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治療
作者:米螺      更新:2021-03-21 04:39      字數:3530
  這夢未免有些太真實了,真實得仿佛歲月的年輪被一隻手撥動,反向逆行旋轉,每個人都倒退回了幼年時的模樣。

  嘩啦啦——

  暴雨中的山道上像一個轟然倒下的巨人,血管裏淌出泥濘的水流,沿著高高低低的石塊,形成短短長長的瀑布,冬季枯黃的草葉縱然熬過了一個四季的考驗,也沒能等來春天的勃發,它們被雨水壓折成扭曲的形狀,在兩道身影匆忙奔過時,發出陣陣慘叫。

  地麵濕滑,前方的視野被密集的雨簾遮住,隻有偶爾劈在交錯的樹枝上方的閃電,能照亮一絲前方的路。

  “咚!”

  其中一個女孩腳下踩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緊緊抓著地上凸起的一塊石頭試圖穩住下滑的趨勢,誰知那石頭被水潤得鬆動,不僅沒能支撐她,反而帶起一層泥土,隨著她往下滑!

  剛短促地發出一聲“啊”,就急忙閉上嘴,熱燙的眼淚在冰冷的雨水裏橫衝直撞,一如她無法停下的身體,失去了掌控,女孩隻能認命地閉上眼睛,無奈接受自己正在不斷下墜的事實。

  “芊芊!”另一個女孩身手更敏捷,原本已經走到了前頭,見同伴有難,又返回來拉她。

  可餓了好幾天的身體也沒多少力氣,咬著牙將將拉到一半,趔趄著也被帶著滾了下去,兩團瘦弱的身影撞在一起,轉瞬就淹沒在滂沱大雨中。

  閃電倏然劈過樹頂,慘白的亮光猶如被磨開的刀刃,劃破天空的皮膚,讓雨水傾瀉得更加酣暢淋漓,它隻帶著睥睨和無情,從山林這頭落到山林那頭。

  此後,除了越發強勁的雨勢,林中再無聲息,好像這裏本就應該是安靜的,沒有路,也沒有人。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山道上狂狷肆虐的水流也變得溫和了,它們沉澱在窪地裏,變作一麵麵斑駁的鏡子,倒映出天上稀薄冷清的月影。

  “該死的!”

  遠處驟然傳來一連串凶狠的咒罵聲,間或交雜著打火機點燃煙頭的聲響。點煙的聲音很小,小得幾乎可以被一縷輕風吹走,可又好像格外得大,大到順著黑黢黢的草木,砸落在耳邊時,能驚起整顆心髒發瘋似的跳動。

  “找到了!”有人猙獰地活動著手指,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倒黴催的,又是這兩個小的,要不是現在風頭緊,老子遲早把你們給賣了!”

  邊說著,邊把粗壯的手臂往下伸,探入亂糟糟的枯草堆裏,把兩個瘦巴巴的不省人事的小身子提了起來。

  “後來呢?你們真被賣了?”

  被詢問的人搖了搖頭。

  “為什麽?”

  嫣紅的唇瓣似乎極輕地顫了顫,微微張合,吐出生澀的字眼:“因為……芊芊死了,警察也找來了。”

  “芊芊是誰?”

  錢墨等了足有一分鍾,靠坐在床上的女孩呼吸綿長,唯有緊皺的眉心提醒他,那是患者察覺到問話內容侵犯了她隱蔽的內心世界,產生了抵觸意識,不願意再談下去了。

  但有效談話其實才進行了四分之一,這顯然沒能達到預期。

  錢墨拿起一旁的注射器,尖銳的針頭在橘黃色的燈下泛著鋒利,他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放棄了,不甘不願地把人扶正躺下,將被子蓋好,確保她躺得足夠舒服,又把暖氣調高了一度,這才拉長著臉推門出去。

  在甲板上找到謝知時,錢墨狠狠嚇了一跳。

  謝知居然在抽煙。

  對男人來說,抽煙倒不算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但要是和謝知聯係起來,又顯得非常不可思議。

  畢竟在錢墨的印象裏,謝知煙酒不沾,作息規律,飲食講究,穿著正經,從來疏冷睥睨,又溫雅不可親近,是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彰顯出燥煩情緒的人。

  錢墨一邊走近,一邊在心裏暗想,眼前這個熬了大夜,衣裳都不複整潔,在無人的甲板上獨自吹著冷風抽煙的……真的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清貴高潔的謝三爺嗎?!

  隻見霧蒙蒙的天色下,男人頎長的身形倚靠著欄杆,手臂搭在上麵,右手指尖慵懶而不失優雅地夾著一支半明半滅的煙,那猩紅灼亮的一點,像是可以燒穿整個昏暗而壓抑的清晨。

  “三爺,”錢墨上前打了招呼,想起不戰而敗的治療,也泄了氣,伸手問謝知討煙,“給我一根唄。”

  謝知沒有動,垂下的眼神淡靜無波:“失敗了?”

  錢墨搖頭:“一半一半。”

  怕謝知生氣,錢墨趕緊換個更好理解的方式為自己挽回點麵子:“嚴格意義來說,顏小姐這種病症是主觀意識占據主導,這就好比她心裏那扇門的鑰匙是掌握在她自己手裏的,能不能打開取決於她自己,我們作為外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去扣響那扇門。”

  “需要多久?”謝知往旁邊踱了幾步,把煙頭掐滅在角落的綠植裏,看著那一處的沙土之中多出一小點黑灰,而頂上蓬勃的一枝碧綠卻無動於衷。

  很多時候,越是美麗鮮妍的東西,它的內心反而越強大。

  “這個沒法保證,但三爺您已經找到了一個很合適的方法,利用睡夢狀態下的藥物催眠治療,可以有效地激發患者的傾訴欲,隻不過這種契機可遇而不可求……”

  謝知眉眼間的凝重神色稍稍緩和了幾分:“機會我來製造,你隻管隨叫隨到。”

  錢墨苦笑:“我還有說不的權利嗎?”

  “沒有。”

  ……

  顏緋是被渴醒的,口幹舌燥的感覺就像昨晚跟人說了一宿的話似的。

  她按了按太陽穴坐起,眼角餘光瞥見床頭桌麵上放了一杯還冒著些許熱氣的水,以及一張字條。

  ——出差了,等我回來,乖。

  出差?

  應該是先前耽擱的新西蘭之行吧。

  她摩挲上麵的字跡,落筆沉著,收筆遒勁,比冰冷的電子文字要溫暖許多,這個人無論何時,都會一如既往的貼心周到。

  “哼!走吧!狗男人!”顏緋記著謝知昨晚麵對她的投懷送抱時的不識抬舉,心裏還有氣,拿起水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

  兌了蜂蜜的溫開水入口甘甜清爽,顏緋擦了把嘴,情不自禁發出滿足的輕歎,那點小別扭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剛要下床洗漱,手機響了起來。

  是徐昊。

  聽到她的聲音,那邊差點喜極而泣:“顏緋,你終於接電話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雖然你現在已經身份不一樣了,嗚嗚可能也看不上這點小錢了,可是,我們明明說好的,你要是不來的話,我、我們的表演就要泡湯了!”

  男生誇張的語氣隱約還有點冒著鼻涕泡的哭腔,顏緋被他高昂的情緒鬧得頭疼,聽見“錢”這個字眼,才挑了挑眉,抿唇打斷他:“找我有事?”

  她怎麽不記得自己和徐昊這隻小綿羊之間還有金錢交易?

  “你、你忘了?”徐昊大受打擊,嗚哇大哭,“你不是答應做我們音樂劇的女四號嗎!”

  顏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總算想起確實有這麽一回事兒,有些心虛地想著該怎麽拒絕。

  她剛在那麽多有錢有勢的人麵前耍了威風,加上齊連寒的事,現在社會話題都處於爆炸階段,謝知會把她安排在新的住處,也是出於這層考慮。

  不用想也知道,學校外麵肯定有不少媒體記者在蹲點,她現在過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短暫的沉默間,徐昊已經哽哽咽咽地打起感情牌了:“顏緋,這次表演對我們社團真的很重要,雖然你隻是演一個小角色,可是一出好的表演缺了誰都是不完美的,你行行好,就過來幫幫忙吧!我個人再給你增加一倍的報酬好不好?”

  沒人會和錢過不去,顏緋更不會,謝知會在這時候離開,想必也安排好她身邊的人,最重要的是,這確實是她答應過徐昊的事情。

  顏緋稍作猶豫,應了下來:“一小時後見。”

  掛了電話,顏緋隨意打量四周擺設,既不是天水苑的房子,也不是她的山腰公寓,除了字條上熟悉的筆記,一切都是陌生的。

  “肖地?”顏緋踩著綿軟的拖鞋走了兩步,朝門口方向輕輕叫了一聲。

  沒能等來咋咋乎乎的肖地,一道靈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是一個年輕女人:“顏小姐您醒了?這是要出門嗎?我送您去。”

  “你是?”顏緋和來人隻有一步相隔,對方比她高出半個頭,長相不算出眾,但勝在清秀,短發利落,皮膚是健康的麥色,即使低眉順眼,也能看出她是練過身手的,走路幾乎不帶起一點聲響。

  寧晗不卑不亢道:“我是三爺派來照顧您的,您可以叫我H。”

  說完後,好一會兒沒等到顏緋再說話,寧晗心下一突,下意識抬頭。

  女孩有一雙極致妖冶的鳳眸,眼尾自然上挑,像兩縷散漫的輕煙,勾出嫋嫋娜娜的風情,瞳孔清澈,閃著饒有興致的微光,漂亮的唇角在她疑惑的注視下,挽起幾不可見的審視笑意。

  寧晗總覺得這樣不動聲色的顏緋和謝知有點相似,急忙恭敬了許多:“顏小姐有什麽問題嗎?”

  顏緋踢踏著拖鞋,慢悠悠地越過她,手指搭在睡袍腰間的帶子上,隨意打了個簡單的蝴蝶結,而後攏起卷曲的波浪長發,撥到一側頸項,調轉而來的眼神明亮審視:“齊連寒和你是什麽關係?”

  “小寒是我三年前收的徒弟,很抱歉由於我的疏忽,讓她給您和三爺造成了困擾。”記著謝知的吩咐,寧晗對顏緋有問必答,有求必應。

  看來是個信得過的。

  顏緋不再追問,簡單梳洗換了身衣服,就和寧晗一起去了學校。

  原以為也就走個過場,沒想到這次的音樂劇表演,還真給她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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