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逢未必有緣
作者:易顯非      更新:2021-03-01 21:18      字數:3877
  二人爭得麵紅耳赤,聽得酒樓二樓大多數人噤若寒蟬,誰也不想卷入江湖正邪紛爭。

  楊秋亭歎了口氣,道:“二位說的什麽我也不大懂,不過聽起來像是許久之前的往事了,既然素不相識,何必為了萍水相逢的隻言片語起爭執呢?這小兄弟未經世事出言衝動了些,兄台這等年歲閱曆倒也不必爭贏個孩子,不妨再喝杯茶下下火,算了吧。”

  說罷,他伸手拈過白衣人剛放下的茶杯,提起茶壺往裏麵倒。

  壺裏的茶水本是滾燙的,從細長的壺嘴裏流出時還冒著熱氣,但也不知怎的,短短幾寸距離,茶水落到杯中時已經全然沒有了熱騰騰的白霧,像是普通溫度的水流入杯一般。

  娃娃臉年輕人沒看懂,但坐在楊秋亭對麵的白衣人的臉色已經凝固住了,雙目緊緊盯著他修長的手指,若有所思地不知在想什麽。

  楊秋亭倒得八分滿,遞到他麵前。

  白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時才發覺入手冰涼。一整杯冷冰冰的涼茶入口,他頓時覺得火氣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江湖果真自古以來臥虎藏龍”的感歎。

  要讓他來,他是萬萬做不到瞬息之間用內力將熱茶冰至寒涼的!

  現在的武林,果然是人才輩出,年輕人越來越多了啊。

  白衣人喝完了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語氣和緩了許多:“這位兄弟說得好,是老夫一時衝了些。不知兄弟名姓,老夫想交你這個朋友。”

  楊秋亭肯定聽出來了他倆一正一邪,有此功力卻沒有拍案而起對他出手,反而出言化解,顯然已經給了他麵子,足可見不似其他武林中人那樣迂腐古板。

  而他也不是沒有眼力見的人,這人沒有拒絕那年輕人尋求庇護的動作,恐怕若是自己繼續追究,免不了要與這人動手的。

  楊秋亭笑道:“在下姓楊,名字不值一提,兄台出言豁達,在下佩服。”

  白衣人本就是灑脫豁達的性子,聞言哈哈一笑,也不強求,起身道:“老夫向問天,今日見麵即是有緣,有緣人說佩服,實在是快意!”說吧腳步似緩實快,轉眼間已經自樓梯口而下。

  與此同時,聽他留下這幾句,楊秋亭卻在心裏道,相逢未必有緣,說佩服也未必是真心拜服,我這種不露真實相貌不說真正名姓的人,現在跟誰都沒有緣分。

  江湖場麵話,誰不會說呢!

  沒有親眼看到向問天令人佩服的一麵,他是不會真心佩服的。

  “向問天!”一直躲在楊秋亭身邊的年輕人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語道,“魔教的天王老子向問天,難怪……”

  楊秋亭剛剛心內就在猜測他是魔教的哪號人物,聽他報出自己的名字後雖有些驚訝,但也不算震驚,隻是笑笑:“你走大運了,跟天王老子吵了架還毫發無傷。”

  年輕人愣愣地坐到剛剛向問天的位子,一眼不眨地盯著楊秋亭:“楊大哥,他很佩服你,你武功一定很高。”

  楊秋亭挑眉:“你怎麽看出來的?”

  “他剛剛看你的眼神充滿欣賞和忌憚,而且他是魔教的厲害人物,對你二話不說就退讓了,所以你一定比他更厲害!”

  楊秋亭哦了一聲,低頭喝茶。

  年輕人這才發覺自己失禮,連忙自我介紹:“對不住,對不住,忘了說了,我叫左挺,是嵩山派的人,我爹是嵩山掌門!楊大哥,今天多謝你啦,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會怎樣呢,你叫什麽名字?”

  “左挺?”楊秋亭想了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你是左冷禪的兒子,天外寒鬆左挺?”

  他隻在原著中見過一次被一筆帶過的左挺,沒想到本人就在麵前。

  左挺點點頭,對他的話有些疑惑,不過轉念一想又笑了:“天外寒鬆?這個名號好聽,那我以後的外號就叫天外寒鬆了!”

  楊秋亭:“……”算了,原著中本來這名號就是他的。

  左挺也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一邊喝一邊看他。

  坐在窗邊的男子一身月白衣衫,麵容平平無奇,但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瀟灑漂亮,明明眸子裏淡然無波,卻偏偏透著多情的繾綣之意,左挺剛剛發現他武功高強,又見他出言溫和可親,不由得帶上了濾鏡,怎麽看都覺得他是第一等人物。

  左挺在看他,而楊秋亭也在心裏翻原著中關於這家夥的評價。

  天外寒鬆左挺,左冷禪長子,靠裙帶關係作為嵩山派十三太保之一,經曆不明,結局不明,用任我行的話來說就是“武功差勁腦筋不靈光殺起來容易”。

  左挺跟他的父親左冷禪幾乎是兩個極端,左冷禪武功高強,左挺武藝稀疏平常,左冷禪心機深沉,左挺心底單純,左冷禪才雄心狠,左挺心軟才疏。

  不過初次見麵,他對這個青澀稚嫩的娃娃臉少年印象不錯,如果這家夥沒有用閃閃發亮的眼神盯著自己看就更好了。

  左挺還在念叨:“楊大哥,我看那個魔教向問天說的不對,你跟他沒什麽緣分,跟我才叫相逢有緣呢。”

  楊秋亭聽著好笑,隻是聳聳肩,沒說話。

  要他來說,都沒什麽緣分,萍水相逢而已。

  這時,一直躲在旁邊不敢靠近的店小二低著頭過來,湊到左挺身邊。

  左挺愣了一下,遲疑地別開目光,楊秋亭自然不方麵坐在這,隨口說了一句便飲盡茶水,起身離開。

  楊秋亭信步走在街上,逛了一會兒才發現這麽一耽擱,已經快到晚飯時間了。

  他原本在酒樓就是去喝下午茶的,隻灌了一肚子茶吃了幾塊糕點,想等晚上吃飯,結果遇到左挺跟向問天吵架耽擱到現在,索性出了酒樓換一家。

  踏入一間掛著“月緣客棧”牌號的客棧,楊秋亭隨口說了句打尖,找了張小空桌,坐下等吃飯。

  而他進來點了菜不久,一個步履輕盈體格微胖的中年男子也隨之進了客棧,在他旁邊的一張桌子前坐下,似是不經意間掃了他一眼。

  楊秋亭眉頭微皺,像是在思索著什麽,而那中年人冷眼旁觀,忽然低頭唇角微微一動。

  不多時,楊秋亭點的飯菜和茶水到了,他一邊吃一邊回想,總覺得有哪裏不對——與左挺分開後,他逛悠了一會兒,路上幫一個艱難拉著板車的老大娘拉了一段路就來了,但從那之後,他就感覺渾身有哪裏很奇怪。

  整整一頓飯他都在想,然而就如同前世上學之前整理書包,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上學好像忘記帶了什麽,可就是想不起來,最後百爪撓心的上學去了。

  一般這個時候,到了學校,他一定會突然發現自己的確忘帶了東西。

  而今日,吃飽喝足要結賬的時候,楊秋亭忽然明白自己忘了什麽了。

  麵對店小二懷疑的目光,楊秋亭感覺冷汗滿背,眼睜睜地看著小二把老板找了過來。

  江湖經驗不足的後果就是被偷了錢袋之後,連自己什麽時候變成窮光蛋的都不知道。

  楊秋亭有些為難地在懷裏摸了摸,發現自己丟了錢袋後是一文沒有。

  他這次下衡山沒背木劍,連能抵押的武器都沒有,腰間倒是掛著一根笛子,但這是他自己做的,不是玉笛,就是普通竹子做的,扔出去誰願意要呢?總不能把外袍脫了給人家,鞋子也不行,頓時讓他感覺到自己迎來了最大的挑戰。

  “咳咳,店家,不然我給你刷一天碗吧……唔,或者當一天跑堂,這樣抵債行嗎?”看店老板皮笑肉不笑,楊秋亭臉上有些發燙,“我也會算賬。”

  “噗嗤!”

  正在他們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旁邊桌上的中年男子還是沒忍住,笑了半聲後連忙收音,道:“把他的飯菜算在我賬上吧。”

  瞬間,楊秋亭體會到了今天下午左挺的感受——原來有人出手相助是這麽讓人感激的事情啊!

  男子含著笑走到他對麵坐下,道:“我姓劉,衡山派劉正風。”

  楊秋亭感激地看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多謝劉兄,我叫楊秋亭,日後……”他話音未落,就忽然瞪大了眼睛。

  因為劉正風不緊不慢地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錢袋,放在了他麵前。

  看著他瞠目結舌的樣子,劉正風笑笑:“江湖中時常有人設局,利用經驗不足的好心人牟利,方才看到小兄弟隻顧幫忙,沒留神便讓人順走了錢袋,我既然遇到了,自然就不能袖手旁觀,隻是一路跟著想看看你何時能發覺,對不住了。”

  楊秋亭有些慚愧地向他道謝,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還是衡山的動物們心思單純一些啊。

  劉正風又道:“楊兄弟可是精通音律?”

  見他的目光鎖定在自己腰間的竹笛上麵,楊秋亭解下竹笛放在他麵前:“粗通而已,我的技藝不精,便隻把精力放在注入情感意境這方麵上。”

  劉正風拿起他的竹笛細細撫摸,眼中露出一絲笑意:“楊兄弟不必妄自菲薄,樂曲精髓便在情感,吹奏技巧人人可練,但能將內心的心情感受融入樂音,非有天賦者不可做到,我看這竹笛是吹了許久了,依然精致嶄新,可見楊兄弟對它的愛護。”

  楊秋亭訥訥的笑了一下。他不好意思說,是因為這根竹笛削出來讓他最為滿意,懶得繼續削新的,才處處愛護希望用得久一些。

  劉正風並非十分健談之輩,楊秋亭也不好意思打擾他,隻是看著他查看自己的笛子。

  正在這時,一旁跑來跑去上菜的店小二路過他們這一桌,端著一大盆排骨湯經過,卻忽然腳下一滑,大驚失色間就要摔個腳底朝天。

  楊秋亭先是一愣,繼而下意識地伸手一拂,猶如隔空吸物一般將那一大盆傾斜下落的排骨湯吸了過來,碩大的盤子穩穩地衝著他的手過來,速度不緊不慢,剛好把方才濺出的幾滴湯汁接住,僅僅是瞬息功夫,楊秋亭已經把一盆滿滿的排骨湯引到了桌子上,盤子落在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而與此同時,雙手正在研究竹笛的劉正風頭也不抬地伸出一隻腳,照著要仰麵倒下的店小二屁股踢了一腳,剛好讓小二懵逼地站穩在了原地。

  “還不繼續上菜?”劉正風漫不經心道。

  店小二和還沒走遠的店老板被這兩個人的動作驚呆了,直到食客催促,店小二才一步三搖地過來端了排骨湯送到正確的那桌。

  劉正風那一腳看著還好,但楊秋亭剛剛露的這一手,顯然已經到了虛室生白之境,震得所有人都不敢出聲。

  劉正風放下笛子,用一種很奇異的眼光看著他:“楊兄弟身手了得,怎麽剛才被店家說嘴卻……”

  楊秋亭苦笑一聲:“就算是貴派的掌門,吃飯沒帶錢也是得任人責罵的吧。”

  劉正風看他的目光多了實實在在的溫度,笑道:“說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