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色灑落下來，天與地之間，也因此又增加了一份清冷。

  噠噠而來的馬蹄聲，打破了原本該寂靜的夜。

  林雲初騎上了馬，便拚命的緊跟著陸章，陸章一開始沒有發現，等到發現身後有人跟時，他已經離城裏很遙遠了。

  “籲！”

  陸章停了下來，回頭看打馬緊跟在他身後的林雲初，小小吃了一驚，“雲初姑娘，你怎麽也跟來了？”

  他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卻怎麽沒有想到那人是林雲初。

  記得荀亦同他說過林家姑娘都是會騎馬的，但是倒是不知林雲初這小姑娘的騎術竟這般好，竟能在他全力策馬的情況下，輕易的就追上了他。

  “籲！”林雲初也停下了下來，傻笑的看了陸章一眼，臉上拂過幾分陸章察覺不到的不自然，“陸哥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就許你想策馬就不許我策馬呀？我也是個愛策馬的，從前沒有試過夜半策馬，方才看到陸哥哥騎馬飛奔，便也忍不住跟上了，陸哥哥你不會介意吧？”

  眼前這個姑娘，是業州出了名的小霸王，陸章是知道的，陸章對她一向是敬而遠之。今晚這姑娘要胡鬧，他本也不該管的，可是她今晚她因他才出來，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的。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該遠離麵前這個姑娘，他不想跟她有任何關係，或者說，除了他親人以外，他不想跟這世上的任何其他的女人再多有交集，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雲初姑娘別胡鬧了，趕緊回去吧。”陸章深深的看林雲初一眼，勸道，“夜色已深，姑娘這般模樣與陸某出去實在不合適，若是被人撞見了，便就說不清了。”

  眼見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雲初想起來自己的披風下隻著了中衣，便忍不住有些臉紅，她向陸章解釋，“陸哥哥，你、你別誤會，我隻是太急了，沒來得及換衣服……”

  “回去吧。”陸章又道，“夜裏涼，若是姑娘著涼生病了，林老爺與林夫人該擔心了。”他說完，便又打馬向黑夜裏飛奔而去。

  林雲初這時自然不會回去的，見他已經消失在黑夜裏，她心裏生出幾分慌亂，忙不迭的也打馬朝黑暗裏飛奔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她此刻隻想跟著他，她知道他此刻是不開心的，她隻是想陪陪他……

  林雲初不是個簡單的姑娘。在第三次勸誡無果之後，陸章在心底默默的想著，最後終於放棄了勸林雲初回家的念頭，隻能任由她跟著自己。

  業州的景色，在大衡是出了名的美，盛夏的夜景，尤其最甚。哪怕是到了深夜，業州城裏也是燈火輝煌一片，遠遠望去，便猶如黑夜裏的一顆璀璨明珠。

  直到此刻，林雲初這才意識此時已是深夜，而她同陸章也真的走得太遠了，遠到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陸章終於停下了，他下了馬，默默的將馬兒拴在一旁的樹上，然後便隨地坐了下來。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夜半策馬似乎對他的悲傷有了很好的治療，他此刻看起來比方才在林家的時候好了很多。

  林雲初也跟著下了馬，牽著她的小紅駒蹦躂到了陸章身旁，笑道“陸哥哥，這下過癮了吧！”

  陸章抬眼看她一眼，然後又看向別處，沒有言語。

  “陸哥哥不愧是名將之後，騎術就是不同凡響！”林雲初沒有介意陸章的冷漠，她開始嘰嘰喳喳讚揚起陸章來，“陸哥哥的騎術在整個業州城來說，哦，不，在整個大衡來說都是數一數二的，男兒就該如陸哥哥一樣，學得一身保家衛國的真本事！”

  陸章還是沒有說話，甚至都不再看她一眼，他今晚似乎對林雲初已經厭煩至極了。

  林雲初再次碰了壁，鼻子微微發酸，心裏有些難過。她是鼓足了勇氣才跟著他出來的，可現在看來，她好像又做錯了。

  “陸哥哥，我是不是太吵了？”林雲初在陸章麵前蹲了下來，她低著頭，將自己包在披風裏，隻露出了半個腦袋，“對不起陸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策馬，並沒有想到陸哥哥會因此不開心。”

  陸章終於看了一眼麵前低頭認錯的姑娘，有些無奈的說道，“不是你的錯。我不開心，不是雲初姑娘的緣故。”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林雲初想。她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便被他的好聽的聲音吸引住了，那麽些年過去了，他的聲音變得成熟了，變得更有男性的魅力，也變得更好聽了。

  林雲初抬起頭，冷冷的看著他，腦海裏不知為何就想起了她之前為他繡的那一個醜陋的香囊來。

  若是她早些將香囊交到他手中，那他們之間又將會是怎樣呢？

  林雲初此刻悲哀的發現，她對陸章似乎一點都不了解。她似乎隻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右將軍陸遠的兒子，知道他是荀亦的好友，知道他寡言少語，知道他不愛喝酒……

  但似乎也就隻知道這些。

  她很久才能見到他一次，多的時候一年能見他兩三次，少的時候是一兩年都不能見到他。

  見不到他的時候，她會時時想念，會反複從荀亦表哥的書信中反複窺探他的影子；可是每次見到他的時候，卻又因缺乏與他親近的勇氣，便也失去了了解他的機會……

  “那陸哥哥是因為什麽不開心呢？”林雲初看著他的眼睛，認真的問，這一次的機會，她不想再錯過。

  她想知道他與那個丞相千金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他們說好了結親，但最後卻又結不成了，她想知道他為何會這般傷心難過？

  “有什麽不開心，陸哥哥可以同我說說啊。就像阿玉與阿全他們，有什麽不開心，他們也願意同我說，無論是什麽煩惱之事，說出來心裏就會好受許多的。”林雲初麵色淡定的同陸章說著這些話，心裏卻莫名緊張得感覺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才合適。

  她說這番，明明是關心的話，這些話她也常對別人說，可是此刻對陸章說出口，卻似乎自動帶上了質問的枷鎖，她自己都覺得她問得有些不自然和委屈。

  陸章沒有想那麽多，他隻是被林雲初看得莫名覺得背後有些發冷。

  他常聽人說林雲初慣會捉弄人，她此刻說這番話，又是現在這個表情，莫非是正在打什麽鬼主意嗎？

  可此時的陸章到底沒有心思去琢磨林雲初心裏在想些什麽，他視線離開林雲初，轉向了不遠處的黑夜裏，輕輕歎了口氣，隨後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雲初也泄了氣，自詡能在生意場也能夠做到八麵玲瓏的她，在陸章麵前原來竟又變成了啞巴，她有些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雲初姑娘，你喜歡你現在的夫君嗎？”

  沉默許久之後，林雲初以為陸章不會說話了，可是他一開口卻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倒叫林雲初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陸哥哥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她反過來又將問題拋給他。

  陸章轉過頭看了林雲初一眼，似乎就有了答案了，他搖了搖頭，道，“既然不喜歡他，為何要嫁給他呢？雲初姑娘你就沒有喜歡的人嗎，你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不好嗎？”

  微風輕輕在耳邊拂過，帶來一陣陣清涼，林雲初此刻唯一的念頭便是覺得這陣風兒真的好涼啊，都涼到她心裏了，涼到她的心都有些疼了起來。

  “就一定要嫁自己喜歡的人嗎？”林雲初垂下眼眸，陸章頓時就看不見了她眼裏的亮光，“若是能嫁，誰不想嫁自己喜歡的人呢，可是到底是不能的……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不是嗎？”

  “是啊，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陸章接過她的話，言語裏的悲傷卻更甚了，“所以，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活著呢？是為了自己？還是隻為了別人？既然大家都不開心，那為何就不能有大家都開心的完全法子呢？為什麽呢？！”

  “陸哥哥……”看著陸章情緒有些奔潰，林雲初一時有些無措，她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束手無策的陸章，也第一次見到近乎絕望的陸章。

  他到底經曆了些什麽呢？

  “雲初姑娘，你別說話了，好嗎？”陸章聲音帶上了哽咽，也似乎在乞求，“你就陪我靜靜的呆一呆，好嗎？”他說完，不管林雲初同不同意，自己便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此刻已是深夜，草地上露水有些重，林雲初擔心他這般躺下會過了濕氣，但卻也無法去阻攔他，於是便默默的陪在一旁，沒有再主動說話。

  盡管陸章已經隱藏得很好，但是林雲初還是感受到了陸章又在哭了。

  林雲初不知道是怎樣的遭遇才能讓一個八尺男兒一個晚上哭了兩次，林雲初隻知自己的心此刻有些疼，她不忍心陸章這般痛苦，她多想幫幫他啊……

  “陸哥哥，你莫要怪雲初多話。”林雲初笑了笑，可是陸章此刻卻無法看到她此刻的笑比哭還要難看，“雲初其實一直便是個愛說話的，在任何人麵前都想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唯獨在陸哥哥麵前我卻不會說話了……陸哥哥，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也不知道陸章有沒有認真在聽，可是林雲初眼裏含著淚，說出了多年來藏在心底的話，“陸哥哥你不知道吧？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見到陸哥哥的時候，便覺得陸哥哥是與別人不一樣的，陸哥哥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冷冰冰的，可是陸哥哥對待身邊的人卻最是熱心腸，我還知道陸哥哥笑起來很好看，可是陸哥哥你卻很少笑，我特別想讓陸哥哥多笑一笑……”

  “雲初姑娘……”陸章從地上坐了起來，他有些震驚的看著林雲初，林雲初以為他生氣了，連忙停止說話，下一秒她卻聽見陸章請求道，“雲初姑娘，你，你可不可以繼續說下去……”

  “……”

  “我的意思是，你說的這番話，很像另外的一個人曾對我說過的話。”陸章解釋著，“可如今，她卻再也無法同我說出這番話，所以請你繼續說下去好嗎，就當幫我一個忙，我已經很久沒有聽人同我這些話了……”

  “好。”林雲初點點頭，又開始說起了陸章的好，或者說她正在慢慢描述的，便是藏在她心底許多年的陸章。

  林雲初慢慢說著，又莫名濕潤了眼眶。

  積攢了多年的話，如今終於說出了口，卻是因為他想聽另一個人說的話。

  她想，她今晚是親眼見證了自己的一個遺憾的誕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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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對不住了，今晚我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