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事情林驚雨全然不知，甚至於在回去的路上，她還盤算著是不是要給張嬤嬤改改藥方，其中幾味藥再減少些，然後增加一些旁的效果更好，副作用更低的藥。

  她確實心中隻有病患，雖然偶爾心中閃過一絲懷疑，為何徐大寶在宮中能有這般大的權力？可她也並不深思。

  徐大寶是皇上信重的內侍，不管他做什麽都輪不到她來指手畫腳。

  她所能做的，也隻是盡全力讓一個可憐的婦人安詳人生最後一段時間而已。

  她確實沒有想到，皇上竟然會想要讓她來給他看診，幫他續命。所以次日入宮，照例給張嬤嬤看診的時候，林驚雨驚訝的發現張嬤嬤不見了蹤影。

  她被人重新挪如了深宮之中。

  徐大寶親自過來接她，讓她乘車入內。

  這般禮遇，讓之前沒有來得及深想的林驚雨想了一路，然後她就明白了。她之前隻是不及細想，而並非真的蠢笨到想不到皇上的打算。

  等見到皇上的時候，林驚雨已經十分篤定，那位張嬤嬤就是皇上的試金石了。

  她心中暗暗歎息了一聲，隻是不知道那位張嬤嬤日後會如何？

  林驚雨跪下行禮，聽到上首的人聲音發虛地喊她起身，她這才謝恩起身。不得不說，她對皇上還是有天然的敬畏之心的。

  不過，她敬畏的隻是自己的生死會被此人一手把握。

  皇上命她診脈，林驚雨就淨手上前給他診脈。這是從上一年秋獵到現在，她第一次真的摸到了皇上的脈搏。從第一次見麵開始，林驚雨就知道皇上命不久矣。原本以為他大約能熬到今年入夏就算不錯了，沒想到宮中禦醫本事比她所想還要高些，如今已經五月初了，皇上的身體看著似乎還能再熬上兩三個月。

  憑著醫者的本能，林驚雨一邊診脈心中就有了一個大概的治療方案的輪廓，至於具體怎麽治療還需要再看皇上之前的脈案細細研究。

  皇上的情況比張嬤嬤要複雜得多。

  張嬤嬤不過是身體衰敗到了極點而已，能調養就盡量調養就是了。而皇上，則是身體被他自己作得破敗了。所謂破敗就是四處漏風，事倍甚至都不能功半。

  張嬤嬤的身體若還能用藥物滋養一二的話，皇上的身體則是隻能用藥物支撐了。唯一值得情形的是，皇上比起張嬤嬤要年輕太多。

  林驚雨心中有了計較，這才緩緩放開了皇上的手腕。

  皇上見狀緩了一口氣，問道：“如何？”

  林驚雨沉思片刻，這才斟酌著開口：“依著皇上脈象來看，當初那離暉道長死得不冤。”敢謀害一國之君，自然是要抱著粉身碎骨的覺悟的。

  皇上聞言一愣，這才恍惚間想起，當初也是林驚雨一語叫破了離暉的真相的。

  他當時為何沒有把林驚雨放在心上？皇上仔細回想了下，最終得出的結論卻是，林驚雨太過於年輕，甚至與醫者這一行來說，她可以稱之為年幼了。

  所以，她雖然一語叫破了離暉，皇上卻沒有放在心上。

  如今想來，當時若是就讓林驚雨給他看診，會不會結果會更好一點？

  皇上心中升起了些許的懊惱，不過還是隱忍了下來，問道：“那朕，還有多少時日？”說完這話，他忍不住握緊了手掌，透出了幾分緊張之意。

  林驚雨這次沉思的時間更久。

  皇上見狀一雙手又緩緩鬆開，沉聲道：“林大夫但說無妨，朕宮中禦醫早已經給朕診治過，朕自然知道自己如今是何等情形。”

  林驚雨聞言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沉聲道：“皇上身體複雜，若是民女與柳禦醫、張禦醫一並給皇上看診，或許能延長半年。再長，就不敢保證了。”

  還有半年！

  皇上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喉間又隱隱作癢了。他忍下了咳嗽，半響才開口吩咐道：“請柳禦醫和張禦醫來。”說罷，他看向林驚雨，“禦醫院中尚後不少醫術比張禦醫更精通的人，林大夫為何隻選柳、張兩人？”

  林驚雨聞言笑了下，道：“他人醫術縱然高明，卻不會願意配合我一個小小的女子。屆時雙方爭執起來，定然是要請皇上評定的。若隻一兩回也就罷了，偏偏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若每次用藥、下針之時都遇到阻力，那耽擱的隻會是皇上的病情。”

  所以，當初她給太子看診的時候就先試探了一番禦醫院的禦醫。

  那些人不說自高自大，卻也絕不會把她一個小小的醫女放在心上的。把那些會在治療過程中挑刺找茬的人都排除在外，太子的腿才會治療的那麽順利。

  這點道理皇上自然是知道的，所以當時林驚雨得罪了人卻沒有任何人去找她麻煩，實際上就是皇上讓徐大寶看著，不讓那些禦醫去鬧事的。

  這背後的事情，林驚雨自然是沒多想的。

  可輪到了自己，皇上就沒有那麽果決了。他總覺得一人計短，林驚雨畢竟年紀太小，萬一有什麽疏漏的地方，其他禦醫也可以查漏補缺。

  隻有柳禦醫和張禦醫，對於皇上來說還是有些不夠的。

  可林驚雨說的也沒有錯處，萬一那禦醫覺得林驚雨太過於出風頭，心生不滿，故意刁難呢？到時候辯駁起藥方來自然麻煩，耽誤了醫治和用藥……

  皇上猶豫了多久，林驚雨就在一旁站了多久。徐大寶都忍不住對林驚雨使眼色，想讓她退讓一步了。哪怕多要兩個禦醫過來呢，也好讓皇上放心不是？

  偏偏林驚雨低著頭，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般。

  這就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有自己的堅持，不懂半分人情世故。

  旁人不知道，反正皇上和徐大寶皆是這樣看的。所以皇上讓林驚雨下去，問了問徐大寶的看法，兩個相伴了小半輩子的人湊在一起說了片刻，皇上就下定了決心。

  當天下午，林驚雨和柳禦醫、張禦醫三人開始給皇上會診。

  三人所記錄的脈案，所開藥方，針灸時的穴位，皇上的飲食禁忌都一一備案，其後就送入禦醫院讓禦醫們商討。

  既然林驚雨不願意看到這些人，那就還如同給太子看診時一般，讓那些禦醫討論下林驚雨的藥方吧。這些人縱然學藝不精，可林驚雨若真有什麽謀害之意，也定然能夠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