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作者:米螺      更新:2021-02-21 05:47      字數:3301
  回到唐城後,顏緋就抓緊時間繼續新演員的集訓工作,新人們沒什麽基本功,需要一點一點地抓,好在每個人的悟性都還不錯,尤其是夏若葉,對台詞的理解能力遠超過顏緋的想象,稍加指導後,在舞台鏡頭前的表現就相當令人驚豔。

  這天下午是片段發揮,後期會製作成個人小傳當做物料。

  夏若葉這個女主角自然是壓軸上場。

  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夏若葉好似從那潭死水裏活過來了,不再沒日沒夜地往極端想法裏折騰,而是把全部的熱情投入到了這部專門為她書寫的獨幕劇裏。

  此時的舞台開了大燈,把地麵炙烤成明亮的白色,女人卻好似凍得厲害,一邊走一邊裹緊身上厚重的黑色棉襖,她的聲音被太陽燒糊了,眼裏彌漫著無邊的淒苦,嘴裏念念有詞。

  突然,她的神色變得慌張,腳步跌撞地朝前奔去——

  “孤獨的拾荒者啊,你快停下!你為何從不回頭看看那撒了一地的麥穗?那是你的性命,從你的背囊裏掉落!”

  她高喊著往前追,想要抓住前麵匆匆逃離的身影。

  “聽啊!它在掙紮!在咆哮!在和不公叫板!在和明天對峙!”

  她的聲音弱了下來,變成了自言自語:“可誰理會過它呢?”

  “大家隻惦記你背了一生的行囊裏一定有數不盡的珠寶金銀,他們妒忌你的財富,嫉恨你走過的路,他們不知道你是拾荒者,他們叫你——強盜。”

  “強盜是你的座右銘,你盜獵了他們不敢奢望的欲念。”

  跑動著,怒吼著,鏡頭追隨她的腳步,她卻始終追不上前麵那道消散的幻象——每一個曾經屬於她的男人都是以這樣的方式消失的。

  孤獨衍生出欲念,欲念折合成孤獨,反複折磨產生的幻境,終於在她接受完心理治療後被徹底擊破了。

  情緒渲染到位,夏若葉慢慢蹲下來,長長的外套垂在地上。

  浩瀚的荒原,黑與白交融,全景隻有這兩種最純然的顏色。

  顏緋小臉繃緊,凝視著鏡頭裏被無限縮小的夏若葉,提起一口氣微微緊張地等待著。

  《流年》最重要的的一段即將呈現。

  台前幕後的每一個人也像是被帶入了流年的一生,期盼著她能掙脫枷鎖,擺脫桎梏。

  然後,夏若葉擦幹了淚水,對著鏡頭展露微笑,說出全劇的最後一段台詞,說給大地聽,說給太陽聽,說給過去的自己聽:

  “你隻是一個拾荒者,欲念會拖垮你的身軀,耗費你的生命,那就繼續做你的拾荒者,背起行囊啊,從這裏到天涯,還有麥穗和故鄉。”

  鏡頭拉遠,慢慢移到看不見的遠方,那裏是茫茫的一片白,隻等著誰來再次書寫描畫。

  到此,整部劇傳達的主題清晰深刻,人隻有真正放過自己,放棄虛妄,走出孤獨,才能明白,沒有什麽比活著更寶貴。

  今天的片段練習精彩至極,夏若葉也感到很快樂,打顫的雙腿猶如注入了全新的肌肉,竟然能在舞台上堅持站立了這麽久。

  時隔多年,她重新站上舞台,卻是以另一種身份,這無疑是一種收獲,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夏若葉操縱著輪椅沿著舞台側方的斜麵下來,都不用尉遲湛幫忙,就能繞開地上堆積的道具設備,順利來到顏緋麵前邀功。

  “導演,怎麽樣?”她的眼睛裏有細細碎碎的光亮,是充滿生機的光亮。

  顏緋沒有錯過夏若葉身上悄然發生的變化,笑道:“好像知道真相後,並沒有影響你的心情?”

  其實,夏若葉的潛力爆發不是偶然,往往是在她放下一些事後,才會更心無旁騖地去揣摩台詞和劇情的深度含義。

  得知李涵是自己的生父後,原以為她怎麽也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消化,沒想到僅僅一個晚上就看開了,倒是顏緋小瞧了她。

  “不能說沒影響,應該說是讓我打開了心結。我從小就不明白,為什麽都是一個媽生的,夏家會這麽偏心眼,現在終於知道了,原來因為我不是夏家的孩子,寄人籬下的孩子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根本不必指望他們把我當親生的。”

  夏若葉接過顏緋擰開的水,按著顏緋教的方法含了一口在嘴裏,潤著幹澀的口腔,等到水變得溫涼才慢慢吞咽下去。

  她接連喝了三四口,垂眼望著地麵上被夕陽拉長的影子,歎了口氣:“至於夏南雁,他的確給過我很多溫暖,但我知道他病了之後,也一度是害怕他的,後麵又認識了陸敘,知道喜歡一個人應該是怎樣的狀態,就更認清楚我對夏南雁隻是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罷了。”

  “他心術不正,早晚是要受罰的,會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夏若葉話鋒一轉,看向顏緋:“對了,我還欠你一句謝謝。”

  “嗯?”顏緋隨口反問,低頭在微信聊天頁麵裏編輯回複。

  這次閉關足有十一天,某個想當她爸爸的男人隻能被迫和她談起了網戀,連電話都打得少,主要是顏緋一忙起來,手機都是靜音的,基本接不到電話。

  “我是想謝謝你幫我找了心理醫生,雖然是劇情需要,不過也真的對我幫助很大。”夏若葉心有戚戚道,“諱疾忌醫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和穀醫生談過幾次後,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真挺傻逼的,隻可惜他不在國內,要是他有時間來中國,我想當麵和他道個謝。”

  諱疾忌醫麽?

  顏緋心神一頓,目光訕訕然飄往桌上的保溫杯,那裏麵泡著滿滿一杯調經補血的中藥,每天都由肖地送到她的公寓門口。

  作為網戀的補償,她隻好乖巧聽話地喝了一周,沒想到效果驚人,等推遲的例假再次造訪時,居然疼得不是那麽厲害了。

  唔,諱疾忌醫確實很愚蠢。

  “不必了,穀醫生很難請的,等《流年》播出後,你的分賬合同裏,我會扣除墊付的治療費的。”

  就在顏緋回國後的第二天,才得知G因為擔心她的狀態,走了點門路,幫她提前掛到了穀醫生的線上治療專家號。

  然而,線上治療隻能治標不治本,更何況顏緋早就安排好行程,是打算下個月專門去一趟加州接受封閉治療的,想了想,就忍痛把名額轉給了隻有早期心理障礙症狀的夏若葉,正好還能參考夏若葉接受心理治療期的部分對話,錄製成畫麵旁白,用於話劇的製作。

  “一箭雙雕,你的算盤從來都是打得劈啪響。”G調侃的話裏並沒有在責怪顏緋的自作主張,顏緋卻覺得不能白收這個人情。

  穀醫生的身價極高,就算隻是線上治療,費用估計也不低,她雖然用不上,但怎麽也得賺回來還給G。

  夏若葉大翻白眼:“你就不能不談錢嗎?談錢會傷感情的好不好?”

  “不好意思,我隻和願意跟我談錢的人談感情。”

  謝知的電話適時打了過來,顏緋鳳眼彎彎地抱著手機,去和人談感情去了。

  “謝謝。”夏若葉坐在輪椅上,對著顏緋遠去的背影誠摯地道了謝。

  而後,她表情輕鬆地揚起聲量:“黑木頭,送我回房間啦,餓死了餓死了!”

  不遠處的尉遲湛急忙應道:“小姐,請您稍等五分鍾,我馬上就好了。”

  夏若葉不再催促,她靠在輪椅上,望著這個常年陪伴著自己,從未有過一刻離棄的男人。

  他還在認真地搬運各類器械,進進出出,忙忙碌碌,身上的短袖被汗液浸濕,黝黑的皮膚充滿力量,害怕她久等,每次進出都要往她這邊看一眼,憨憨地笑出一口白牙。

  “也謝謝你呢,尉遲湛。”夏若葉說給晚霞聽,說給影子聽,說給從前那個驕縱蠻橫的自己聽。

  劇院的走廊南北通透,風和日陽都能在這裏穿梭,顏緋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趴在欄杆上和謝知打電話。

  男人低醇的聲線被山風吹得依稀,顯得格外溫柔:“忙完了,小陀螺?”

  “賺點養家糊口的小錢,比不上您。”顏緋大大方方地延續了錢的話題。

  謝知輕笑:“後生可畏。”

  顏緋扁著嘴抱怨:“你嘲笑我?”

  “沒有。”謝知嗓音溫然,掩不住的笑意滾動在顏緋耳邊。

  顏緋俏臉一紅,行吧,她在他這裏打嘴炮就沒贏過。

  “有沒有不舒服?”謝知記掛著顏緋還在生理期,細心叮囑,“少吹風,穿暖和些。”

  “知道了。”顏緋下意識按住被風吹得胡亂擺動的頭發,心下一陣發虛,趕緊背過身,把沁涼的風擋在身後,抬眼便是臨山的那端,被濃墨重彩染成的紅雲。

  已近傍晚,餘暉豪邁萬千地提起筆,動作瀟灑地在天邊畫出大片的紅,顏料倒得多了,不小心溢出了畫卷,潑灑出的晚霞便半籠罩著人間,豎起耳朵傾聽了世人的許多秘密。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謝知,等會看微信。”

  顏緋說完,率先掛了電話,拿起手機拍了一張晚霞照片發送給他。

  那邊過了幾秒,回了一句繾綣深情的語音:嗯,我也是。

  啊這……這男人未免解讀得太快了吧!

  顏緋哎呀一聲,有種小心藏匿著的少女心思被人一眼看穿的窘迫和羞澀,好半天才別別扭扭地發了一個搞怪的表情包,單方麵結束了這場透著甜膩的對話。

  她唇邊掛著笑,心情愉悅地轉過身,正要下山回公寓休息,眼神忽地一變,俯瞰山林裏幾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女生臉上的笑容倏而變淡,眼底生出幾分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