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十六)
作者:山海可移      更新:2021-03-01 18:06      字數:5297
  再說江澈,這廂被黑衣人擄走,黑衣人帶著他逃了不久,到中途突然停下,而後都莫名倒地口吐白沫而亡。一直拽著他前行的黑衣人頭兒也不例外,江澈見他拽著自己的手突然鬆開,而後倒地口吐白沫,掙紮幾下,最後也咽了氣。

  這一切,發生得有些突然,江澈有些反應不過來,驚詫之際,下意識的抬起頭來,這才發現他前方不遠處站著三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那三個男子此刻正朝他走來,中間那男子玉冠束發,衣著不凡,一身玄色厚披風,披風領口和袖子的邊緣用金線、紅線鑲邊,繡著精致圖案,此人不是別人,而正是應當深居在深宮的元熙。

  跟在元熙一左一右的,則是貼身保護他的兩個侍衛,江澈身旁倒地的那些黑衣人顯然也是他們二人的傑作。

  江澈看著他們,暗暗吃驚。

  皇帝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宮外?

  “陛下?”江澈下意識的喚出聲,元熙和那兩個侍衛同時也走到他跟前,江澈正要行禮,元熙睨了江澈一眼,搶先說道,“江愛卿最近很受歡迎嘛,朕想在宮外見你一麵,竟還得先替你解決麻煩。”語氣頗有幾分意味不明。

  元熙忽然出現在宮外,江澈心中雖然很是詫異,但不容多想,便下跪行禮,“微臣參見陛下。”下跪行之際,心頭又忍不住暗想:皇帝為何在宮外,又為何這麽恰巧剛好救下了他?

  真是隻想巧合嗎?

  還是說,皇帝也是為了他身上的虎符而來?

  江澈正低頭暗暗思索著,元熙又說道,“江卿不必驚慌,平身吧。朕救你是偶然,但是朕出宮的確也是想私下見你一麵。”說話語氣比方才正色許多,也嚴肅許多。江澈心頭微微發緊,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元熙說著,見江澈未起身,頓了頓,瞧著江澈又說道,“朕知道你心中對張家那場大火一直耿耿於懷,今日朕既然見到了,朕也想同你解釋兩句。”

  聞言,江澈手上一頓。終於抬起頭來,瞧了元熙一眼,便緩緩起身。起身之後,目光又落到了元熙的身上,對元熙今日這般模樣,感到十分疑惑。

  眼前這人真的是元熙帝嗎?

  在他印象中,元熙不是在朝堂上打盹兒,便是在美人懷中嬉鬧,或是被吳非罵得大氣都不敢出,他何曾見過這般嚴肅又認真的元熙?

  江澈心中有一個巨大的問號。

  正思索著,卻聽見元熙又說道,“張家一案,沒能給張尚書和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一個交代,是朕的無能。但是江卿,當時情形你也清楚,吳非逼得那般緊,朕沒有辦法,隻得草草結案。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朕對張家和那些無辜受連累的百姓的抱歉和愧疚都是真的,朕也一直在尋找機會替他們討一個公道。”

  “陛下找微臣,就是為了同臣解釋這個?”江澈看著元熙,眼中多了幾分探究,但是眼中的不相信和嘲諷也十分明顯。

  他就是這樣一個讓人無法信得過的皇帝,從他繼位的那天起,便一直是這樣。元熙暗暗的想著,眼神微暗,目光從江澈身上離開,落到了遠處的枯木上。

  江澈也隨著他的目光向遠處看去,這時候他才注意到,他們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一個破敗不堪的小院落,院落遠處的牆和四周的房子也破敗不堪,不知道被人遺棄多少年了。這一瞬間,江澈腦海中忽然又浮現起了那被燒成廢墟的張府。

  此處,在從前的某一年歲裏,也曾充滿生機和人氣吧,就如往日的張府一般。可如今,終究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了淒涼伴著呼嘯的寒風……

  “江澈,朕知你現在無法相信朕。”望著遠處的枯木,元熙又開口說話,“朕實話同你說,其實朕自己也對自己沒有太多的信心。但是朕沒有辦法了,既然朕繼承了這皇位,朕唯一的希望,是不想大衡的江山毀在朕的手中。”說著又轉過來看著江澈,目光望進他深邃的眼中,似乎希望自己的真誠能感動他。

  “江澈,你信朕嗎?”他問道,“你相信朕能為張肖傑和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們討一個公道嗎?”

  江澈下意識想說不信。可是元熙眼神中的期盼太濃烈,江澈心心中便有些動搖。他該相信元熙嗎?他的直覺告訴他——可以相信。可是他還是有些猶豫,因為他還是不知道,為何宮裏和宮外的元熙會判若兩人。就好像,他們真的不是同一個人一樣。

  他又憑什麽相信,此刻麵前這個心懷江山和百姓的元熙是真正的元熙?

  “陛下能否給微臣一個理由?”江澈望著元熙冷峻的側臉,問道,“陛下是為了什麽?難不成真的為了天下蒼生?”他頓了頓,輕笑道,“可陛下從前做過的那些荒唐事,又何曾考慮過天下蒼生?”

  江澈說完,元熙一時不說話,隻望著遠處的枯木。也或是望著遠處天邊?不得而知了。

  此刻能夠清晰知道的是,原本就寒冷的空氣,因江澈的這一聲冷笑和這些嘲諷的話變得更加的寒涼起來。空氣中,也因此漂浮著死一般的寂靜,吹在人耳邊的,隻有陣陣陰風。

  “江澈,你以為事到如今,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嗎?你如今除了相信朕,同朕合作,你還有別的選擇嗎?難不成你真的認為大衡現在還有時間再等待一位明君的出現嗎?”

  這下,輪到江澈無言。

  在元熙說這番話之前,他心中的確還盼望著大衡能很快出現一位明君,隻要有明君出現,這樣或許便還能救一救這搖搖欲墜的大衡江山。但元熙的這番話,讓他突然醒悟。大衡如今危機四伏,內憂外患,根本等不得了。

  大衡或許還會有出現明君,但要等到明君出現,大衡或許早就哀鳴遍野,甚至國破家亡了。若真要等到那時候,怕是什麽都晚了。那倒不如就現在就賭一把。

  怪不得那日鄭嬪所傳的太上皇的旨意,要他和鄭致遠全力輔佐新帝呢,想來太上皇也看清了如今的形勢。如今最要緊的,是要合全國之力先一致對外,等將外敵趕出了大衡,那麽再來翻自家的陳年爛賬也不算遲。

  “微臣還是那句話,微臣需要陛下給微臣一個理由。”江澈心中已經動搖,可是他心中擔心元熙靠不住,便還是追著他要一個理由。這個理由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這個理由,他才能說服自己去相信元熙。

  “理由就是。”元熙轉過頭來,看著江澈,說道,“朕是為了朕的女人。朕的女人希望朕繼續做這個皇帝,朕因此才想守護好這大衡江山、想繼續做這個皇帝。”

  “什麽?”江澈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沒有聽錯。”元熙說道,看向江澈的眼神裏滿是堅定,“朕的女人想朕做皇帝,朕自然要圓她這個夢,不想讓她失望。”

  “陛下這是在同臣開玩笑?”

  “江澈,朕沒有功夫大老遠跑出宮來同你開玩笑。朕隻想告訴你,等你遇見了一個你願意她去做任何事情的女子,你便會明白朕的話了。她想要朕做一個好皇帝,她想要天下太平,朕為了她,決定努力一次。”

  元熙說完話,目光又望向遠處,此時遠處空中有一隻寒鴉飛過,漂浮的一點黑,慢慢移到,最後又消失不見,隻留下一陣淒涼的叫聲還在耳邊回蕩。

  江澈聽不見寒鴉的叫聲,此刻他耳中回蕩的仍是元熙方才的話。

  等你遇見了一個你願意她去做任何事情的女子,你便會明白朕的話了……

  元熙這般說,江澈瞬間便明白了。

  他竟隻是為了一個女人。

  雖然隻是為了一個女人,但……這個理由便已經足夠了。

  江澈此刻想起了林雲初,想到了那個他願意為她去做任何事情的女人。

  當一個男人決定為一個女人去做一件事時,那麽便已經足夠說明他的決心。換言之,如今一個男子連自己心愛的人的期許都做不到,他不會選擇繼續活下去。

  江澈不由得失笑,輕輕搖搖頭。心道,男人最終都會敗倒在女人的手中。元熙也不例外。就是不知道能讓元熙荒唐的元熙變得心懷天下的是哪一個女子了?

  是李兮兮嗎?

  早就聽說元熙為了李兮兮做過許多荒唐事。如今又是因為李兮兮的一句話,元熙要變好了嗎?

  聽見江澈笑了,元熙以為江澈不相信他,轉過頭來,微微不悅,“你笑什麽?”

  江澈卻停住了笑,正色道,“好,就因為陛下這個理由,微臣願意相信陛下。”

  “真的?”

  “真的。”

  “為何?”這下輪到元熙無法相信江澈了。他無法相信他竟然相信了自己。

  江澈卻十分認真,低著頭,朝元熙拱了拱手,又說道,“陛下方才也說了,為了張家,為了大衡江山,微臣如今沒有更好的選擇。”

  元熙不說話,望了江澈許久,最後才說道,“江卿,願我們都不會讓對方失望。”

  “願我們都不會讓對方失望。”江澈也說道。

  而後,元熙這般那般的同江澈講了自己的打算和以及江澈現下急需要幫他做之事之後,便差身旁一侍衛送江澈回了江府,到最後都沒有提到虎符。

  。。。。。

  江澈完好無損的回了家,林雲初見到他,二話不說,撲到他懷中,緊緊的抱著他,便哭了,她的眼淚便如那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往下.流,似乎怎麽都止不住。

  “傻丫頭,你哭什麽?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被柔軟的人兒用力抱著,江澈的心也柔軟得不像話,輕輕放開她,為她擦拭那止不住的淚水。

  秋果等眾丫環小廝見狀,紛紛退下,空曠的院中,便隻剩下了他們夫妻二人。

  林雲初不說話,連抽噎聲都沒有,隻是埋在江澈胸口默默流淚,好像要把積攢好幾年的淚水都流幹淨了才肯罷休。

  “初初,沒事了,我回來了。”懷中的人兒哭得厲害,惹得江澈也紅了眼眶。他第一次見她哭得這般傷心,想來得知他被擄走,她是真的很擔心。

  該怎麽辦呢?才丟失一會兒便這般傷心難過了,若是有一天他死去了,他的初初該怎麽辦?

  思及此,心中一陣鈍痛,難受得緊。又輕輕放開她,低頭看著淚眼婆娑,卻緊緊攥著他不放手的人兒,毫不猶豫的狠狠吻了她。

  吻她的唇,汲取她口中的香甜,恨不得將她整個人都侵吞入腹;吻她的眼,為她舔幹流出的淚水,恨不得替她承下所有的苦楚,隻留歡樂給她……

  親吻著她,她卻仍淚流不止,攥著他衣服的雙手也沒有絲毫鬆懈,似乎她一放開,他便會立刻消失一般。江澈沒有法子,隻能吻著她,哄著她,輕聲撫慰著她,最後又將緊緊摟在懷中,“初初,別哭了,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就這樣,兩個人在寒風中緊緊的相擁,怎麽都不肯放開彼此。

  “初初,外麵涼,我們回房好不好?”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人兒終於不哭了,江澈才暗暗鬆口氣,懸著的一顆心才漸漸放了下來。

  “好。”林雲初輕輕點點頭,抬起頭來,紅腫的雙眼望著他,環抱他腰身的手卻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見此,江澈失笑,不由得起了要逗.弄她的心思,“這是要為夫抱著回房?”

  “嗯。”林雲初又點點頭。

  “可是現下天還未全黑呢?”江澈笑著,望了遠處一眼,又回過頭來,煞有介事的說道。

  林雲初不語,微微低下頭,江澈瞧見了她不知何時已經紅透了的耳後根,心中更加鬆快不少。他的姑娘這是害羞了呢?

  江澈又笑了,低下頭來,將麵部湊近他姑娘的麵前,與她額頭相抵,彼此氣息都交纏在一起,而後輕輕咬上了她的唇。

  在她唇上輕輕碾壓一番,最後在離她香.唇咫尺近的地方停住,望著雙眼緊閉盡情享受溫柔的人兒,喑啞問道,“那就回房?”

  “嗯。”懷中人輕輕睜開眼,摟在了他的脖子,抓緊,而後雙.腿也緊緊纏繞住了他的腰身。

  江澈因她這猝不及防扶動作,惹得身子一僵,繼而變得有些燥熱起來,望著懷中的眼神染上了幾分迷離和欲.望。

  兩人已經連在一塊,這一姿勢過於親密,兩人卻似乎還覺得不夠,恨不得能再貼近幾分,他們望著彼此,眼中隻有彼此,最後他們又熱烈的吻住了彼此,一路吻著,從院中吻到了房裏,漫漫長路,吻也纏纏綿綿……

  到了房裏,林雲初還不肯放開江澈,眼睛望著他,手上抓著他,似患得患失的孩童,江澈見此,心中柔軟得似一灘水,任由她抱著自己,與她合衣躺在床上,為她講述了他今日的遭遇和皇帝說的那些話。

  “所以,你是相信了新帝的話,並且打算全力輔佐他?”江澈說完,一直靜靜聽著的林雲初終於說話,語氣中有幾分迷茫。

  江澈在她額上吻了吻,望著她,說道,“其實你也是想這般做的,對吧?自從知道你大姐姐成了他的女人之後,你便開始有這樣的想法了,對不對?”

  “可是……”林雲初有些猶豫,她從前的確想過要背棄元揚去支持元熙,隻因她覺得元熙和元揚本質上沒有什麽不同,誰做皇帝都是一樣,那她還不如支持已經成為她大姐姐男人的元熙,這樣也算是間接幫助到她大姐姐。

  可是聽著江澈方才的話,元熙所做一切似乎隻是為了他的舊愛李兮兮,並不是為了她大姐姐,那麽她還要繼續幫助元熙嗎?

  若她幫助元熙,最後促成了元熙和李兮兮,那麽她大姐姐又該怎麽辦?

  “沒有可是。初初,你不能隻想到你的大姐姐。”知道林雲初擔心什麽,江澈耐心分析道,“如今放在首位的,應當是大衡江山和大衡所有百姓。如今,我們必須要幫助皇帝除惡賊,匡扶江山,這才是你我該做的。更何況,若最後大衡江山又穩固了下來,我們想辦法保你大姐姐的皇後之位應該不是什麽難題。可別忘了,你夫君我現在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了,嗯?”

  “好。”林雲初原本還是有些猶豫,聽見江澈的話,頓時豁然開朗起來,看著江澈,忽然又說道,“對,我們該努力一下的,至少你這個禮部尚書要發揮作用,等到最後一切塵埃落定了,我們大衡得有一個可以流暢運行的法製,到那時,無論誰做皇帝,都不是一人說了算,而是凡事都要依法製而行。我的澈哥哥,你的責任重大呀!”說著,看向江澈眼神裏漸漸盈滿了崇拜,甚是閃閃發光,好似閃耀的星辰。

  見她這模樣,江澈心中一暖,卻又忍不住失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而後低聲呢喃道,“知我者,初初也。”他也要努力,努力為他心愛的姑娘圓她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