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朋友
作者:米螺      更新:2021-02-21 05:47      字數:3583
  樓下客廳裏,杜良坐在沙發上接電話,是月子中心打來的,妻子鍾婉婉剛喂完奶,在電話裏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著家常。

  杜良耐心地聆聽著,手裏夾著一支雪茄,卻也隻是夾著而已,沒有點燃。

  “阿良,你最近是不是惹事了?”鍾婉婉輕輕柔柔地推著搖籃床,兒子喝飽了奶,現在睡得正香。

  杜良心一突:“怎麽了?”

  其實就是怕節外生枝,可能給他們母子倆帶去危險,他才把人送去了月子中心,那是杜家的產業,會比家裏安全得多。

  鍾婉婉笑了笑:“沒什麽,就是你今晚來的時候,我聞到了煙味。”

  從她懷孕後,杜良就開始戒煙了,期間再難受也隻是小抽一口,能抽到身上都沾了煙味,顯然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夫妻倆相識相知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杜良也不打算隱瞞了,對妻子說了實話:“Frank讓我接他的班。”

  鍾婉婉倒吸一口涼氣:“你答應了?”

  “沒有,”杜良用夾著雪茄的手指按了按發疼的眉心,“婉婉,我很痛苦。”

  會讓杜良說出這樣無助的話,可見這件事已經壓了他很久。

  沉默在電話兩端凝固著,鍾婉婉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把決定權交付給杜良自己。

  在她出現以前,杜良還不是現在這個彬彬有禮,見人三分笑的杜良,他常年混跡在黑色地界裏,做過很多殺人見血的事,而那一切,僅僅隻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當時把杜良帶進那個世界的人,就是Frank。

  十七年前的一起跨境特大拐賣案裏,比起其他早早被家人認領帶走的孩子,杜良是非常不幸的一個,因為遲遲無法找到親人,他先是在奧爾蘭的孤兒院待了兩年,又被一對黑心夫妻收養,等那對一直不孕不育的夫妻終於生下自己的孩子後,就毫不猶豫地把杜良送出國去念書。

  最初的兩個月,他們還會給杜良寄一點生活費,後來就單方麵切斷了關係,老死不相往來。

  十二歲的杜良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拋棄了,他沒有歇斯底裏地哭鬧,也沒有想著再回國,而是無比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向學校申請了退學,用退回來的半年學費暫時解決了生存問題。

  隨後,在語言不通,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十來歲的少年,把自己人生後路切斷,開始了一段漫長漂泊的日子。

  他偷過東西,也打過架,無數次成功脫逃,也無數次被抓住狠揍。

  最慘烈的一次,是被人打得隻剩下半條命。

  彼時,羅馬街頭飄起了雪,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瞪著腫脹的眼睛數著雪花,一片兩片,每一片好像都長得一樣,又好像每一片都獨一無二。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化作一片雪花,消散在這個世間時,是Frank救了他。

  Frank給他吃,給他喝,還帶他回了家。

  那是一個眼光獨到的老人,收養了很多像杜良這樣的孩子,他幾乎一眼看中了杜良身上有他需要的東西,所以不惜花費大把的金錢和精力去訓練他,強化他,重用他,把他身上的血性更進一步地激發出來。

  從此,杜良的名字在那個世界裏成了一個人人畏懼的標誌。

  鍾婉婉知道,那段暗無天日的歲月裏,Frank的看重和信任,才是杜良那顆灰冷的心一直保持熱度的主要原因,否則在這麽多不幸的砸擊下,他早就絕望崩潰,陷入地獄,甚至於結束了生命,他這個人也就不複存在了,更不可能等到杜家找到他,驚喜地把他認回。

  但Frank並沒有就此撤出杜良的生活,他依然是杜良心中無可替代的存在,就連她這個妻子,都是Frank處心積慮為杜良挑選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Frank,對於杜良而言,是一個亦師亦友,絕對不能割裂牽絆的人。

  “本來去年就打算金盆洗手的,正好鼎軒閣這邊也要開分店,我想移到佛羅倫薩來,也好讓你和孩子都安個心。”

  “可Frank的病情突然加重,很可能熬不過今年冬天了,我必須為他把好這一關,否則……”

  杜良不再往下說,鍾婉婉卻聽懂了:“你是怕,就算Frank肯讓你金盆洗手,那些在你手裏吃過虧的人,會在Frank走後找你麻煩?”

  “我要是一個人也就算了,怎麽拚都不會吃虧,但我有了你,還有了小寶,就等於有了軟肋和顧忌。”杜良把這幾天的所思所想重新翻出來,向鍾婉婉分析道,“我可以不回去,永遠當個清清白白的生意人,然而那樣的我,就會變成一根釘子,始終釘在他們的心裏。”

  “除非我像Frank一樣死了,他們才會覺得我不再是威脅。”

  “你為什麽不早說?如果我沒有懷孕,沒有生下小寶,你和我橫豎就兩條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說到激動處,鍾婉婉急忙捂住嘴,將哽咽吞下,怕把睡著的孩子吵醒。

  杜良原本還心情沉重,被她這一番慷慨陳詞逗笑:“傻瓜,這才哪兒跟哪兒,不知道的以為我們在演什麽苦情戲。”

  “本來就是!”鍾婉婉聯想前後,突然來了氣,“都說不想生孩子了,是你天天不做措施,現在好了,孩子成了最大的累贅,哪天你要是被人吊死在城門口,我是要抱著孩子殉情,還是抱著孩子改嫁?”

  “……”剛才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這會兒又要改嫁了?

  杜良覺得男人和女人的思維真不在一條線上。

  這件事困擾杜良許久,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商討個子醜寅卯出來的,杜良幹脆放棄討論,轉而哄起生氣的妻子。

  兩人又說了點體己話,臨掛電話時,鍾婉婉問:“謝知有沒有辦法幫你?”

  杜良搖頭:“就是不想麻煩他。”

  “你這個白癡!你都能為他跟阿爾克火拚了,這個人情,他不得還嗎?”

  “不是這麽算的,他至少還是我的老板,而且,讓我幫他,是我力所能及,讓他幫我,就是強人所難了,男人的自尊不允許我這麽做。”

  “自尊重要還是命重要!”

  杜良答得很快:“自尊。”

  “你——”鍾婉婉冷笑,“希望你的自尊不會讓我喪偶。”

  那邊撲通切斷了通話,杜良惆悵地歎了口氣,把雪茄往前一丟,徑直扔到茶幾上的煙灰缸裏——老婆之命,不得不從,這煙一戒就戒了快一年,如果不是心情不好,平時最多也就拿在手裏過過癮了。

  茶幾上,童洛明帶來的甜品食盒還是開著的,沒吃完的甜品已經漸漸融化,香甜的奶油堆積成一小團,杜良盯著那些緩慢流下的奶油,百無聊賴地想著事情。

  忽而聽到下樓聲,他抬起頭,就見謝知去而複返。

  杜良眉梢一挑:“老謝,漫漫長夜,一起聊個天唄。”

  謝知頷首,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

  廳中燈火明亮,兩個男人麵對而坐。

  牆上的時鍾滴答走動,屋外秋雨已歇,窗子上折射出皎皎月光,佛羅倫薩的夜晚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就這麽重要?值得你把人家家底都給掀了?阿爾克跟你鬥了這麽多年,可從沒見你下過這麽重的手。”杜良雖然臉上帶著笑,神情卻很嚴肅。

  他知道人一旦有了軟肋,在麵臨威脅時會是怎樣一個被動的局麵,私心裏並不希望謝知有一天會和現在的自己這般舉步維艱。

  “她最重要,其他無關緊要。”謝知聲音溫潤,輕瞥他一眼,“倒是你,嫂子都跟著你這麽久了,還這麽不信任她?”

  故意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說,不就是想試探一下鍾婉婉會給出什麽樣的建議麽?

  老謀深算的Frank走得最成功也最危險的一步棋,就是鍾婉婉了,毫無疑問,杜良很愛她,但不可否認,杜良也很忌憚她。

  不然,孩子又是怎麽來的?

  是想拿孩子把那女人套牢罷了。

  歸根到底,這段感情和婚姻裏,還是杜良愛得更多一些。

  杜良苦笑:“你都聽到了?”

  謝知薄唇帶起一抹淡笑:“不然你以為我這次來意大利,隻是為了聖修藝術館的館展?”

  杜良忽地愣住。

  或許是哪扇窗沒有關緊,有幾絲涼風攜著歐月花的香氣繞過大半個庭院,不聲不響地鑽進屋內,就像謝知一樣,早已洞察時局,還能潤物無聲。

  杜良感到心頭有暖意縈繞,話到嘴邊,成了一本正經的嫌棄:“老謝,要我說,人家小姑娘攤上你是有點倒黴了,你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看不到缺點,誰在你這樣的人麵前不得矮上一截半截?怪不得阿爾克這麽多年就是咽不下這口窩囊氣,人怎麽說也是歐洲貴族裏的青年才俊,硬生生被你壓成了萬年老二,換做是我也會處心積慮地想幹掉你,翻身當第一。”

  “他的窩囊氣不是我給的,是他自找的。”對於宿敵總愛刷存在感這件事,謝知的點評聽上去中肯又殘忍。

  杜良一時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所以你把他扔給我了?”

  東尼財團的主體勢力橫跨兩個大洲,全球各地都有他們的品牌和產品,白世界裏做到極致,黑世界裏也在野蠻發展。

  杜良想,如果能和他們達成合作,就算是Frank鼎盛時期,都未必能與之抗衡。

  謝知拿捏了阿爾克,就等於一腳邁進了東尼財團,杜良接手後,就可以以鼎軒閣的名義與他們展開多方合作,假以時日,就自然達成了利益滲透,到時候,他遇難,就是東尼財團遇難,東尼財團不可能袖手旁觀。

  這就是謝知給杜良製造的機會和脫身的方法。

  也是在這時候,杜良才終於知道,和謝知當朋友的真正好處究竟是什麽了。

  聊了這麽久,杜良犯了煙癮,伸手想去拿雪茄,被謝知攔了下來:“身為丈夫,答應妻子的事就要做到。”

  杜良感慨不已:“我開始羨慕那個丫頭了,嫁給你除了心理壓力大了點之外,其他方方麵麵都是舒舒坦坦的,老謝啊老謝,我就該變個性嫁給你得了。”

  “無福消受,謝謝。”

  感謝小白倩、lilililiz_m、郝氏推拿的月票~

  走劇情的一章,信息量很足,做好筆記,以後會考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