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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海可移      更新:2021-03-01 18:06      字數:5227
  從初局賭坊出來,林雲初的馬車便按照元揚所說的地址,一路來到了今朝酒館。

  今朝,顧名思義,即今朝有酒今朝醉,單聽這名字,便知道這今朝酒館格調要比其他酒館格調高一些。

  單看外部別具一格的田園之風裝飾,便很容易讓人想起陶潛所描述的桃花源來。

  酒香不怕巷子深,即使這今朝酒館地處靜謐之處,卻時常客滿為患。

  若不是今日應元揚之邀,林雲初倒還真是不知道業州城還有這樣絕妙的好去處。

  下了馬車,林雲初與嫣紅一前一後進了酒館。在夥計的帶領下,她們來到了二樓靠窗的一個包廂,元揚與吳言已經在裏麵坐著。

  “民女林雲初拜見南王殿下!”

  一進包廂,林雲初拉著嫣紅,齊齊對元揚行了跪拜禮。

  在場的人,都被林雲初這一舉動微微驚到,尤其嫣紅,她身子明顯僵了一下,隨即將頭徹底抵在地麵上。

  元揚分明也愣了半秒,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業州林家三娘子,看來本王在你麵前倒是真藏不住這身份了,快些起來吧,不必行如此大禮。”

  “多謝殿下。”林雲初起了身,元揚便讓她們一同圓桌旁坐下,嫣紅遲疑一晌,見林雲初已經大方坐下,便也隻好跟著坐下,這場宴席便算是正式開始。

  “林三娘子是如何認出本王的身份的?”元揚一邊吩咐夥計上菜,一邊笑著問道,“難道是因為盒子裏的那一枚玉佩嗎?”

  “是。”林雲初自小見慣各種場麵,即使知道了元揚的身份,也絲毫不怯場,她朝元揚莞爾一笑,點點頭,答道,“那玉佩是舅舅的,我不會認錯。我記得舅舅有三枚這樣的玉佩,一枚給了荀亦表哥,另外兩枚分別給了他的兩位得意門生,而殿下方才給我看的就是另外兩枚其中的一枚,所以我斷定您就是舅舅的得意門生之一的南王殿下。”

  “哦?”聽林雲初這麽說,元揚來了興致,“這麽說來,林三娘子還知道荀尚書的另一位得意門生是誰了?”

  荀典的門生很多,但是能得荀典贈玉佩的得意門生卻是很少有人知道,其中一個人是他,另外一個是誰他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呢,他就不信林雲初能知道?

  林雲初神秘一笑,卻是一副我自然知道啊,但是我不想說的表情。

  說話之際,夥計將酒水和菜陸續端了上來。

  一見到有酒,吳言連忙倒了兩杯酒,然後站起身,來到嫣紅身旁,將其中一杯遞給嫣紅,“姐姐,多謝你今日替我求情,這份恩情,我吳言記下了,我敬姐姐一杯!”

  “吳公子,萬萬不可!”

  嫣紅站起來身,頗有些受寵若驚,“若說謝謝,應當是嫣紅謝謝南王殿下那日救了嫣紅。”她說著,朝元揚舉起杯,“我敬殿下一杯,多謝殿下的救命之恩。”

  “姑娘嚴重了,那日不過是舉手之勞。”元揚說著也舉起酒杯,一口飲下杯中酒,算是接受了嫣紅的感激之情。

  見狀,吳言這才想起來那日在街上的確見過嫣紅一麵,他頓了頓,又給嫣紅倒了杯酒,“那我也該敬嫣紅姐姐一杯。”

  “萬不敢當!”

  嫣紅又局促了起來,“嫣紅怎麽擔得起公子這般,吳公子這是折煞嫣紅了。”此刻,嫣紅忽然強烈意識到她隻是一個江家的一個小妾而已,她今日與林雲初同坐在此處,與當朝南王坐在一張子上吃飯,已經是嚴重越矩。

  看出嫣紅的不安,一直不說話的林雲初這時說了話,“嫣紅,你便接受吳公子的敬意吧,不然他心裏得多難受啊,畢竟今日那般窘迫的情況下,隻有你替他求了情,他心裏自然是感激的。”

  “知道窘迫,那你還那般為難我!”吳言斜了林雲初一眼,心中暗暗罵道。

  “是。”嫣紅看了眼林雲初,遲疑著舉起酒杯,終於喝了起來。

  見嫣紅喝下了酒,吳言也笑了起來,也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嫣紅姐姐的恩情吳言記下了,嫣紅姐姐日後若是去了京都,盡管來刑部尚書府找我!”

  沒有任何征兆,吳言話音剛落,嫣紅的酒杯便從手中滑落,那可憐的酒杯與地麵撞擊,瞬間便裂成了碎片……

  “刑部尚書府,吳…吳非……”嫣紅雙目瞬間猩紅,仿佛著了魔一般,看向吳言的眼神充滿震驚,那震驚裏還有幾分察覺不到的恨意,“你竟是刑部尚書府的人?!”

  嫣紅的變化,讓吳言暗暗吃驚,但他還是如實說道,“是啊,刑部尚書吳非就是我爹……”

  “嫣紅?”察覺出嫣紅的異樣,林雲初連忙站起身拉著她坐下。

  嫣紅這才平靜了一些,她連忙低下了頭,努力不讓自己當場失控。

  “要不,我讓他們先送你回府吧?”見嫣紅情緒十分不對勁,林雲初隻好提議讓嫣紅回家去。

  嫣紅朝林雲初感激的點了點頭,起身朝元揚與吳言說了聲抱歉,便跌跌撞撞跑出了包廂,那樣子看起來有幾分狼狽。

  “嫣紅姑娘這是?”元揚看著嫣紅匆匆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問道。

  林雲初臉上拂過一絲無奈,“她應當是沒有見過殿下和吳公子這般身份尊貴的人,一時失了禮數,還二位不要見怪才好。”

  林雲初這般說,元揚也不再說什麽。他今日約林雲初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對一個無關緊要的姑娘不感興趣。

  但吳言可不這麽想,他心裏有疑惑便要想問個明白,“這嫣紅姐姐是……”什麽身份呢?

  知道他疑惑什麽,林雲初搶先答道,“她是我相公新納的小妾,之前是個青樓女子,在家裏悶得久了,我今日帶她出來透口氣。”

  “啊?”聽見林雲初解釋完畢,吳言又是一驚,“看她那高貴的氣質,分明不像啊!”

  嫣紅給他的感覺,就是溫柔賢淑的閨閣千金,沒有想到竟是個出身青樓的小妾,吳言的心中泛起微微的失落,卻不知那失落感從何而來。

  吳言似乎還想問些什麽,林雲初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隻見她的朝元揚說道,“咱們先不說嫣紅了。殿下,咱們不如先說正事吧。”

  聞言,元揚忍不住多看林雲初一眼,他來業州之前,便在荀典那兒聽說了林雲初。

  荀典同他說,若要成事,來到業州,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陸達將軍,第二件事是找業州林家,而找業州林家,就免不了同林雲初打交道。

  他當時不明白荀典特意同他提到林雲初是什麽意思,如今卻有些明白了。林雲初別看年紀小,看起來卻是個十分老練的人,看來要請求她幫忙,看來還得費一些功夫……

  見元揚不說話,卻隻是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看,林雲初輕聲問道,“不知南王殿下請雲初至此,所為何事呢?”

  “本王在京都,見過你大姐姐。”元揚終於又開口說話,卻提到了林雲影,“之前見了你大姐姐,便覺得她是個極為與眾不同的女子,如今再見到林三娘子你,本王才知道,業州林家的姑娘各有千秋的傳言不虛。”

  元揚的聲音很溫和的,但不知道為何,他聲音裏卻似乎天生帶著一股淡淡的悲傷。

  他此刻輕輕說著話,林雲初便覺得他聲音裏似有似無的悲傷感染到了她,她忍不住想起已經許沒有見到大姐姐,頓時悲傷心頭。

  “我大姐姐,她還好嗎?”林雲初問道。

  “好,而且,你大姐姐應該很快就能得償所願了……”元揚似乎微微頓了頓,然後答道。林雲初覺得他此刻話語裏的悲傷比方才更甚了……

  “那便好。”林雲初也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若是換作以往,林雲初一定能夠敏銳察覺到元揚提到她大姐姐時不同尋常的情緒,但她此刻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甚至都沒有詢問尊貴的南王殿下,怎麽會識得她大姐姐,還知道她很快就得嚐所願……

  這些,林雲初都沒有想到。

  因為此刻林雲初隻想到業州與京都隔著山高水長,隻想到她可能永遠都見不到大姐姐,她才意識到她對大姐姐的想念竟是無比強烈,她根本就無暇顧及其他了。

  “林家,現在都是林三娘子你在管嗎?”見林雲初情緒不對,元揚忙轉移了話題,也終於聊到了正題,“本王這次來業州,是想請林家幫我一個忙的,想來荀尚書也寫信同你們說過吧?”

  聞言,林雲初忙掩下眼裏的悲傷,看了元揚一眼,正色道,“是,舅舅是在家書中提到了。隻是,有一點殿下可能誤會了,林家並非是我在管,林家家主是我父親林知風。殿下今日若是找我商議重要的事情,怕是找錯人了。”

  “是嗎?”元揚拿起桌上的茶杯,打開杯蓋,吹了吹,輕輕喝了一口,然後低著頭,淡然說道,“本王自然知道林三娘子你不是林家家主,但本王今日要請的也不是林家家主,而就是林三娘子。”

  他頓了頓,似乎在暗暗組織語言,接著又道,“我聽說,林家在業州以及業州附近幾個州府的產業,幾乎都是在三娘子你名下的,如今本王想借用三娘子你名下的產業,你說本王該不該找你?”

  他說完這番話,空氣似乎瞬間冷了幾分,吳言自嫣紅走後,便一直在一旁做透明人,似乎根本沒有再聽他們二人說話。林雲初於是覺得此刻隻有她一個人承受著元揚這些話,她竟覺得有些承受不過來。

  這是頭一次,林雲初在談判桌上,哦,不,還不算真正的談判,心裏生出了恐慌。

  這對她來說,是一種十分陌生的感覺,她有幾分不知所措。

  “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嗎?”林雲初暗暗吸了口氣,努力保持著鎮定,“林家一直以來,都是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從未越距,殿下就一定要難為林家嗎?”

  元揚的右手放在麵前的桌麵上,林雲初瞧見他的食指輕輕的敲打著桌麵,看起來十分有節奏。

  “雲初姑娘應當知道,林家如今的家產肯定不是一筆小數目,具體有多少想必雲初姑娘比本王更清楚吧?”

  林雲初抬頭看元揚,見他仍低頭看著麵前的茶杯,桌上的食指也還在有節奏的拍著。林雲初不明白,他為何忽然稱她雲初姑娘,而不是林三娘子了。

  “富可敵國,這四個字,林家應當擔得起吧?”

  聞言,林雲初手上狠狠頓了一下,沒有絲毫猶豫,她起身,朝著元揚便跪了下去,“殿下可真會開玩笑,這四個字,林家怎麽敢當?林家萬萬不敢!還望殿下明察。”

  秋果在後麵看著林雲初跪地,心裏揪成了一團亂麻,她第一次見到自己小姐在人前這般低聲下氣……

  可林雲初的低聲下氣,在元揚眼神卻似乎不值一提,隻見他又拿起麵前的茶,悠悠的喝了一口,不緩不慢的說道,“本王知道雲初姑娘不是個糊塗之人,該怎麽選擇,不需要本王教你。而且,你林家的錢,本王不會白拿,頂多是借用,本王終會還你的。”

  聞言,跪地的林雲初抬起頭來,道,“林家的錢,也並非是大風刮來的,無論多少,那也都是林家人的血汗錢。既然殿下開了口,雲初自然不能不借,隻是,殿下要如何保證讓林家的這些錢花得值得?”

  “那你要如何?有什麽條件,雲初姑娘可盡管提。”

  “我要地位。”

  “什麽?”

  “我要地位。”林雲初又重複了一次。

  “哈哈……”元揚哈哈大笑起來,覺得林雲初不過跟她大姐姐林雲影一樣,是個鍾愛權勢的女子,心裏頓時對她生出一絲鄙夷來,“好,既然雲初姑娘你想要地位,本王便許你高高在上的地位又有何難!”

  但林雲初接下來的話,卻完全出乎元揚的意料,隻聽林雲初說道,“我要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地位。我要的是大衡所有商人的地位在大衡都要有所提升,不在受到歧視。我要的是商人也可以和貴族乃至皇族正常來往,無論是交友或者通婚皆不會受到阻撓;我要的是商人也可以入仕,入朝為官;我要的是’士農工商’皆平等,不在有等級卑賤之分。不知這些殿下能否許我?”

  林雲初鼓起勇氣說完這些話,才發現自己的手心竟冒著冷汗,但她卻仍定定的望著元揚,眼裏滿是堅定和倔強。

  元揚聽完林雲初這一番話,久久不能說話,隻是看著她。

  元揚倒是沒有想到,林雲初這個看起來十分瘦小的女子,竟會有這樣的胸懷,看來業州林家的人的確都非等閑之輩啊。

  兩人就這般靜默半晌,最後是元揚說了話,他吩咐吳言扶起還在跪地都林雲初。

  “雲初姑娘,你所說的,本王答應你,若有機會,本王一定都會許你。”元揚看著林雲初起身,開口說道。

  “多謝。”林雲初朝元揚福了福身,也許下承諾,“殿下既然答應了,那麽殿下的想要從林家獲取的,雲初也會竭盡所能滿足。”

  見林雲初態度幹脆,元揚忍不住問道,“你就這般相信本王?”

  林雲初笑著回道,“不瞞殿下,雲初自小混跡於生意場,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人。因此雲初識人的本事要比常人要高一些,雲初知道,殿下您,並非池中之物。”

  元揚手上微微一頓,臉色也微微沉了下去,他實在沒有想到林雲初膽子這般大,竟敢說出這種話來。

  說一位皇子並非池中之物,更多的是說他有野心,而一位皇子的野心是什麽,不用說大家也知道。

  看來這業州小霸王的確不是個簡單的,竟然敢說出這種來試探他。

  隻在心中衡量一瞬,元揚接著說道,“雲初姑娘真會說笑,我堂堂大衡皇子,是父皇的兒子,身份尊貴,自然不說池中之物。”

  他這般說,林雲初便知他是不計較她的話的,甚至默認了她的話。

  林雲初暗暗鬆了口氣。

  她大概知道這位南王的底牌是什麽了,既然知道了他的底牌,那麽,接下來的路就會好走很多。

  “少夫人!少夫人!夫人突然了疾病,家中已經亂成一團,少夫人你快些回家瞧瞧吧!”

  兩人正說著,包廂外忽然傳來團子急切的聲音 。

  知府夫人病重?

  林雲初心中一跳,顧不得許多,便向元揚告辭。

  元揚點點頭,林雲初轉身便走。

  林雲初沒走幾步,身後傳來元揚的聲音。

  隻聽元揚說道,“雲初姑娘,但願我們不會成為敵人。”

  林雲初腳下一頓,背對著他,回道,“南王殿下,但願,我們不會成為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