭道：“前輩既然說是想要指點我劍法，而非取我性命，那就不該對著我的要害，眼中也不該有殺意。但我看到了殺意。我不想就此出手，就賭了一次。”

  白須老人盯著他，目光有些閃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賭輸，會如何？”

  楊秋亭微微一笑：“我不會輸。”

  他是楊秋亭，是名震江湖的神行公子，是穿越時空的天選之人，是奪走了東方教主的男人，如何會就此賭輸死在這裏？

  跟他的教主在一起久了，東方還沒什麽感覺，他倒是心態很飄。

  更何況，他與這白須老人素未謀麵兩不相識，剛剛又幫這老人烤了雞，他還說會教他，倘若這白須老人沒有吹牛，確實懂劍，就絕對能控製好手中的劍，不會讓他就這麽窩囊的被刺穿腦袋。

  他也在賭自己的眼光，賭這個看不出武功深淺的老人是個絕世高手，賭這個一眼看出他的劍與眾不同的老人是隱世高人，是個心無惡念的、能讓他相信的人。

  白須老人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你的勇氣很好。我說要指點你，但你也盡可以回擊，我們比比劍。”

  楊秋亭搖頭道：“我練武功不是為了跟人比個高下，所以不會與前輩比劍的。”

  白須老人似笑非笑道：“不是為了比，那是為了什麽？”

  楊秋亭哼了一聲：“這世上有許多人不肯講道理，我認真練武，就是為了在別人不講理的時候，逼他們講講道理。”

  白須老人也笑了：“這理由不錯。好，既然你死摳字眼，那就聽你的，不比武切磋，隻是指點，避開要害隻論招式，這下總行了吧？”

  讓他有些哭笑不得，最後退讓的年輕人，這是第二個。

  楊秋亭這才認真點了頭，拔出自己的仁義劍。

  白須老人嗯了一聲，心道果然是木劍，怪不得看著就不太對。

  這一次，白須老人沒有像剛剛那樣出招淩厲，而是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攻過來，楊秋亭手持仁義劍，對上他的樹枝，不考慮其他，隻專心破招，一來一回攻守交替，轉眼間已經過了數十招。

  楊秋亭眉頭微皺。

  因為是單論劍，那就隻用招式，他沒有用玄冰混元功和神行功，全憑無名劍法迎敵。他能感覺得到，這個白須老人對於劍法的造詣極深，絕不是他能比的，他每一招對方都能預料到，而對方的出招顯然是一再放慢，給了他足夠的思考和提升時間。

  楊秋亭仿佛回到了衡山城外，他以一敵六打贏青城派弟子的時候。

  但那時他是強大的一方，不分青紅皂白打得羅人傑六人潰不成個，用簡單到極致的方法應對青城山的劍法。

  而這一次，他的角色是被打敗的羅人傑那一方，白須老人同樣不分青紅皂白，不跟他講道理，不用內力，一根樹枝揮舞得巧妙無比，讓他根本無從發揮。

  又一次被白須老人製住，老人放開他，讓他自己想想剛剛的對招。

  楊秋亭想了許久，才抬起頭，看著那老人：“多謝前輩指教。”

  白須老人淡淡一笑：“你進步很快。”

  從一開始到現在，幾乎每一次落敗，楊秋亭都能吸取教訓，下一次他就不能用同樣的招式來打了。

  老人有些欣賞的看著他：“我活了七十多年，第一次見到你這麽有天賦的人。”

  楊秋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前輩謬讚了，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不知前輩名姓，可否告知？”

  白須老人道：“風清揚，你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沒聽說過。”

  楊秋亭：“……”

  風清揚！

  楊秋亭的瞳孔猛烈收縮，幾乎在一瞬間就要轉身飛掠，隻是生生止住了。

  看清他幾乎要逃跑的動作，風清揚道：“你怕什麽？”

  楊秋亭怔然不語。

  他當然怕。

  這是風清揚，誰也說不清劍法已經到達何等地步的風清揚，方才玩鬧一般與他過了數十招，他已經用盡全力，對方卻僅僅是在指點他的風清揚。

  這也是笑傲江湖中傳說中的兩大高手之一，誰也說不清與東方不敗孰高孰低的風清揚。

  他在麵對東方不敗時一點都不怕，但那是因為東方愛他，自然絕不可能舍得傷他，但若是換了一個這等級別的高手，他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冒犯。

  楊秋亭雖然一向表現得高深莫測，似乎從來天不怕地不怕，但他心裏一直是有一杆秤的，用來衡量自己是需要忍氣脫身還是可以不卑不亢，這杆秤名叫笑傲江湖。

  一是對於原著的參考，二是作為高手的直覺和評估，楊秋亭至今從未失手。

  但今天他遇見的是一個返璞歸真麵容平淡的老頭，這個老頭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劍，跟他比劃。

  這杆秤的另一邊現在站著的這個老頭，現在自稱是風清揚，所以他唯有俯首稱臣。

  風清揚看著他的神色，道：“你聽說過我？”

  楊秋亭苦笑一聲：“多年前風老前輩名震江湖，我雖然生得晚，卻也聽說過。”

  但是，好像有哪裏不對。

  他記得原著中風清揚在華山玉女峰隱居二十五年不出世，而且是麵如金紙略帶病容，為何現在卻在這裏遇見，還麵色紅潤？

  難道蝴蝶效應還能蝴蝶到這種程度？

  楊秋亭甚至有些懷疑，令狐衝有沒有同原著一樣，順利學到獨孤九劍？

  看著他晦暗不明的臉色，風清揚歎了一口氣，知道楊秋亭的心亂了，這場指點和比試無法再繼續下去了，隨手拋下手中的樹枝。

  “你就這麽怕我？”

  楊秋亭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風清揚歎了一口氣，回到原位置坐下：“坐，別那麽緊張。”

  楊秋亭猶豫了一下，來到他旁邊坐下。

  雞已經快烤好了，楊秋亭有些渾渾噩噩，但還是憑本能弄好了烤雞，遞給風清揚。

  風清揚又說了幾句，給他掰了一塊腿肉，楊秋亭啃了兩口，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

  他隻是一時受了衝擊，實際上並不會就此被懵逼，他可是連東方不敗都敢壓的人。

  風清揚從一旁的包裏掏出一個飯盒，道：“給你加點菜，壓壓驚，免得嚇傻了。”

  這畫風，好像不太對？風清揚似乎不是這種性格。

  楊秋亭有些疑惑，接過筷子，夾起一塊排骨放入口中，吃掉後感覺跟在其他酒樓吃的不一樣，有些驚訝：“好鮮美，不是普通的燉排骨。”

  風清揚笑道：“若是普通的，我也不必收在盒子裏裝了。”

  “是不是加了豉汁？”楊秋亭有些不確定，但如此鮮美，又很像他以前吃過的。

  風清揚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目露讚賞道：“不錯，不錯，沒想到你一嚐就嚐出來了，好眼力，果然連品味都超乎常人。”

  楊秋亭有些哭笑不得，居然這一句話就讓風清揚讚賞有加。不過他沒細想的是，若是換了尋常老饕，雖也能嚐出來，卻不會讓風清揚這樣稱讚，有了方才的指點劍招，風清揚心裏已經對他評價甚高，才會看他說什麽都覺得比常人好。

  “你不要露出這樣不以為然的表情，”風清揚擺擺手道，“我活了大半輩子，見過的人多得是，許多人其實早就是死人，隻是還留著一口氣而已，哪會嚐得出世間真味，又哪有資格見識真正的劍。”

  楊秋亭讚同地點點頭：“這話有道理。我忘記從哪裏聽來的了，有些人二十五歲就死了，卻一直等到七十五歲才埋葬，這樣的人還為數不少，隻希望我不要變成這樣。”

  風清揚哈哈一笑：“你不會的，那樣的人使不出你手中的劍，也練不出你這樣的武功，更不配讓我請客吃飯。”

  楊秋亭也笑得十分愉悅，還有十二分的得意：“能讓前輩這樣評價，就算有一天我徹底變成俗人庸人，想到你曾經這樣說我，也沒什麽遺憾了。”

  風清揚笑著搖搖頭：“你倒真是什麽都說。你叫什麽名字？”

  “楊秋亭，楊樹的楊，秋天的秋，涼亭的亭。”楊秋亭一邊吃排骨一邊道，“我這名字稀鬆平常，沒有老爺子您的名字那麽好聽。”

  風清揚聽見他的名字，一下子愣住了。

  “你，你叫楊秋亭？”

  楊秋亭有些驚喜：“我的江湖名號叫神行公子，怎麽，老前輩你聽說過我？”

  難道連風清揚都聽說過他？楊秋亭頓時覺得自己是真正的威震江湖了。

  風清揚驚疑不定的看著他，正在這時，一個充滿活力的青年聲音傳過來——

  “前輩，我又抓了一隻雞！”

  楊秋亭轉頭一看，就看見一個與自己麵容有三分相似的青年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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