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謝知圓舞曲
作者:米螺      更新:2021-02-21 05:48      字數:3662
  顏緋是會彈琴的,而且彈得很好,這要歸功於父親顏崇。

  在顏緋的記憶裏,顏崇是一個天生的藝術鬼才,思想前衛,舉止不羈,這導致他的話劇風格非常陰暗,劇情怪誕荒謬,充滿形而上的哲學意味,放在十多年前的話劇市場,受眾極其有限,哪怕特意出去送票都未必有人願意過來看,後來劇院搬遷了,就更加乏人問津了。

  劇院常年入不敷出,加上顏崇性格古怪偏激,總是端著藝術家的架子,折不下驕傲的頭顱,也就日複一日的窮困。

  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顏崇婚姻的危機也是由貧窮引發的。

  顏緋的母親許聲聲同樣從事藝術工作,和顏崇不一樣的是,許聲聲是一名芭蕾舞蹈家,需要一年到頭往外跑演出,跑的地方多了,見的世麵就廣了,人際關係也就變得複雜了。

  燈紅酒綠,珠光寶氣,越來越多的誘惑接踵而來,當許聲聲冷卻了愛情的衝動,回頭發現曾經欽慕著的這個男人,不過是蝸居在逼仄幽暗的房間,寫著賣不出去的劇本,導著沒人看的劇的凡夫俗子時,幡然醒悟,開始認真審視這段衝動之下倉促結合的婚姻,想得越仔細,就變得越冷靜,那本就所剩無幾的眷戀自然就蕩然無存。

  從決裂到背叛,似乎經曆了很漫長的焦灼拉鋸,可實際上卻隻發生在短短半年內。

  這些舊事,顏緋並沒有刻意去忘記,因為它太具有警醒作用了,時刻像懸在頭頂的長劍,提醒她任何時候都不要暴露弱點,否則就會像顏崇那樣,輸得一敗塗地,連報複都看起來可笑至極。

  而顏緋當年讓穀一繁幫忙催眠的,其實是她七歲以前的事情。

  七歲以前的顏緋還沒有進入顏家,還算不上真正的顏家孩子,七歲以後的顏緋不期而至,為這個岌岌可危的家庭注入了新的力量,成了窮途末路的顏崇活下去的最大動力。

  妻子的冷眼相待,讓顏崇更加奮發創作,手頭拮據,隻能在各方麵節省開支,顏崇後期產出的話劇作品中,所有旁白和配樂都是他親自操刀的。即使設備簡陋,曲子做不到多精致,但其中仍然不乏一些經典的純音樂被保留了下來,甚至遠比話劇本身更出名,至今還被喜歡考古的網友像挖寶藏一樣進行盤點,小範圍內圈地自萌。顏緋偶爾網上衝浪,也會下意識收藏這方麵的歌單。

  對於這個軟弱又自傲,糊塗又清醒的父親,顏緋本能地感到厭惡,可這份厭惡裏又總是不自覺地摻雜著她不想承認的敬佩。

  童年時期,她有太長時間是和父親一起度過的,父親劇院裏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演員們,每個人都教會了顏緋一些本事,顏緋身上匯聚了太多人的影子,又成長出過分鮮明的個人色彩。

  顏崇對顏緋很疼愛,常常將她帶在身邊,而且顏緋天資聰穎,耳濡目染之下,不僅繼承了顏崇的話劇創作天賦,對音樂也很有造詣。

  但顏緋也確實很久沒彈琴了。

  謝知注意到,顏緋在彈第一首練習曲的時候,指關節還有些許生硬,像塵封的寶劍初見天日,第一道被它劈開的光,邊緣參差不齊。

  等到顏緋按下最後一個綿長的音符,整個人的表情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從他的角度望去,顏緋隱約是在發呆,卻更像是在和久違的老朋友對視,那雙美麗的鳳眼裏如同卷進了一場杏花雨,吹起溫柔的漣漪,瞳仁深處卻又仿佛打翻了濃重的墨汁,幽暗的,壓抑的,沉默的,最終化作女生嬌豔紅唇上的一抹笑靨。

  謝知眼眉稍動,靜然起身,將位置完全讓給了她,自己則微微後退,倚靠在琴蓋上,頎長的身影被燈光裹出煦暖的輪廓,他黑眸低垂,隻專注地凝視著心尖上的小姑娘。

  顏緋坐直身子,雙手高抬輕放,從右手邊的C3起調,一路滑高,漸入雲霄,忽地一停,雙手交疊變換音區,她朝他嫣然一笑,眼波清亮,睫毛隨之一揚,駕輕就熟地彈起了第二首。

  一首謝知從未聽過的曲子。

  新奇的曲調裏是一個由顏緋創造的世界,有風,有花香,有霧,有雲陽,輕快時猶如森林裏奇妙的舞會,低沉時變為山巒間雄渾的回聲,激昂時是吭叫高歌,急迫時是雷雨驟點……萬千情緒,盡藏其中。

  謝知深深看著顏緋明豔飛揚的小臉,而後緩緩闔上黑眸,斂起眼底沉沉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風和花香都散了,謝知睜開眼,見顏緋已經彈完了,正歪頭望著自己,好像從前的每一次,她彈完琴後都會這樣翹首盼著得到誇獎。

  “很好聽。”謝知如她所願,不吝讚賞,“彈得開心麽?”

  “嗯,很開心。”顏緋點頭,那認真乖巧的模樣,像是能這樣毫無拘束地彈一會兒琴,對她而言就是莫大的恩賜。

  謝知傾身將她從位置上撈起來,低問:“這首曲子叫什麽?”

  “隨便亂彈的,沒有名字呢,禮尚往來,這曲子送給你了,就叫《謝知圓舞曲》吧。”顏緋很困了,眼角泛著晶亮的濕潤,打了個嗬欠,倒進他懷裏。

  她埋下腦袋,毛茸茸的發頂在他下巴上蹭了一下,又嬌又憨:“謝知,我以後不彈琴了。”

  謝知不動聲色:“不喜歡?”

  “不是,”顏緋呢喃道,“是不允許。”

  “誰不允許?”

  沒聽到回應,謝知低頭,見顏緋閉上了眼睛,狀似要睡著了。

  他無奈失笑,把人打橫抱起,極是珍視地放緩了腳步。

  “爺,錢墨回國了。”童洛明在樓下等著,看到兩人出現,立即迎了上來。

  剛說了一句,童洛明就被謝知眼神製止,他張了張嘴,這才發現謝知懷中的顏緋蜷成小小的一團,此時睡得正香,這張美豔而恬靜的小臉看上去是那麽牲畜無害,卻又明明滿身都是秘密。

  要不是動用了非常手段……童洛明想起秦韻在電話裏的吩咐,冷不丁感到有些後悔了,但願不會是最壞的結果。

  “爺,我們去哪兒?”童洛明將車子開入主街,壓低聲量問。

  “去天水苑。”謝知給顏緋披上毛毯,靜了會兒,又叮囑了一句,“讓肖天去把錢墨接過來。”

  “是。”

  夜裏十點,天水苑的書房亮著燈,男人一頁一頁地翻看手裏的資料,許久,站了起來,藻藍色的睡袍和房內的寂靜融為一體。

  外間腳步臨近,有人敲了敲門。

  “進來。”

  “三爺,您找我?”

  忙瘦了一圈的錢墨,終於幸不辱命地保住了Frank的老命,和杜良打了聲招呼後,就馬不停蹄地回國,剛下飛機還沒喘口氣呢,就被等在機場的肖天架到了謝知麵前。

  這還是謝知第一次表現出這麽需要他,錢墨一邊問一邊按捺不住內心的小激動,然而下一秒,這點幻想美夢就被無情的現實打破了。

  謝知從書桌後轉過身,逆光,眼瞳尤顯得深邃難辨:“見到穀一繁了?”

  錢墨嚇了一跳:“您怎麽知道?”

  “他是顏緋的主治醫生,卻推辭了會診。”桌麵上堆著不少資料,可見謝知對顏緋的病情有多重視,錢墨頓覺逃不掉了。

  謝知走回光下,聲音極淡地下了命令:“錢墨,後天你來主持會診。”

  錢墨還是覺得很為難:“三爺,老實說我不是主攻心理學的,臨陣磨槍不是很靠譜啊。”

  謝知輕扯薄唇,神色溫然,語調卻是不容置喙的堅定:“穀一繁治不好她,你或許可以。”

  這樣的信任讓錢墨沒來由地酸了一把鼻子,他走過去把桌麵上的文件和資料認真挑揀出來,看了幾份匯總後,眼神一寸一寸地亮了起來。

  這是饑渴的人看到甘泉的眼神,是學術研究者看到寶貴案例的眼神。

  謝知了然輕笑:“現在有數了?”

  錢墨抓起其中一張紙,指著上麵一個波狀折線圖:“三爺您看,這組數據史無前例,它是心理治療中一種罕見的起伏線,它的規律在於人為意識操控的有效性,與其說是醫生在治療她,不如說是她在和醫生打持久戰。”

  盡管錢墨說得玄乎,謝知還是聽懂了:“繼續。”

  “這個病例太有挑戰性了,穀一繁把顏小姐當做一個課題進行研究,前後追蹤了六年,可見它的研究價值。”錢墨不掩興奮,就差手舞足蹈了。

  謝知溫雅的臉上明滅著光線:“研究價值是你們的事,我隻要她健康。”

  錢墨坐下來,分析初步的治療思路:“這麽說吧,顏小姐不像一般心理患者那樣長期遭受困擾,她是介於主動和被動之間的。我的理解是,患者長期以來都在逼迫自己扮演另一個角色,與此同時,她又很清楚‘扮演’這個行為機製,也就是說她是有意識地去做這件事,那麽心理表層就會自動形成一定的記憶區域去維持這個‘扮演’的模式,逐漸變成了本能。”

  扮演一個人,就要丟掉自己的靈魂,因為一個過錯而有意識地去折磨自己,真是傻透頂的姑娘。

  謝知薄唇抿緊,想起顏緋彈琴時的樣子,心口遽然揪緊,生出細細密密的疼。

  “如果能讓她拋開心理負擔,坦然地回歸本我,這場治療才可以說是成功的。可惜,她的意誌太強了,就算是深度催眠,也隻能起輔助作用,歸根到底,她到底要變成什麽樣,隻有她自己說了算。”錢墨無可奈何地攤手,“最簡單也最困難,穀一繁努力了六年都沒成效,主要是因為顏小姐從沒有去複診過。”

  “什麽叫回歸本我?”

  “最簡單來說,就是讓她做回自己,但不能一蹴而就,要循序漸進地來,一點一點讓她主動找回自己的東西,比如興趣愛好、行為習慣等,積少成多,就跟拍劇的時候,兩個角色在搶戲份一樣,哪個戲份多,哪個就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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