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八)
作者:
山海可移 更新:2021-03-01 18:06 字數:5610
江澈睡了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卻極其舒適的房間裏。
這是哪兒?
心中下意識的問道,卻沒有要起來一探究竟的意思。隻因此刻忽然又想起舅舅一家被滅門的慘案來,心頭一陣悲痛狠狠向他襲來,他難受得一時無法顧及其他。
這些時日一直是如此,整個人一直混混沌沌的,睡著的時候會被夢魘纏繞,時常被噩夢驚醒,睡不安穩;醒著的時候,便又會想到舅舅的慘死和張府廢墟中的森森白骨,片刻不得安寧……
究竟是何人如此喪心病狂,縱了那場大火,燒死那麽多人?
那人同張家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
還有,他在大火之前到牢中見舅舅時,舅舅同他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舅舅為何要阻止他繼續查探張家一案?
舅舅為何又說他自己和張家上下都會沒事,但是最後他們還是都死於非.命了呢?
暗中保護張家的人是誰?
放火燒了張家的人又是誰?
江澈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一時想不通,卻又忍不住去想,最後頭痛欲裂。
林雲初進來時,便見到江澈雙手抱頭躺在床上掙紮,樣子痛苦至極。
“江澈,你沒事吧……”見他難受得厲害,林雲初心頭一緊,隨即狠狠痛了起來。
紅著眼上前,蹲在床前,纖細的一隻手覆上江澈的緊抱著頭的手,另一手輕輕撫著他的額頭,難受得就要哭出來,麵上卻盡力保持著平和,安撫著他,“沒事了,沒事了,江澈,你有我呢,我會一直陪著你……”
林雲初一直輕聲安慰著他,似安慰受驚的孩子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江澈才漸漸平靜下來。平靜下來的江澈,仍閉著眼,隻是忽然反握住了她的手,隨之又將她的手攥得緊緊的。
她知道他已經醒來,隻是現下難受得無法同她說話。
林雲初任由他攥著,另一隻未被攥住的手仍輕撫著他的額頭,瞧著他蒼白的麵龐,心又痛了痛。他一定很難受吧。他昏睡了兩日兩夜,大夫說他是勞累過度加悲傷過度。這兩日兩夜以來,他時常夢魘,隻有緊緊攥著她的手時才會好一些。
沒想到醒來,卻還是要攥著她的手才安心。思及此,林雲初覺得心中某處忽然變得柔軟起來。
湊近,低頭,吻住了他緊皺著的眉頭。
“不要皺眉。”在他額上落下輕輕一吻後,她說道。
他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獎勵一般,她又輕輕吻住他有些幹裂了的唇,又很快離開。他似覺得不夠,緩緩睜開了雙眼,呆呆的望著她。
“別離開我……”攥著她的手更加用力,望著她半晌,他醒來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句。聲音喑啞得幾乎聽不真切。但她還是聽見了,瞬間紅了眼眶。
她搖搖頭,一滴淚珠從眼中滑落,“打死也不離開。”她說道,說完瞬間覺得不妥,此時不該提那字,便又連忙改口,“你拿掃帚趕我,我都不離開,這輩子就賴著你。”
他還是呆呆的望著她,聽見她的答案,似乎放心了,便又輕輕閉上了雙眼,他的手還緊緊攥著她。
見他還要睡,林雲初心頭微緊。不能繼續睡下去了,再睡下去,不知什麽時候能醒了。她害怕見到昏睡不醒的他,也害怕他在睡夢中又被夢魘纏繞。
“還睡嗎?”她輕輕的問道,並沒有直接阻攔他,隻說,“那我便陪你再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我們便起來吃飯、曬太陽,好不好?今日的陽光尤其明亮溫暖,一點都不燥。”
她一邊說著,一邊要掙脫被緊緊攥住的手,卻怎麽都掙不開。他不願放開她的手。
“我上床陪著你睡。”她又輕輕的說,哄孩子一般。
他這才鬆開手。眼睛看著她,自覺朝床裏側靠了靠,床外側留出一大塊,他又伸出胳膊占住。
林雲初微微愣住,隨即明白過來。他這是要她躺在他懷中。嘴角含笑,脫了鞋,便枕著他的胳膊躺下,而後瞬間被抱了個滿懷。她心下漏了一拍,臉上也不由得有幾分燥熱起來。他懷中還是似火一般熾熱,不免讓人想起他們相擁在一起的那些夜晚……
“有些涼。”她提醒他將被子蓋上,而後眼前微暗,身上兩人身上便被蓋上了被子。這下變得更加燥熱了。
臉色微紅,抬眼望著江澈。江澈卻閉著眼,但眉頭到底沒有皺得那麽深了。她滿意,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他濃密的眉毛,又點點他的麵頰。
“不是說要陪我睡覺?”他睜開眼睛,眼中卻沒有不悅,反而多了幾分溫和,“這麽不安分?嗯?”
“就不讓你睡。”她輕笑,湊近,用唇點他的鼻尖、臉頰、嘴唇……男子呼吸漸漸變得有些急促起來,懲罰一般,將她摟得更緊幾分,扶住她的頭,而後吻了她的唇,輕輕的吻著……
美人在懷,又是心愛之人,心中沒有旖旎那是假的。但到底有些不合時宜,因而他也隻是吻了她,並未進行下一步。林雲初也深知這一點,卻還是被他吻得七.葷八素,有些不能自已。
“出息!”江澈嘴角微咧,露出了久違的笑,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又吻了吻她的唇,魅惑道,“初初若是想要,便自己來拿……”但若是她想要,不是不可以……
“無恥!”林雲初啐他一聲,紅著一張臉,木頭似的躺在他懷中,不敢動彈。
江澈又是失笑,心中感慨,上天對他也算不薄,至少還有林雲初這個寶陪著他。有她陪著,往後的路,他走起來或許也便不會那麽艱難了。
又靜靜抱著她半晌,江澈終於說道,“我有些餓了,想吃飯。”不能這樣抱下去了,再抱下去,他該忍不住了……
“好!我們起吧。”林雲初也暗鬆口氣。再不起來,她都要羞死了。
麻溜從江澈懷中出來,下床穿了鞋,哦,不,是連鞋都沒有穿好,便逃跑似的直奔大門而去。
見此,江澈有些哭笑不得,看著她跌跌撞撞的模樣,心中某處卻柔軟得不像話。這就是那個在他昏睡時,對他說往後餘生都會一直一直陪著他的姑娘啊……
快到走到大門處,她忽然停下來。
“怎麽不跑了?”他笑著,頑劣性子忽然上來,忍不住調侃道,“難不成還想繼續陪我睡覺?”
“不是。”她說道。
“那個……我隻是想問,這處宅子,你還喜歡嗎?”她回過頭來,望著他,眼神中有幾分期待,“這處宅子是我買下送你的,這裏以後就是江府,這裏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希望你喜歡。”她說完,便一股青煙似的溜了。
獨留江澈坐在床上錯愕。
她方才說什麽?
這處宅子是給他買的?
這裏是江府,是他們的家?
下意識的打量一下四周,單看這一間臥房,便知宅子價值不菲。這敗家娘們兒,又亂花錢了。
眼睛微潤,卻是輕笑出了聲,心中還那麽甜。
還好,他還有一個家,他還有愛他的人……
。。。。。
深夜。
吳府。
吳非向來是個會過日子的人,也是個會享受生活的人。吳府老管家見吳非用好晚膳、聽罷歌舞之後,還要進書房作畫,心中對吳非更加欽佩和尊重。
吳府這麽多年都沒有女主人,大人卻隻聽歌舞,對那些漂亮的歌舞.女子,隻“遠觀”,從未“近玩”,真是個潔身自好的好男人啊!這麽多年,他看得清楚著呢。
老管家在心中感慨著,為吳非掌好了燈,便默默退出了書房。這書房和吳非在刑部書房的那一間書房布置得一般無二,可見他是真的喜愛這樣典雅的風格。
老管家走出書房,到院中停下,回頭望進書房,瞧見吳非已經拿起筆開始畫昨日未完成的那幅畫了。老管家看著吳非認真作畫的模樣,心中又忍不住歎道,“世上像大人這般認真仔細又潔身自好的好男人不多了!”
老管家走後不久,“認真仔細又潔身自的好男人”便有客來訪。
來人如往常一般,一身黑色鬥篷,將自己蓋得挺嚴實。
鬥篷男子照例一陣風兒似的,從窗子竄進來,即使現在大門開著,他也似不屑走大門一般。也或是他沒有走大門的習慣?不得而知了。
隻見他竄進房間來,便直奔吳非的桌案前,惹得桌案上的燭火微微晃動了一下。
“喲,大人今日在作畫呢?”鬥篷男子如往常一般,嫻熟的同吳非說起話來,“看來是大仇得報,大人的興致高了不少呢!”
吳非在認真作畫,並未理會鬥篷男子,似不知道他已經進到了書房一般。
鬥篷男子見吳非沒有理他,也沒有覺得尷尬,反正他早就習慣吳非這個樣子了。目光隨著吳非筆下看去,看到他正在畫一條河流,河山飄著一個竹筏,竹筏的上站著的應該是一個還未畫完的少女。
他作畫的樣子很認真。就如他給遊記作批注一樣認真。鬥篷男子暗暗的想著,開口又說道,“不知大人對我們放的那場大火還滿意嗎?您讓我們做的事情,我們也幫您做好了。我們主子讓小的來問問,您什麽時候兌現您的諾言?”
吳非繼續低頭作畫,還是不說話。竹筏上的少女被他畫好了,鬥篷男子又見他在竹筏上又點了幾下,竹筏上很快多出幾條黑線來,正疑惑那是什麽時,再定睛一看,發現竟是一群黑蛇正在爬向少女的裙角,而少女背對蛇群站著,顯然毫不知情……
見此,鬥篷男子倒抽一口涼氣,收回目光,深深的看了吳非一眼。
“葛雲城竟還攻不下?”吳非畫完最後一條蛇,抬筆,忽然問道。
鬥篷男子心頭一顫,下意識回道,“還沒有。”娘耶,嚇死個人!方才吳非抬筆的一瞬,他以為吳非要對他下黑手呢!
而後見吳非目光還停留在畫上,這才暗暗鬆口氣,接著說道,“葛雲城之事,大人您就不必擔心了,我們早晚會攻下的,接下來便是朧月、銀霜……”
“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吳非用筆蘸了蘸墨,又在畫上點了幾下,漫不經心的說道。
鬥篷男子被問住,一時無言。
這話他好像是說過來著……但這是他主子讓他這麽傳的,他隻是個殺手兼跑腿而已,所知道的的確不多啊……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陸家軍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讓他多用點心。”
“是。”鬥篷男子下意識應了聲,說完便覺得自己有些蠢。他應這個做什麽?是承認他家主子攻城不用心?還是替他家主子接受了吳非的訓誡?
“不過,我有個禮物送給你們。”吳非又說道,這下是抬起頭來看著他了。
“什麽禮物?”鬥篷男子眼睛亮了亮。
“陸遠。”
“陸遠?我們要陸遠做什麽?”
“跟你個笨蛋也說不明白。”吳非看著鬥篷男子,嫌棄道,“你且將他帶回葛雲去就是,陸達是重情重義的,陸章更是孝子。”
“所以……”鬥篷男子一頭霧水,努力的想了想,問道,“是因為陸遠身上有可以調兵遣將的虎符?”說完覺得這禮物還真不錯,眼睛又亮了亮,朝吳非感激道,“多謝大人厚禮!”
聞言,吳言筆下一頓,馬上作玩的畫作便染上了一片不該有的濃墨。
“別費勁了!”吳非抬起頭來,又嫌棄的看了一眼鬥篷男子,嫌棄中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虎符不在他身上。”
“不在啊?”鬥篷男子頓時泄了氣,“陸遠既然在大人您手上,那麽他身上的虎符呢,不在您手上?”
“不在。”
“那在何處?”
“不知道。”
“那陸遠對我們來說也沒有太多的用處啊。”鬥篷男子可不傻,一個無兵之將價值並沒有那麽大,除非這個將領能夠完全為他們所用,為他們賣命。但是,很顯然,陸遠不是這類將領。
吳非頭也不抬。鬥篷男子見他正在方才失手誤染上濃墨周邊畫了幾筆,又將濃墨暈開一些,一座茅草屋很快便畫好了,他這才抬起頭來,說道,“他對你們是沒有太多用處,但是我想讓他死,而且一定要他死得很痛苦!”語氣忽然變得陰冷起來,還含著隱隱的恨意。
鬥篷男子微微怔住。
他第一次見到情緒有些失控的吳非。這……這還是那個悠閑自得的吳非嗎?頭皮莫名有些發麻起來……
“你知道對一個名震四方的武將來說,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麽嗎?”吳非放下手中的筆,輕輕吹了吹桌案上的畫。他的畫,總算完成了。
冷笑一聲,也不管鬥篷男子有沒有反應,又自顧說道,“是落入敵軍手中,受盡敵軍的屈.辱和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當然,這還不夠!”吳非似瘋了一般,忽然變得有些癲狂起來,抬起頭來,看著鬥篷男子便說道,“我要他在敵營受盡屈.辱後,最後還要死在自己的親兄弟和親兒子手上,哈哈哈……”
“……”
鬥篷男子有些呆住了。
任他見過無數的血腥場麵,經曆過許多如在地獄求生一般的殊死搏鬥,他覺得都沒有此刻見吳非這模樣來得可怕。
“張肖傑和陸遠同你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鬥篷靜靜望著陰晴不定的吳非,震驚之餘不忘問道。
讓張肖傑慘死牢中,又害張肖傑一家一百多口人葬身火海,現在又要對陸遠下狠手……這些人到底是怎麽把他得罪了?
鬥篷男子忽然感到有一陣陰風吹過,吹得他背後有些涼颼颼的。此刻,他忽然有了一個十分清晰的認識:吳非此人,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這與你們無關。”吳非微微不悅,“這也不是你該問的,你隻需把這些話帶回去給你主子就行了。隻要該死的人都死了,我滿意了,這大衡江山,隨便你們禍禍,我絕不阻撓!”
“那便多謝大人了……”鬥篷男子遲疑著,這謝字說出來怎麽感到有些怪怪的?
想了想,鬥篷男子又問道,“但是現在坐在大衡皇位上的那位,真的如大人所說的那樣,是個對我們不會形成阻礙的廢物嗎?若是不行,我們早些換一個人才好。”若元熙不是廢物,那他們豈不是給自己又找了一個難對付的敵人?
若元熙不是廢物,卻又裝成廢物,且人人都被迷惑,以為他就是個廢物。那麽此人才是最可怕的。
“一個眼裏隻有酒色的工具而已,廢物一個,不必擔心。”吳非輕嗤一聲,不屑答道。
鬥篷男子這才放心點點頭,隨時拱手告退,最後便消失與茫茫夜色。值得一提的是,此次離開,他終於不是從窗子竄出,而是改從走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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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作者菌:想采訪你一下,你娘子給你買了豪宅,心中有何感想?
江澈:嗯……(思考) 就感覺娶個有錢的媳婦兒挺好的。
作者菌:……不怕別人說你是小白臉、吃軟飯?
江澈:嗯……(又思考) 我臉本來就挺白的,初初做的軟飯也還尚可。
作者菌:就這???
江澈: (忽然正經了起來) 相較而言,我更怕她不在乎我,對我不管不管……如今她願意把她最好的一切都給我,便證明了她是愛我的,我高興還來不及,我管別人怎麽說?更何況,我是不是小白臉,吃不吃軟飯,又不是別人說了算。
作者菌:(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冒星星,忽然崇拜了起來)威武,好樣的!繼續加油,你的男主地位會保住的!!!努力~
江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