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都是她
作者:米螺      更新:2021-05-07 22:23      字數:3480
  迎新晚會正式開始,四周的燈光全部暗下,隻剩舞台上隨時調整的幾束追光映襯著布滿繁星的帷幕。

  “……每個節目都要經過三輪的打分,一是評委的現場打分,二是一百名內場觀眾的支持率,三是同步啟動的網絡投票,在經過三輪分數的核算後,將選出一二三等獎以及部分優秀獎,針對不同的等次,不僅會頒發相應的獎金和證書,教務係統將會保留節目策劃學生的畢設加分記錄。”

  在主持人宣讀完今晚的評比製度後,場內立即掀起熱烈的歡呼聲,帶有競爭性質的晚會,都是自帶親友團的,加油聲越大,也好顯得人氣夠高。

  顏緋從後台出來,耳機裏是寧晗有條不紊的匯報:

  “朱守承,五十四歲,和您一樣是陵城桐縣人,家庭成員並不複雜,和妻子育有一兒一女,兒子朱晝在家啃老,不務正業,女兒朱小婉這兩年在學業上很努力,近段時間正在爭取留校保研。”

  “朱守承是建築工人出身,從業經曆不多,十九年前曾參與沃爾雨林休閑山莊修建工程,因內部原因,休閑山莊的工期隻完成了四分之一就停擺不動了,他也沒再就業,最近能查到就業記錄就是宏業建造承包的S大新禮堂的規建。”

  “還有,”寧晗語速緩了片刻,“當年沃爾雨林的商業開發權是掌握在謝家手裏。”

  這個答案似乎並沒能讓顏緋感到意外,她沉抑的目光漾出一絲明了。

  難怪秦韻之前會問她有沒有去過天河穀,因為沃爾雨林的北麵就是大霧彌漫的三不管地區——天河穀腹地。

  在保留下來的記憶中,顏緋對於天河穀的印象不深,但沃爾雨林那一場接著一場永不停歇的雨,是她努力了很久,才從吝嗇的雲層後麵偷出一點陽光去驅散的。

  現在,她好像又要聽見劈裏啪啦的雨聲了。

  顏緋足夠聰明,是以,在細數著短短幾個月的經曆,她隱約明白,自己的病情為什麽會複發得這麽頻繁了。

  因為她拚命塑封好的記憶,早在遇到謝知的那一刻起,就如同一個擺放在砧板上的洋蔥,先是被摘取了最外麵的薄衣,然後用溫柔,用懷抱,用吻,用愛,褪去了她所有的外殼。

  可是啊,眾所周知,洋蔥的心是空的,它唯一能逞強示威的就是這層層外皮,一旦沒了這些虛張聲勢的外皮,她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應該去扮演誰了。

  是那個餓得皮包骨,也要冒著大雨帶著同伴穿過泥濘的山道逃命的孩子嗎?

  但她害得同伴被幽禁看管,燒死在漫山遍野的大火中。

  是那個在暗無天日的地窖裏,扒拉著窗子去安慰剛結識的新朋友的孩子嗎?

  但她害得新朋友被遠送南非,至今音訊全無,生死不知。

  是那個穿著漂亮的花裙子,和父母在偌大劇院裏無憂無慮地長大的孩子嗎?

  但她害得他們雙雙出車禍,在準備和平離婚的路上。

  ……

  即使那麽用力地去拆分去抹煞去洗滌,可這些其實都是她。

  隻不過,經過內外的壓製,有的沉寂在黑暗的歎息裏,有的淹沒在濕冷的樹叢裏,有的遺忘在猙獰的血泊裏。

  很早以前,她就親手把自己充滿不祥厄運的人生狠狠打碎,然後利用催眠治療,從中挑揀出美好的部分組成一段還算圓滿的童年,日複一日,就在她已經適應這樣的人生的時候,謝知出現了。

  他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想要把她從自欺欺人的外殼裏拯救出來的人。

  顏緋想,這麽精明算計的人,怎麽會去做這麽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在明知道她如此荒唐可悲的童年的時候,還是不管不顧地要拚湊出一個真實完整的她。

  甚至不惜對抗親人。

  值得麽?

  額前的碎發擦過光潔的肌膚,把投映在臉上的燈影割裂出點點斑駁,顏緋忍著心口劇烈收縮的疼痛,在音樂聲中拾級而上。

  她的右手搭在左手小拇指上,輕輕旋轉尾戒,一條細不可見的鋒利絲線隨著漫不經心的動作而若隱若現。

  “事關謝家,您還要繼續查嗎?”

  短短幾秒,寧晗似乎能察覺到顏緋的情緒在飛快變化。

  憶起謝知的交代,寧晗謹慎地表態:“您放心,三爺讓我對您的要求絕對服從,所以即使是謝家,我也可以幫您一查到底。”

  “不必了。”

  顏緋在一節台階上停住,環視著座無虛席的場館,泅著水汽的眼角吊起半尾妖冶水色。

  “來都來了,還是直接問當事人吧。”

  S大十分注重家校情誼,早已準備了專門的席位給前來觀看的家長,放眼望去,大多數的學生家長都被安排坐在靠左邊的那片區域,相互之間也有認識的,低聲交流說話,聊股市,聊家庭,聊工作,聊著聊著就會聊到各自的孩子,或炫耀,或抱怨,或恨鐵不成鋼,氣氛一派和諧。

  這才是真正的,健康正常的家庭。

  顏緋從他們身邊走過,低垂的眼眉透出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自嘲委屈。

  和其他家長不同的是,來得最早的朱守承反而隨著人流胡亂擠在了一群學生之中,年輕人有說有笑,好不熱鬧,朱守承則顯得坐立不安,他頻頻往出入口看去,一直到節目開場了,也沒再看到可疑的人影,總算舒了一口氣。

  他可以篤定自己剛才是被跟蹤了,就在來的路上。

  雖然那輛車一直和自己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但他還是能分得清那種感覺的。

  畢竟……十多年前,他就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要不是運氣夠好,找了個替死鬼,現在恐怕還在外麵飄著。

  大概人活得久了,膽子就會越來越小了,以前為了賺票大的,頂著多大的風險也能水裏來火裏去,現在隻不過被一輛車跟蹤居然這麽膽戰心驚了。

  看場內外的情況都正常,朱守承徹底放鬆下來,為了不顯得格格不入,他幹脆靠著椅背,也津津有味地看起表演來。

  舞台上的表演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悠揚大氣的交響樂作為暖場,各個社團推送的節目被主持人舌燦蓮花的串詞巧妙地銜接在一起,在掌聲和歡笑聲中一一呈現。

  不得不說,朱小婉策劃的《故人塚》基本還原了故事主線,表演也可圈可點,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取得全場迄今為止最漂亮的分數。

  下了場,古典樂團的表演者們擁抱在一起,甚至開始討論拿了獎金後該怎麽慶祝了。

  補妝結束前往候場區等待的音樂劇社,和剛收獲觀眾肯定的古典樂團在內場走廊上狹路相逢,音樂劇的社員們不甘示弱,一個個齜牙咧嘴地怒瞪著他們,不想在這時候輸了氣勢。

  誰知對方根本沒把他們當回事,依然歡天喜地地說著話,眉開眼笑地揚長而去。

  “社長!你看他們那嘚瑟樣兒!”

  經過顏緋的點撥,徐昊現在很沉得住氣,麵對社員們的憤憤不平,他並沒有跟著激動,而是出言開解:“都冷靜一點,緋緋已經掌握了證據,還幫我們抓到了內賊,我們隻要好好地完成表演,別讓緋緋失望就行了。”

  提到內賊,有人感慨:“唉,沒想到張朝會是這種人,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說起來,我以前還看顏緋不順眼呢,總覺得她不和大家來往,一定不好相處,原來性格挺好的,我們隻是請她客串,居然會願意幫我們這麽大的忙。”女生臉紅紅的,大概是為自己過去錯誤的認知而感到羞愧。

  幾人說著話,在候場區入座,與陸敘和杜良的位置隻隔著一條階梯。

  陸敘豎起耳朵聽了好半天,嘀咕道:“老三這小媳婦兒還真會來事,以前要賺外快就低調不惹事,現在成了老三的人,就高調攬人心,年紀不大,做人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戴著墨鏡補覺的杜良:“老杜,別睡了,聽沒聽見我說話?”

  杜良翻翻白眼,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你才發現顏緋不簡單?老實說,她要是平平無奇一張白紙,老三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

  陸敘皺眉:“我怎麽覺得你話裏有話?”

  “你想多了。”

  ……

  “這位家長,您應該坐在那邊。”戴著袖章的巡邏生經過朱守承的座位,帽簷下的唇角被明滅不定的光暈描摹出菲薄的形狀。

  “沒事沒事,這裏挺好。”朱守承擺擺手,拘謹地縮了縮脖子。

  巡邏生沒有強求,笑了笑,過了一會兒,還給他端來了一個新鮮的果盤:“這些都是為節目表演者的家屬準備的,在外麵的自助區,您要是還需要,可以出門自取。”

  “謝謝。”朱守承先是有些猶豫,等看到其他家長也確實都有吃有喝,便接過來,放在攤開的小桌板上。

  場內開了空調,他覺得熱,脫下的大衣擱在膝蓋上,撩起襯衫袖口,內側卷起的布料上有一顆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的金屬彈片。

  朱守承撓了撓那一處的皮膚,根本沒有察覺就這麽會兒功夫,由傅景時假扮的巡邏生已經在自己身上裝了竊聽追蹤器。

  他拿了一塊西瓜,咬了一口,還沒嚐出味道,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朱守承在黑暗中扭頭看去。

  偶然打來的一線燈光,像雨夜裏劃破沉重天幕的閃電,雖然隻短暫停留,卻亮灼滾燙。

  女孩紮著蓬鬆柔軟的丸子頭,膚色白得發光,一雙美麗的鳳眼泛著嬌俏的笑意,她貓著腰指了指裏麵的一個空座:“叔叔您好,我可以坐進去嗎?”

  感謝子服芷雪tri、近在遠方190314、雪羚羊~~、就想做一隻懶死的貓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