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吃阮家的用阮家的。

  有時候她都在想，是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是有利益衡量的，你享受了父母給你的物質條件和精神需求，於是就要去回報他們，給他們養老送終，他們的罵就是理所應當，就連工作也都是明明白白的交易。

  可……

  有時候她卻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

  有明明白白的，坦誠的關心。

  “好了。”

  江暮夏抬手就這麽擦掉了她臉頰的淚水，“今天既然是過來喝酒的，那就喝個夠，我都好久沒有跟你這樣過了。”

  阮笙被她催著，一直喝酒。

  好幾個小時。

  本來一中的學校門口就種了兩顆百年之久的銀杏樹，此時此刻晚風送氣，有樹葉飄落到了兩個人的身上，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寂寥而淒清。

  秋天總是有種神奇的魅力，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

  像是人生中的垂垂暮已。

  老年時期。

  韓庭之就站在輝騰旁邊，懶散地倚靠在車身上，看著小女人那張白淨的臉蛋，還有身上十分隨意的裝扮，就像是看到了當初還在上學時期的他。

  其實……

  他們分開了足足一年，可他卻一直都知道她。

  關注她。

  她在國外的那幾年，他平均每個月都要過去一次，像今天這樣遠遠地看著，窺探著她的生活，看看她最近過得怎麽樣。

  比當初分開那七年，多了一種隨和的沉澱。

  好像……

  其實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江暮夏和阮笙喝到了很晚，最後阮笙的意識都有些模糊了，看到手機的來電顯示直接想也不想地就掛斷。

  “……”

  江暮夏看著第二次打過來的電話，眉心都微微擰了起來。

  下意識接通了。

  那邊沉默了很久，可傳來的是女人的聲音，“您好，請問是阮小姐嗎？我是周時凜的太太，我有件事想要找你。”

  周時凜的太太。

  嗬。

  江暮夏知道那種看著自己喜歡的人成為了別人新郎的時候是什麽感覺，自然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就這麽掛斷電話。

  “她喝醉了。”

  那聲音溫和地很，“你找她是有什麽事嗎？”

  “我……”

  女人的聲音遲疑了很久，就像是在糾結一件很難以啟齒的事，“我在周時凜的衣服內縫裏，找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

  江暮夏皺眉，“梁小姐已經結婚了，丈夫的過去應該沒那麽重要。”

  “我知道。”

  女人抿了抿唇，“可這個照片……應該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

  那就是阮笙的。

  而且還是衣服內縫裏麵找到的，十有八九就是阮笙留在周時凜衣服口袋裏的，頓時就垂眸看了眼身側趴在桌上的小女人。

  “你稍等一下。”

  她微微附身，湊近了阮笙，“笙笙。”

  “唔……”

  阮笙聽到了聲音，但是很明顯喝醉了酒，說話的聲音都是迷迷糊糊的，江暮夏索性也就順著問了，“周時凜有一件衣服內襯的縫線裏拆出來了一張照片，是你放進去的嗎？”

  “照片……”

  阮笙喝地醉醺醺地，直接睜開了眸。

  “……”

  江暮夏看著她好幾秒不說話，眉心都微微擰了起來，“不是你的媽？”

  “是我的。”

  阮笙突然說話了，“我放進去的。”

  “……”

  江暮夏看著麵前懵懵懂懂醉醺醺的女人，抿唇過後下意識把手機就這麽遞到了她的麵前，“周太太打過來的電話，你要接嗎？”

  “周太太……”

  阮笙眨了眨眼，突然就皺了皺眉，“周太太不是我嗎？”

  “……”

  “不是。”

  江暮夏提醒，“他已經結婚了。”

  “結婚了……”

  阮笙就這麽懵懵懂懂地看著麵前的江暮夏，遲疑皺眉了好一會兒，突然就笑了，可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了下來，直接砸在了江暮夏的手機和掌心上，“他為什麽會不記得我啊……為什麽在我打算拋下過往的時候……忘了我啊……”

  不記得。

  忘了。

  江暮夏看著麵前女人的眼眸，瞬間愣住，“你……說什麽？”

  “他失憶了。”

  阮笙沒說話，但是電話對麵的女人卻直接出了聲，“他半年前出了車禍不記得阮小姐了，但是孩子答應了認祖歸宗，阮小姐不願意，後麵他認識了我，我們在一周前舉行了婚禮，不過暫時還沒有徹底公開。”

  畢竟不是娛樂圈的人，上流社會那檔子事也不一定能人人都知道。

  “……”

  一年。

  江暮夏離開了阮笙身邊一年的時間，沒有想到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也不知道周時凜選擇結婚的原因不是因為放棄，而是因為失憶。

  可……

  為什麽偏偏是失憶。

  就算真的不愛了，不能在一起，那也是痛痛快快的。

  為什麽要失憶。

  明明兩個人一起相愛了這麽多年，一起有了孩子，為什麽會到最後其中有一方完完全全忘記了曾經的過去，還跟另外的人結了婚。

  江暮夏拿著手機的手，呆楞在原地好半晌都沒動。

  “江小姐。”

  電話對麵的聲音有些沉穩，卻也是格外清晰的，“其實他跟我解釋過，說他的確是不記得自己喜歡過阮小姐，也不記得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既然我能選擇跟他結婚，肯定是因為他愛我，不是因為別的原因，或者說是不滿足的將就。”

  因為愛。

  時至今日，周時凜結婚了之後說是因為愛。

  愛別的女人。

  江暮夏至今還記得他們兩個人糾纏的時候，他死纏爛打追著阮笙不放手的時候，哪怕是送了半條命也還是要在一起。

  可……

  現在卻，忘了。

  因為簡單的車禍失憶，於是他的世界再也沒有阮笙這個人了。

  掛斷電話，她整個人都是木的。

  “夏夏。”

  阮笙的腦袋就靠在餐桌上，眼淚順著鼻梁砸到了木質桌上，變成了一灘水，眼睛都是微微閉著的，“我好不容易想清楚……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告白……他跟我說……他未婚妻，而且打算結婚了……”

  “那我算什麽……”

  那聲音已經不知道是在控訴還是在提醒了，“我照顧了他兩個月，日日夜夜陪在他身邊，兩個孩子都等著他行醒來……怎麽偏偏醒來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呢……”

  怎麽偏偏，記得所有人，唯獨忘了她。

  憑什麽啊！

  憑什麽就後來者居上，憑什麽隨便出現不到一個月的女人就順順利利地霸占了原本應該屬於她的位置。

  江暮夏看著她哭成那副模樣，到底還是本能垂下了眼瞼。

  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

  是因為單純的不夠愛，還是命運的陰差陽錯。

  或者說……

  其實說到底失憶這件事，也是老天捉弄，要是真的不記得那段過去，那阮笙對於周時凜來說就是完完全全的一個陌生人。

  普普通通的陌生人。

  唯一可以確定兩個人關係的，除了孩子之外別無其他。

  “你……”

  江暮夏抿唇，“他說了不認識你嗎？”

  “嗬。”

  阮笙閉著眼睛，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在怨怪的控訴，“他告訴我，他不記得我，但是每次跟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就會覺得很難過，就像是心裏紮了一根針，大概失憶就是老天爺給他重新開始的機會，所以，他不想跟我繼續下去了。”

  嗬。

  是她告訴了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之後，他做出來的這個決定。

  不記得。

  回憶不記得。

  就連在一起的事情，也都不記得。

  統統都不記得。

  她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孩子對於他來說也是同樣沒有概念，她就像是一陣風，吹過了他的世界之後，沒有留下一丁點的痕跡。

  江暮夏聽到這個消息，都是震驚的。

  “怎麽會……”

  “我折磨了半輩子，折騰了半輩子……”

  阮笙哭著哭著，竟然笑了出來，說話的聲音都是明顯哽咽的，“小時候想要的東西得不到，成長環境也不由己，好不容易有了人生的決定權，遇到了一個我覺得可以托付終生的男人，可這個男人折騰到最後，卻告訴我說不記得我了……”

  江暮夏看著她滾落下來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抱住了她。

  “夏夏。”

  阮笙的腦袋靠在了她的肩上，她下意識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概她覺得隻有這樣才能聊以慰籍，“嗯？怎麽了？”

  “如果……”

  阮笙說話的聲音遲疑地不像話，帶著微微的啞，斷斷續續的，“如果韓庭之失憶……不記得……你……然後跟別人結婚了，你……會難過嗎？”

  江暮夏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會啊。”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是沒辦法，我會祝福他。”

  “祝福……”

  阮笙可實在不喜歡跟祝福有關的話，聽著就像是生離死別，所以視線都模糊了，啞聲問道，“怎麽祝福？”

  怎麽祝福？

  江暮夏看著天空中的那輪明月，好半晌才輕輕閉上了眼睛。

  “祝福他白頭偕老，恩愛生子，”就像是在說什麽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祝福他一輩子都不要記得我，祝福他往後餘生都可以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哪怕是跟自己喜歡的女人。”

  哪怕……

  跟他共度餘生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