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十七)
作者:山海可移      更新:2021-03-01 18:06      字數:5760
  夜晚。

  吳府。

  吳非的書房大門緊閉,房裏亮著燈,悠閑的吳大人此刻正在桌案前興致勃勃的讀一本遊記。這本遊記是太後今日一早便派人送來的,他原本沒有放在心上,誰知方才隨手一翻便看得入了迷。

  沒想到那個女人對他還是這般上心。

  從前,她為了討好他,在宮中修了密殿同他夜夜笙歌、按他的計劃將元墨一黨鏟除、更是答應他給元瑞帝下□□……如今,她已知道他一直以來不過是在利用她,卻還是習慣性的將他喜愛的東西時不時的就往他跟前送……

  嘖!

  看來,那個女人還真是愛慘了他呢。

  “噠噠……”吳非一邊看著遊記,一邊胡思亂想著,寂靜裏忽然傳來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以為是那塞利鬥篷男子又來了,吳非下意識的抬眼瞧著大門處,有些不悅說道,“進來便是。”

  門外的人顯然一頓,而後推門而入。隻見來人也是一身黑色鬥篷遮蓋住全身,看著身形有些瘦小,卻不是那塞利鬥篷男子。吳非瞧那人走進門來,微微一怔,而後放下手中的遊記,站起身走向來人。

  吳非神情難得的略微激動,越過那人,關上了房門,又拉上了門栓,這才轉過身來問話,“你怎麽來了?”

  那人卻傻站著不吭聲,吳非心頭微微不滿,望著那人,輕笑一聲,揶/揄道,“是不是想我了?嗯?”說著,湊近,掀開麵前人頭上的帽,見到她臉上分明是刻意描繪過的精致妝容,好看的眼中有幾分渴望和委屈,此刻正傻傻望著他,那模樣倒真有幾分動人……

  剛剛才想到她呢,沒想到她就來了。還特意畫了這樣的魅惑人妝容,又穿著這樣好看,鬥篷下麵的衣衫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怎樣的勾人。

  男人的虛榮心在這一刻得到無比滿足,捏著她的臉,輕笑一聲,一把將她拉入懷中,低頭便啃她的唇。

  “唔……”他輕車熟路,懷中女人很快傳來滿足的輕歎,氣息漸漸有些急促,下意識的緊緊摟住他。

  “太後真想微臣了?”男人依舊神采奕奕,輕笑著,鼻裏發出魅人的聲音,不斷逗/弄著懷中風韻猶存的女人,“太後想微臣,為何不早些來,畢竟微臣也是有些想念太後的……”他在對付女人上總會有一套,甜言蜜語,隻要他願意說,一會兒便能說一籮筐。

  女人不說話,抬眼瞧他一眼,眼中含著愛意,閉著眼,又認真的吻他。這般含情脈脈,應當是愛他愛到骨子裏呢,嘖!男子心中又是一陣難得的滿足感,任由她取/悅他。

  她對取/悅他這事,早已做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他是高興的。又過了一會兒,覺得火候已到,抱著已經軟做一團的女人,便往書房密室而去。

  密室裏放著一張床,是他讀書疲倦時歇息的地方,也是他和懷中女人的一個秘密基地,小小的密室裏,承載了不少難忘的日日夜夜……

  昏暗密室,很快便傳來了愉悅又熱鬧的聲音,似嬉鬧,似打鬥,又似比武。因隔著幾道牆,聲音聽得並不是很真切。那聲音裏夾雜著冬日的寒風,時而聲聲呼嘯,時而嚶嚶寧寧,給寧靜的夜色,增添了幾分活力。

  那些似有似無的聲音,一點一滴都散落在黑夜裏,飄向樹枝頭,飄向遙遠的空中,最後又歸於消亡,好似從未存在過……

  自中秋那夜後,兩人都不曾這般暢快的交過手,此次便有一些難分難舍。

  似一場久旱後的大雨,來得酣暢淋漓,使人痛快,令人滿意。

  男人寶刀未老。

  女人甘拜下風,最後累得昏睡了過去。

  男人似乎意猶未盡,摟著女人,還在低低的吻著,直到確認懷中女人中已經睡著,無法回應他,他這才放過她。

  密室裏點著一盞燭火,光線微暗,他此刻卻能看清女人的臉。她風韻猶存,年輕時那股迷人的靈動也未消失。她還是很美的,即使老了也令人沉迷。

  望著女人熟睡的麵容,他有了一瞬的失神。其實那夜在密殿中,他同元瑞帝撒了謊,最讓他回味無窮的女人不是鄭嬪,而是他懷中這個。畢竟懷中的這個女人是真心愛他的,跟別的女人自然不能比。

  他雖然不愛她,但在密殿中同她共度的那些夜晚,他是滿意的,就如現在這般。那些夜夜笙歌的夜晚,但凡他心中有一絲絲的不願意,她都不會得逞。

  但是她都得逞了。她每次相邀,他沒有哪次不去,不是她手段多厲害,隻因同她在那深宮密殿裏,他覺得充滿了刺激和驚險,這讓有些他上癮。

  但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這一切。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他一直以來對她與對元瑞帝的其他女人是有些不同的,她更不可能拿這一點來威脅他幫她的兒子守住大衡江山……

  守住大衡江山?

  這怎麽可能呢?

  大衡江山在他二十多年的苦心策劃下,眼看就要毀於一旦了,他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女人就收手?

  元瑞帝二十前就該死了,替元瑞帝隱瞞的那些人也早就該死了,他之所以還留著那些人的性命,隻不過是想傾盡一生去好好折磨他們……

  大衡江山與他何幹?

  天下百姓又與他何幹?

  元熙是他的骨血或不是他的骨血又如何?

  這一切他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二十前便已經從這世上消失,從那以後,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他在乎的東西……

  思緒萬千,最後還是抱著女人沉沉睡去。這麽多年,也隻有在這個女人這裏,他還能感到有一些暖意,但也僅僅隻是一些……

  女人在男人熟睡後不久醒來。

  熟睡後的男子抱著她的手也鬆了一些,她終於尋得機會離開他的懷抱。離開了他的懷抱,心中卻有幾分空落落的,這麽年,她將身心都交予了這個男人,她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了他,她是愛著他的。

  她有時候甚至想將江山奪過來之後,不是讓她兒子坐皇位,而是讓他來做,她想把最好的一切都拿來送他,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是這個男子卻利用她、欺騙她、害她的丈夫和親人,如今又一心要毀了她兒子的江山。

  他真是個冷血的男人啊!

  這麽多年了,她都捂不熱他的心。

  她不能放過他。為了她兒子,她不能放過他。看向男人的眼神漸漸發狠,男人熟睡著,睡得那般安詳,她望了許久,發狠的目光又漸漸變得柔和起來,最後忍不住又湊近他,在他唇上吻了吻,微微哽咽道,“非郎,我愛你……”

  一滴眼淚從她眼中滑落,她似沒有察覺到一般。

  起了身,下了床,又朝床上看了一眼,最後不再看。利索在地上散落的衣物中尋找到她想找的令牌,而後又穿戴整齊,似來時那般將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最後打開密室走了出去。

  。。。。。

  靜月庵。

  山間的氣溫到底比山下城裏的低,冬季的山裏便更涼了。此刻雖是晌午,豔陽高照,卻還是冷得徹骨。

  因前兩日受了寒,李兮兮舊病複發,此刻靠在床上止不住的咳,杏兒端著藥碗,想要給她喂藥,卻是一直沒有尋到機會。

  元熙同白虎和朱雀來時,這一幕便落入了他們眼中。

  此次出宮,元熙身旁就帶了白虎和朱雀兩個貼身侍衛,就連一直跟在跟前伺候的德子也不帶。白虎和朱雀雖然是兩個大老粗,但此時瞧見自家主子看向房內咳嗽不止的女子的複雜眼神,便明白了主子這次來接她回宮,並非隻是太後的逼迫。

  曾經那樣熾熱喜歡過的人,怎麽可能說忘就忘呢?主子對李兮兮的癡戀,他們是一路瞧著過來的,宮裏的那位皇後如今雖然也被主子捧在心尖上似的寵著,但到底比不過主子對李兮兮多年的感情的。

  朱雀是個心思細膩的,瞧著主子已經心疼的走進略微簡陋的房內,拉著白虎便默默的退了下去。

  杏兒紅著眼,端著藥碗,卻一時無法給李兮兮喂藥。忽然感到風有些大,想到方才端著藥,未曾關門,正想放下手中的藥碗前去將門關上,回過頭來卻看見元熙立在身後,杏兒嚇了一跳,手中未來得及放下的藥碗也落到了地上,藥碗瞬間碎裂,藥湯灑了一地,有些還濺到了元熙的長衫下擺和鞋上。

  “太……不,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杏兒連忙下跪道歉,李兮兮在藥碗落地的那一瞬間便瞧了過來,時刻也正看著元熙,一時忘了咳嗽,也忘了說話。

  “無妨,再去熬一碗過來。”元熙緩緩的開口,目光卻一直瞧著臉色蒼白的李兮兮。杏兒連連稱是,來不及收拾狼狽的地麵便跑了出去。

  杏兒對元熙是真的害怕,從前元熙逼迫李兮兮的場景,她曆曆在目,她恨極了元熙,恨不得殺了他,但每次他一來,她卻連看他一眼都不敢。

  李兮兮此刻正靠在床上,單薄的身子穿得不多,身上卻蓋著兩床被子,見了元熙,似乎便失了神,也或許是被驚嚇到了,看起來有些呆呆的。

  元熙望著看起來極其虛弱的李兮兮,心中微微發疼,許久之後,緩緩開口,“不是說出宮來養病嗎?朕看你這病怎麽越養越糟糕?”語氣中聽不出太多情緒。

  “參加陛下,恕兮兮重病纏身,無法下地行禮,咳咳……”李兮兮終於過神來,瞧著元熙晦澀不明的眼神,心中有些慌亂。他來做什麽?還是不肯放過她嗎?這般想著,心中有些委屈和害怕,眼眶不由得有些發紅起來。

  “咳咳咳……”李兮兮又止不住的咳了起來,似能把肺都咳出來。

  “無妨,不必多禮。”

  元熙的神情卻比她想象中的淡定許多,也平靜許多,見她又忽然劇烈咳起來,也隻淡淡的望著她,最後在她床邊的木凳上坐了下來,手搭在膝蓋上,緩緩說道,“你現在若是在宮中,自然有最好的禦醫給你瞧病,吃的也是最好的藥。你卻偏偏喜歡到這寒苦的山上來,受這些折磨,你這又是何苦呢?”

  “咳咳咳,陛下這是特意跑過來挖苦我的?”李兮兮以帕捂嘴咳著,咳嗽好不容易停下一些,看元熙一眼,冷冷苦笑道,“沒想到您做了皇帝之後,竟還是這般清閑,竟有時間跑來山上看我這個病秧子的笑話。”

  “朕是來接你回宮的。”元熙淡淡說道。他有些震驚,看到她病得這般厲害,他內心的波動卻並不大。並未是內心毫無波瀾,還是忍不住心疼,但他已經做到了看著她難受,他可以袖手旁觀了,這讓他一時有些不習慣……

  “咳咳咳……”聽見元熙的話,李兮兮氣急攻心,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她知道,該來的遲早都會來的。

  但是……那深宮,她是打死都不想回去了。

  “陛下還是不肯放過我?可是我寧願去死,也不願再回宮,陛下為何不能放過我呢?明知道我深愛著別人,卻非要我鎖在那牢籠似的深宮,有意思嗎?”李兮兮冷冷的說著,忍不住落下了眼淚。原以為,她出了宮,到這靜月庵來,有生之年至少還能見到陸章一麵,可如今元熙是一定要逼死她嗎?

  元熙卻是難得的耐心,平靜的看著李兮兮,又說道,“入冬了,山上涼,你若一直呆在山上,於你的病情不利,更何況,丞相夫婦回京都了,若是他們二老見不到你,該擔心了。”

  聞言,李兮兮震驚抬起頭來,不可思議的看著元熙,神中又含了慢慢的恨意,“卑鄙!”冷笑幾聲,無奈道,“元熙,你就隻會用我的親人來威脅我了嗎?你就不會用高明一點的招數了嗎?”

  元熙著她,一時不語。

  目光從她身上離開,落到了床邊的暖爐上,盯著那暖爐半晌,才又說道,“兮兮,無論你如何想朕,都無所謂。但丞相回京都,是他自願的。丞相之位自你父親離開後,便一直空著的,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丞相回來繼續他的官職,是最好不過的。”

  頓了頓,抬起眼來看著李兮兮,又道,“更何況,如今丞相夫婦就隻有你一個孩子了,你還在京都,他們也無法安心在老家安享晚年。就算你不想給他們盡孝,他們總歸也想離你近一些,才好照看你。”

  提及年邁父母,李兮兮的神情果然鬆軟了下來。弟弟的病醫不好,最後還是死去了,他們二老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悲痛欲絕,若是她這個女兒再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又該怎麽活下去啊?思及此,李兮兮不由得又悲悲戚戚的哭了起來。

  元熙看著她,心頭微緊,很想過去抱抱她,給她一些安慰,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還是算了。

  就這樣吧。

  來日方長,他相信他早晚能將她徹底放下。

  “同朕回宮吧。”

  元熙又說道,“這是太後的意思,太後她還是很看重你的。你若願意以朕的妃子的名義回宮,朕也不會吝嗇,會賜你一個妃位;你若不願,以太後義女的名義回宮,朕也隨你。”

  說完,李兮兮卻並未給他任何回應,隻是抽抽搭搭的哭著,元熙心中又是一陣煩亂。她總容易哭,性子也倔強,不會說軟化,不會哄人,總得等人去哄,不像林雲影……

  林雲影會服軟的,會哄著他,哪怕是欺騙他,林雲影也能做到讓他心滿意足,哪怕是虛情假意,林雲影也能做得跟真的一樣。可惜李兮兮永遠都不會這般,哪怕是虛情假意,李兮兮也從來不屑給他,從來都是他上趕著、乞求著……

  但如今,他累了,不想再花一分力氣去討好李兮兮了。

  他無法確定林雲影這樣算得明白、又斤斤計較的女子,對他有多少情意,也或許半分都沒有……但他如今,卻甘願要林雲影這樣的女子。隻因林雲影會討好他,並且討好得讓他滿足。

  哪怕對他沒有任何情意,林雲影也會哄著他,將他哄得神魂顛倒的,她還會說她愛他,說得跟真的一樣,那樣的溫柔,那樣的美好……

  哪怕知道她說的是假話,他也不害怕,隻因他深知林雲影是愛他給她的權勢,隻要他給了她足夠的權勢,她便不會離開他。

  林雲影這樣愛權勢的女子,隻需為她奪得江山,給她至高無上的權力,她永遠都會是他的人。

  還是林雲影這樣的女子到底容易滿足一些。

  於他而言,奪得一座江山,比奪得一個女人的真心更加輕而易舉。

  狹小的房間裏,一時沒了說話聲,元熙靜靜的看著李兮兮,默默不語,許久之後,見李兮兮的哭聲終於小了一些,元熙忽然又說道,“陸章如今在前線,隻要他抗敵立功回來,若你還想跟他,而他也還願意娶你,朕願意給你們賜婚。”

  “……真的?陛下不是在來玩笑吧?”

  李兮兮以為自己聽錯了,霎時停住了哭聲,抬起眼來,看著元熙,滿眼的不敢相信。將自己原本的妻子再送給別的男人,還要賜婚,這事聽一聽就很荒唐。雖然,元熙的荒唐事做過不少,但此刻李兮兮還是認為元熙在同她開玩笑……

  “君無戲言。”元熙鏗鏘有力說道,望著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她心中,從始至終,便隻有陸章一人啊。

  他們三人都沒有錯,要說錯,錯便錯在,他千不該萬不該愛上了李兮兮,又見不得李兮兮和陸章情投意合……

  不該是不該,可是過去為李兮兮做的一切,他都不曾後悔。

  或許一開始就是錯的,他做的一切也是錯。可是他真的愛過這個女人,要他怎麽去後悔?

  “多謝皇兄,兮兮願意回宮。”李兮兮盡管不敢相信,卻還是在床上跪著向元熙謝恩。

  她驚魂未定,又忍不住激動的模樣,到底還是刺痛了元熙的心,胸口有些堵得慌,瞬間站起身來,便大步朝門外走去。

  他想,這房裏實在太悶了,他需要出去透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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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一個深愛過的人,究竟有多難……

  或許真的比數學題還難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