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山大橋坍塌事件，幾乎是轟動全城。

  及其驚險。

  韓庭之開車路上從斷橋一側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半跪在懸崖邊看著那斷壁殘垣眼眸呆滯的阮笙，很明顯背影都是孱弱的。

  好像……

  曾經他見到過某一瞬間的江暮夏，也仿佛是這樣。

  他瞳孔緊縮。

  一路上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壹號名邸，都沒來得及拉下手刹就跳下車朝著樓上跑去，可好在情況不是很危險。

  江暮夏是因為過度緊張，導致的暫時性昏厥。

  “沒什麽大礙。”

  醫生看到韓庭之回來，也是鬆了一口氣，“你在跟前陪著，等醒來看到你就沒什麽事了，可能就是太緊張了。”

  緊張。

  大概是之前好不容易已經熬過去了所有，現在已經到了不可或缺的地步。

  所以……

  在接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才難以接受。

  “……”

  韓庭之看著臉色蒼白躺在床上的女人，就這麽盯著守了兩個小時，女人才睜開眸醒了過來，還是噩夢。

  “韓庭之！”

  她豁然睜開眼，驚慌失措之餘看到的就是熟悉的眼眸。

  “是我。”

  男人捉著她的手，“我沒事。”

  “……”

  江暮夏原本在睡夢中還緊繃的表情姿態，瞬間就鬆懈了下來，主動摸了摸他的臉，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

  該不會真是真的出了事，特地托夢回來看她的吧？

  怎麽辦。

  她的手都在抖，呼吸緊促。

  “不是。”

  韓庭之捉住了她的手，就這麽放在了自己帶著輕薄胡渣的臉上，“你摸摸看，是真的，出事的是斷橋，我沒事，裴景把我接回來的。”

  雖然……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點什麽東西？

  不過管不了那麽多了。

  老婆重要。

  江暮夏摸了摸他帶著胡渣的臉，視線恍惚呆滯過後發現自己摸到的是真實的，不是虛幻的，好半晌才主動抱住了他的腰。

  “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那聲音都到了隱忍的哭腔，“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

  “我沒事。”

  韓庭之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去解釋，自己沒事，但是周時凜出了事的情況，因為他沒有把人追到，才在斷橋出了事。

  “夏夏。”

  他微微皺眉，“周時凜他……”

  “……”

  江暮夏看著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表情明顯呆滯了，“他出什麽事了？”

  “橋斷了。”

  韓庭之說話的聲音都是明顯微微啞的，“我追上去的時候前麵是圍欄不讓進，可他還是進去了，我追上去的時候，他在中間刹停了，他想尋死，我攔不住。”

  要死的人，你是攔不住的。

  而且……

  周老爺子都找到韓庭之這裏了，估計阮笙知道周時凜的病情是遲早的事，越往後根本越是瞞不住。

  大概，他不願意被阮笙知道自己的情況。

  因為……

  那是他，最後的尊嚴。

  與其麵臨無法知曉的未來，成為自己喜歡的人的累贅，眼睜睜看著自己躺在床上，甚至做不到去死的權利，還不如在自己可以掌握決定權的時候，可以拿自己的人生做一回主。

  所以，與其說是不經意的意外，不如說是蓄謀已久。

  大概……

  早就在很早的時候，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了很久很久，甚至有可能這樣的念頭在心裏百轉千回很多次，可這一次他付出了行動。

  韓庭之其實心裏很不是滋味。

  可，卻毫無辦法。

  因為……

  他懂他。

  知道他此時此刻這樣的決定，是怎麽艱難地做出來，甚至於這件事如果放在自己的身上，他自己都不能保證不會做到和他一樣的結果。

  他甚至到了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難過。

  還是，應該為他的解脫感到開心。

  有的人啊。

  這一輩子，真的太苦了。

  小時候得不到的東西，以為自己長大了努力就可以得到，可等到你得到之後，已經過了你最想要的時候，而你最想要的東西，永永遠遠總是不合時宜。

  “你……說什麽？”

  江暮夏的表情呆滯，呼吸都僵硬了，“那笙笙呢？”

  “跟過去了。”

  韓庭之微微皺眉，捉住了她的手，“裴紹在旁邊，不會出什麽事的，就是可能……很長一段時間緩不過來了……”

  “……”

  江暮夏的心，猛然沉到了穀底。

  “我要過去。”

  “好。”

  韓庭之也沒說什麽，起身直接把旁邊的外套給她披上，“外麵下了雪，一會兒開車可能會慢一點，你不要著急。”

  本來呢。

  韓庭之平常開車的時候，也沒什麽顧忌。

  可……

  有江暮夏在的時候，那就不一樣了。

  原本他平日裏在確保穩妥的狀態下還開慢了一點，等到車輛在斷橋前麵停下的時候，他主動捉住了江暮夏的手。

  “沒事的。”

  他安慰她，“人搜救隊已經在找了，我一直在。”

  “……”

  江暮夏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下車。

  “好。”

  韓庭之剛才開車回來的時候路上就下了大雪，現在大雪飄揚到落在了江暮夏身上，韓庭之不放心還是撐了一把傘過去，罩在了她的腦袋上，“頭發濕了容易感冒。”

  “沒事。”

  江暮夏踩在厚厚的雪地上，走到了斷橋邊。

  阮笙就在那裏。

  漆黑的長發下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可是很明顯她的肩膀都是顫抖聳動的，甚至於從剛才到現在四十分鍾左右的時間了，就維持著這一個姿勢。

  “笙笙。”

  江暮夏皺眉過後，還是走了過去。

  捉住了她的肩。

  其實如果是正常掉下去，還是可以抱有一絲希望的，可這裏是斷橋，而且還下了雪，這個路段之前發生過不少車禍，後麵市政為了安全起見才專門修的這座大橋，曾經也掉下去過一輛車，還上了熱點新聞。

  無人生還。

  一整輛旅遊的大巴車在斷橋上發生了意外，下去的時候沒有一個活口。

  因此……

  這條路，基本上每天有人檢查報備。

  今年下雪溫差大，再加上年頭久了的原因，前兩天檢查的時候發現了橋柱有裂紋，而且足足延伸了差不多兩米多長，才跟上麵申請了緊急戒備，可還是出事了。

  基本上，沒有生還的可能。

  “……”

  阮笙眼眶發紅，沉默了好幾秒鍾之後撐起身站起來，腳步都有微微的搖晃，還是旁邊的裴紹把人直接扶住在不至於摔倒。

  “回去吧。”

  她閉了閉眼，“我有點累，想回去休息。”

  “……”

  裴紹的視線剛好跟江暮夏身邊的韓庭之對視了一眼，俯身的瞬間就把女人抱了起來，而這一次，阮笙沒有掙紮。

  順從了。

  裴紹其實相比較於她的順從，還是更喜歡她不順從的時候。

  最起碼……

  那時候的她，是快樂的。

  他也沒有什麽偉大的不可或缺的夢想，也沒有說真的必須要跟她結婚不可，隻不過是自己一直沒有遇到比她更好的人，所以也不願意將就，等到意識到自己是真的沒有辦法放下之後，才剛好找到了這個可以重新出現在她身邊的機會。

  畢竟。

  自己十年前錯過了，現在不想再這麽錯過。

  不想，給自己人生留下遺憾。

  裴紹抱著阮笙上車，帶著直接回到了醫院，江暮夏站在原地看了眼下麵的懸崖山隘，心跳都有些微微的快。

  太高了。

  她抿了抿唇，有些緊張，“韓庭之……”

  “已經找了搜救隊。”

  男人主動捉住了她的手，冰冰涼攥在自己的掌心裏，“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阮笙那裏，今天晚上你不能讓她自己一個人待著。”

  會出事。

  阮笙的身體情況，他其實是知道的。

  可……

  卻也隻有自己知道。

  半年前江暮夏一個人在外地的那段時間裏，阮笙的身體就已經出現了問題，很大程度都一直在接受治療，他收到消息後也跟著去了醫院。

  最後得到的結果，醫生說是老毛病。

  沒辦法。

  大概在十多年前，阮笙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輕度抑鬱的症狀，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吃藥，一個人去醫院。

  反正這麽多年，基本上也都已經習慣了。

  可……

  這種事，怎麽可能瞞得住。

  阮家的人最開始知道她這種情況的時候，與其說是惱怒關心，還不如說是擔心她現在的情況會對阮家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阮笙沒有辦法，後麵就隻能找人托關係說是自己現在已經好了，可真正好了沒有，根本沒有人知道。

  應該說……

  當初阮笙被診斷的是，微笑抑鬱症。

  她的病，所有人都不知道。

  一直就瞞著。

  甚至於在江暮夏自己一個人在閣樓的那段時間，在她帶著孩子自我奮鬥的那七年時間，在孩子生下來之後和周時凜糾纏的那段時間，她都瞞著周圍的人。

  甚至……

  就連周時凜，都不知道。

  哪怕到了現在。

  阮笙把自己藏得很好，好到周圍的人全都不知道，可那些可以愈合的時間段裏，她除了跟自己作鬥爭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韓庭之也是意外得到消息，去年才知道的。

  而……

  那時是春天。

  他收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阮笙就坐在病床上說自己沒什麽事，就是發生了一點小意外，過段時間就好了。

  但是很顯然，她並不像是真的就好了的樣子。

  很嚴重。

  她當時看著外表沒什麽，可等到做檢查的時候她的手腕和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還都是一些別人發現不了的位置，都是自己割的。

  如果……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說不定韓庭之也永遠不會知道。

  永遠。

  阮笙當時在他知道了這件事之後，還專門打電話來找他，說希望他可以幫她保守這個秘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江暮夏。

  還說，她已經在轉好了。

  會好的。

  韓庭之其實也算不得是一個十分無私的人，更何況當初江暮夏跟他剛剛分開，自己一個人去國外，他自然就沒有提起這件事來。

  後來江暮夏帶著孩子回來，阮笙喝醉酒也都是正常狀態。

  他下意識覺得……

  她是好了。

  可現在除了這檔子事，阮笙會不會真的做出來什麽事情，沒有人知道，就連阮笙自己也可能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