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不歡而散，顧子恒率先推門出去。

  對他來說，會和謝知見麵，不過是完成顧雍的期望罷了，結果好壞並不重要。

  畢竟，謝知代表的謝家，從六年前起，就不曾改變過態度，是顧雍自欺欺人地認為，公道自在人心。

  律法專業的人，有時候就會顯得格外不討喜，因為他們秉持著的原則，往往會被許多人認為是一成不變的固執。

  可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禮尚往來的公道，有了第一次的忍讓，就會有後來無數次的妥協，等到顧雍發現謝家從沒有給顧家留出後路的時候，還想東山再起，就絕對不可能避開謝家而順風順水地重回巔峰了，於是開始劍走偏鋒，從前堅持的原則變成了汲汲營營的手段。

  果然，才邁出第一步，東城地產就首當其衝。

  今天短暫的過招，顧子恒便清楚地知道，世人眼中紳士溫雅的謝三爺，像是一個手握砍刀的劊子手，隨時都會將刀口對準他們顧家，顧雍那套天真的思想，真該改一改了。

  隻可惜，他這個當兒子的，在顧家一向沒什麽自主權，正是這一點，讓他常常感到壓抑無力。

  謝知越是優雅潛定，越襯得他沉不住氣，大概，這就是顧雍所說的差距吧。

  想到這裏，顧子恒神色愈發陰暗，一塵不染的皮鞋踩過鋪著地毯的走廊，頭頂的廊燈柔和溫暖，卻始終無法照亮他隱秘晦澀的心事。

  “叮——”不遠處電梯門打開，有人朝他迎麵走來。

  “童助理。”顧子恒的目光在來人提著的東西上頓了片刻。

  童洛明也停了下來，禮貌寒暄：“顧少，這就走了？”

  “原來童助理剛才匆匆出門，是為了買奶茶？”顧子恒看到袋子上的商標，語聲譏誚，“你們老板還真是童心未泯。”

  “顧少誤會了，這是顏小姐為三爺點的，愛心奶茶，獨一無二，有錢也買不到的。”童洛明不卑不亢地回答。

  顧子恒眼底掠起一片陰霾：“顏緋點的？”

  童洛明驕傲地直起身：“顏小姐最喜歡和我們家三爺分享了，有什麽好吃的好喝的，第一個就想到我們三爺，這不，她在店裏喝到這個覺得不錯，就立刻給我們三爺點了一杯。哎呀，雖然都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兒，但談戀愛嘛，當然是心心念念著對方了……顧少！我話還沒說完呢！您怎麽就走了啊！”

  “阿明。”一道頎長的身影落在地麵上。

  “爺。”童洛明立馬迎上去，把奶茶奉上。

  謝知手裏的手機屏幕剛剛熄滅，垂眼看著他推到麵前的奶茶：“顏緋在東城？”

  “是的，顏小姐給您點了杯新口味的奶茶，不過她不知道您也來了東城，外賣送到了天水苑，我就讓外賣員帶走了，但是我在東城的店裏給您重新點了一杯一樣的，還熱著呢，您嚐嚐看。”

  童洛明覺得自己這事做得真不錯，沒想到卻換來謝知的淡聲責備：“多事。”

  “爺，不帶這樣的，”童洛明笑容凝固，哀怨了，“我剛才還幫您氣走了情敵！”

  謝知注視著電梯門，眸色漆黑無波：“顧子恒還不至於為這點小事丟了風度，但你卻提醒了他，顏緋現在在東城，而且可能就在這家奶茶店。”

  顏緋要去顧家，原本未必會碰到顧子恒，現在恐怕顧子恒要親自去接她了，甚至都不用打招呼，就能輕而易舉找到顏緋在哪裏。

  謝知自認也不是那麽沒有風度的人，顏緋想去哪裏，會見到什麽人，都不應該被束縛，可他卻並不喜歡有人如同餓狼一般，緊盯著自己的女人不放，見縫插針地製造獨處的機會。

  現在這個機會，竟還是他的助理提供的。

  豬隊友不過如此。

  “爺，那這杯奶茶還要不要了？”童洛明意識到好心辦了壞事，急忙追上前去，卻被肖地拉了回來：“老明啊老明，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終於輪到我嘲笑你了吧？”

  “肖地，我看你是被顏小姐帶壞了，就愛落井下石！”童洛明看向肖天，“你弟弟還管不管了？”

  “管不了，不想管。”被點名的肖天保持著惜字如金的習慣，丟下言簡意賅的六個字後，隨即跟上謝知。

  童洛明亦步亦趨地往前走，對著奶茶長籲短歎：“顏小姐怎麽就天天到處跑呢。”

  肖地枕著手臂嘻嘻笑：“年輕小姑娘本來就愛跑。”

  “對了，你最近為什麽沒有跟著顏小姐？”

  按理說，這時候的肖地應該在保護顏小姐才對。

  “哦，因為顏小姐又把我甩了啊。”肖地已經很習慣這種隨時被拋棄的下場了。

  童洛明趔趄了一下，差點把奶茶給摔了：“真有你的。”

  “嘿嘿。”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走到停車場時，童洛明突然若有所思地叫住前麵的肖地：“等等，你有沒有覺得顏小姐忙歸忙，但她的行程好像總會和我們撞在一起？”

  “你就當有情人心有靈犀唄。”肖地不以為然，拉開車門坐進去。

  “不，不，沒有這麽簡單……或者說，顏小姐她不簡單……”

  童洛明一向嗅覺靈敏，但事關顏緋，就沒再往下說，留了個心眼，琢磨著是不是應該和謝家那邊提一提。

  事實上，要不是三爺不讓他繼續查，他現在可能早就查到顏小姐那段被刻意篡改過的，不為人知的過去了。

  三爺對顏小姐的寵愛，他都看在眼裏，要是顏小姐清清白白，真的隻是一個愛跑愛玩的小姑娘也就算了，怕就怕……是藏得太深，那就不好辦了。

  不過童洛明很快收回心思，今天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鳳鳥紋嵌鬆石銅飾牌目前隻找到這麽一塊，海城那邊非常重視這次的修複工作，三爺為此特意安排了幾條線路確保白澄能平安抵達研究所，這一次可不能再有閃失了。

  大大咧咧的肖地沒他那麽會思考，注意點早就不在這個問題上了，車開出一段後，他指著童洛明提了一路的袋子：“這奶茶明明長得一樣，你點的就是和顏小姐點的效果不一樣。老明你也真是的，太不懂事了，幹嘛截胡把顏小姐點的奶茶給送人了？！”

  “誰截胡了？”童洛明很冤枉，“人在東城，奶茶在唐城，總不能直升機送過來吧？”

  肖地煞有其事地點頭：“也不是不行。”

  “……”奢侈！腐敗！

  奢侈腐敗的謝知最後還是搖下隔板，拿走了奶茶，給奶茶拍了照，發給顏緋，等了會兒沒有得到顏緋的回複。

  男人薄唇微抿，幹脆給顏緋打了電話。

  唔，不是為了查崗，就當……謝謝她的奶茶。

  謝知這般想著，那邊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不等他說話，顏緋俏生生地發問了：“奶茶好喝嗎？”

  女孩嗓音輕悅，像掉落在盤碗裏的珠玉，叮咚清脆，謝知眉間鬱結的不豫消散，醇暖的笑意徐徐漾開：“好喝。”

  “好喝就好，還給你多加了一份芋圓呢。”

  小巧的杯裝奶茶在寬厚的手掌心裏托著，謝知聞言，倒是認真打量了一番，白色的奶蓋浮在上方，金黃的南瓜壓在杯底，的確是小女生會喜歡的東西。

  他溫然笑道：“又讓你破費了。”

  人家這麽客氣，顏緋的客套話也是說來就來：“窮苦的我隻請得起奶茶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介意，你給的，我都喜歡。”男人嗓音幹淨低柔，最適合說情話，要命的是，他的情話似乎比她的客套話要技高一籌，怎麽聽都無比動聽。

  一杯奶茶就滿足了，真是一個宜家宜室的好養男人。

  顏緋翻看日曆，想起一件事來，忍不住軟聲衝宜家宜室的男人撒嬌：“謝知，我可以邀請你參加我們學校的中秋晚會嗎？”

  “嗯？”謝知長腿交疊，略一挑眉，“你有表演？”

  “加入了音樂劇社，有客串。”

  徐昊說音樂劇社的表演是衝著學校提供的宣傳渠道去的，可以把贏來的社團經費都給她，她不好白拿，就決定客串一個小角色，還領了幾張門票，是專門留給參演同學的家屬的。

  顏緋一時也不知道能送給誰，想來想去，就選了謝知這個“家屬”，她一向物盡其用，謝知既然要來看表演，那當然不能浪費他這個寶貴的資源，到時候讓他美言幾句，節目網上拉票的時候也能更有優勢。

  謝知了然：“需要我做什麽？”

  “不用不用，你隻要隨便看看，然後隨便誇兩句，讓我們能拿到社團經費就行了。”

  謝知不由低笑：“缺錢了？”

  不僅缺錢，還打算用這麽委婉的方式賺錢，竟有些不像她的風格了。

  想起顏緋先前說過的賣藝不賣身，他笑意更深了些：“別怕，你的美人計對我永遠有效。”

  “誰說我要賣身了？”顏緋見他這破路都能開，大義凜然地表示，“我是靠實力的，不靠潛規則。”

  “剛才誰還邀請我觀看表演的？”

  “那是走後門，不一樣的。”

  “好，隨時為你開門。”謝知一臉縱容地應了下來。

  掛了電話，他問童洛明：“瑞士那家糖果廠第二季度的收益出來了麽？”

  “出來了，但沒幾個錢。”童洛明調出資料檢查了一遍，純利潤真的少得可憐，“爺，這廠子經營模式有問題，需要換掉團隊嗎？”

  “不用，讓他們繼續為顏緋供應糖果就好，至於利潤，翻十倍算給顏緋。”

  奶茶店。

  顏緋剛在櫃台結了賬，手機裏就進來一條銀行卡到賬的短信，她點開，用手指數著數字，居然有七位數。

  顏緋不明所以，在微信上問謝知：“這是什麽錢？”

  “糖果廠這個季度的收益。”

  “這麽多？！”

  之前不是還說這家糖果廠不賺錢嗎？媽的有錢人所謂“不賺錢”的概念是一個季度七位數嗎？！

  “你是百分百控股，顏廠長，生意雖小，應該也夠買兩杯奶茶了。”男人在秋光裏溫柔低語，“但隻能買兩杯，不要給別人。”

  “還能給誰？”

  “誰都不行。”

  話到這份上了，顏緋終於覺得不對勁了——她難道幫他點的不是新口味的奶茶，而是濃度加倍的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