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緋緋,你長大了
作者:米螺      更新:2021-02-21 05:48      字數:3517
  東城,墓園。

  淅瀝瀝的秋雨如煙如霧,飄飄灑灑地垂掛在光潔的花崗岩墓碑上。

  碑上的照片裏,是一個笑得天真的年輕男人,優渥的家境讓他來不及經受社會殘酷的曆練,就將燦爛的生命結束在一場狂歡的生日盛宴上。

  曲霖瀚,曲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一周前在盛瀾酒莊與朋友慶生時意外暴斃,盡管法醫檢驗結果是頭孢酒精中毒,曲家這邊仍然不斷施壓,涉事的盛瀾酒莊被停業查封,相關管理人員被羈留審訊,要不是薛老太太從中斡旋,恐怕薛慕辰和宋晉要被關上更久。

  然而,有點常識的都知道,吃了頭孢類藥物是絕對不可以飲酒的,就是這樣一個最低級也最致命的錯誤,讓本就大廈將傾又固執於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曲家後繼無人,再也無法僅靠曲家人去獨吞龐大的地產事業,短短一周就陷入股民拋股售股,董事會被迫股權轉讓,讓幾家外姓股東堂而皇之地瓜分曲家主體地位的窘境。

  詹東明在電話裏憤憤不平:“曲家是把氣都撒在盛瀾酒莊上了,薛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嘛。”

  “老太太現在身體情況怎麽樣?”顏緋立在墓園外,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第一次覺得原來唐城的天空比東城的天空要高很多,至少不會讓人覺得這麽壓抑難受。

  “還不錯,前期保守治療有效果,下個月準備動手術。”詹東明語聲輕鬆,眼底卻陰翳密布,手術風險有多大,是他根本想都不敢想的。

  “你不是她,不會懂她的責任和擔當,薛老太太能走到今天,哪一次不是自己扛過來的?真愛她就尊重她的決定吧。”

  詹東明笑了:“小丫頭片子,才多久沒見,都會說大道理了嘛,還挺能安慰人,真沒白疼你一場嘛。”

  聽他又左一個“嘛”,右一個“嘛”,顏緋鬆了口氣,看著由近及遠的車隊,她沉聲道:“人命關天,曲家要真的咬著不放,薛家就得盡快做好心理準備了。”

  “婷婷也是這麽說的,”詹東明有心幫著薛家,便試探性地詢問,“你和謝知怎麽樣了嘛?”

  “想打他的主意?”紅唇輕輕抿了抿,顏緋毫不猶豫地代為拒絕,“謝家獨善其身,才能屹立不倒,這種時候更沒必要拉他們進來。”

  詹東明討好地說:“小緋緋,你吹吹枕邊風,隻要謝家肯幫,薛家就不會這麽被動了嘛。”

  “你們不會真的以為謝知喜歡我,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吧?”

  顏緋從沒有在這段感情裏迷失過自己,謝知能不念舊情地把幫過自己的姚錦夕發配南非,本質上就是一個外表溫雅,內心精明的商人,她要是事事都指望他出麵解決,和恃寵而驕的姚錦夕有什麽區別。

  “曲家的孫子死在了薛家的酒莊,情理上是值得同情,但死因也是白紙黑字寫著的,曲家總不能讓薛家以命抵命。”顏緋鳳眸斂起,冷靜地下了定論,“讓薛家請最好的律師團隊,大不了就是法庭上見。”

  女孩嗓音嬌軟,句句一針見血,詹東明不得不感慨:“緋緋,你長大了。”

  以前的顏緋,會過渡消耗自身的優勢去贏取短暫的勝利,如今儼然成熟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跟著謝知久了,她越來越會更深遠全麵地思考問題,詹東明站在初秋的庭院裏,不禁悵然又欣慰。

  曲霖瀚的葬禮安排在今天,綿延的山道之外,一排筆直的青鬆挺立著,樹下的空地上停著齊列的黑色轎車,天地黑白灰敗,一支吊唁的隊伍緩緩走在雨中。

  被攙扶著的曲忠凡走在前頭,他才從病床上下來,麵色死寂,枯黃的眼神像兩潭死水,腳步顫顫巍巍,疲憊的氣息拖得又重又長。

  他走得很慢,導致後麵的人也不敢貿然加快速度,短短的三層台階路,硬生生走了大半個小時。

  這些人都是東城叫得出名姓的,多多少少和曲家有些利益相關,就算再有怨言,也沒人會在這種時候提出來。

  前方的儀式還沒開始,高晴晴眉頭緊皺地從隊伍裏走出來,落後兩步停在一旁,手機顯示電話已撥出,那邊卻永遠隻有機械冰冷的關機提示音。

  她聯係不上高遷。

  要是平時也就算了,反正她時常巴不得這個啞巴父親早點從世上消失,可現在是曲霖瀚的葬禮,身為姑丈的高遷卻遲遲不露麵,高晴晴不用猜都知道這些看似悲痛的人之中,有多少是在心下暗笑的。

  曲家倒了,早十多年前就倒了,要不是外公苦苦經營,拚命維持曲家對外的形象和地位,她這個外孫女估計連S大都上不了。

  至於曲霖瀚的死活,高晴晴是真的不在意。

  兩人從小感情一般,高晴晴自己不愛學習,卻是很羨慕那些學習好的同學,有時候想到不學無術終日隻知道吃喝玩樂的曲霖瀚,很可能會從外公手裏繼承曲家的家業,她也會希望高遷能爭點氣,抓住機會多表現,說不定最後分家產的時候會被外公眷顧到一分半點,她也不用成天想著去找一個能保證她未來錦衣玉食生活的男人。

  外人都說曲忠凡最愛的小女兒一意孤行嫁給二婚男人是曲家最大的恥辱,殊不知,曲忠凡對高遷這個女婿是曾經寄予厚望的,哪怕高遷因為過去的事情被人為暗算成了啞巴,他在曲忠凡心裏仍然有分量。

  高晴晴外表胸大無腦,其實並不愚笨,她看得出來這一點,對高遷就很有些恨鐵不成鋼,因而這些天都在試圖和高遷取得聯係,她想著就算高遷什麽也不做,在遭受巨大打擊的外公麵前走一個過場,或許她年邁的外公就還能撐得下去,曲家今後的走向分權,怎麽也會往她家傾斜一些。

  偏偏高遷徹底失聯,電話關機,微信不回,高晴晴從沒有一刻這麽焦慮過,仿佛眼睜睜看到煮熟的鴨子撲棱著翅膀說飛就飛了。

  “瀚瀚啊……瀚瀚啊……”

  嘶啞的痛哭聲響起,淒涼的秋雨中,縈繞在墓園裏的悲愴感傷揮散不去,縱然有些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思來的,也難免會被曲忠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境感染,不少中年女人跟著紛紛抹淚。

  曲霖瀚的父親五年前去世,在母親的慣寵下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不務正業,遊手好閑,是躺著也能家財萬貫的富貴命,會以這麽窩囊的方式死去,說不上來的諷刺。

  可他到底是曲家唯一的希望了,他的死成了壓在曲家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曲忠凡的哭不隻是因為失去一個孫子,更是因為曲家這幾年搖搖欲墜的現狀。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能在老爺子最脆弱的時候博得好感……顯然,人人都知道現在就是獻殷勤的大好時候。

  “夫人!”管家臉色大變,急忙扶住悲傷過度的女人。

  那是曲霖瀚的母親,丈夫沒了,兒子也沒了,人一下子就崩潰了,這一周不吃不喝,形銷骨立地都快被風刮跑了,情緒一上來收不住,兩眼一翻就要暈過去,被傭人半抱著到一邊休息,曲家那些旁支遠親就趕緊替補上場,跪在墓前哭得一個比一個誇張。

  大型假哭現場,熱鬧,荒唐,可笑。

  高晴晴冷眼旁觀地瞧了會兒,見這場大戲不會那麽快結束,幹脆把雨傘往下壓了壓,躲在傘下玩手機。

  S大的論壇上近期有兩個置頂帖非常火爆,一個是編導係畢業作品的演員招募,另一個是關於S大中秋新生晚會的討論帖。

  對於大學生來說,晚會這種事情早就不再新鮮了,尤其是任務性質的晚會,參與表演的學生喊苦喊累都來不及,哪還有閑情逸致在貼吧裏遊逛。

  這個中秋晚會的帖子之所以熱度居高不下,是因為帖子裏有一條評論被頂到最上麵,樓中樓的討論蓋了一千多條,點讚數超過三萬,導致係統一度卡死,論壇維護人員大周末的都要加班修複Bug。

  高晴晴隨手點進去看了一眼,原來是已經畢業的校友提供了一張多年前拍攝的照片,引發瘋狂熱議。

  畫質有些模糊,更為照片中彈鋼琴的俊美少年添加些許朦朧神秘。

  偌大的舞台隻留了一束追光,少年秀逸的側臉輪廓,被燈光打磨成剪影映在幕布上,黑色沉默的鋼琴和身穿白西裝的他相伴相生,成了舞台中央最醒目的風景。

  同樣是黑白色調,與墓園裏死氣沉沉的氣氛不同,照片裏的青春美好讓人迷戀,多看幾遍竟像是有潺潺的音符流瀉而出。

  ——他也太好看了!嗚嗚!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別胡說,學長畢業才六年,現在最多不到三十歲,這個年紀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就是就是!這麽好看的男人,別說是不到三十歲,就算比我大三十歲我也……

  ——樓上你穿件衣服再說話吧!

  ……

  最初大家的討論都集中在少年的長相上,學生們常年網上衝浪,敲打鍵盤的速度可比寫論文的時候快多了,聚在一起一聊就是幾十樓,討論的方向越來越歪,直到有人提了個建議。

  ——話說,學長願意回母校再表演一次嗎?我們聯名眾籌請學長有償表演吧!

  ——這個可以有!不是說中秋晚會有讚助嗎?表演的節目會網上投票發放獎金,我先舉手!我願意為學長的美貌值打投!

  ——帶我一個!

  ……

  這個建議太應景了,今年正好又是S大百年校慶,在校生們群策群力,強烈建議要邀請這位學長回校再現當年的表演,還為此驚動了校領導。

  官方特別上道地開通了節目投稿鏈接,很快就有人圍繞這張照片做了個ppt,從盤古開天到女媧造人地列舉了必須邀請學長返校表演的種種理由。

  不用擔心家族盛衰,也不用為明天的生計煩憂苦惱,這群年輕人的生活簡單,快樂也是純粹。

  幼稚。高晴晴嗤之以鼻,卻忍不住唰唰翻看頁麵,終於在眾多的討論中,找到了學長的名字——顧子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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