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封齊錚在黑暗中，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這些話原本藏在他內心最陰暗潮，濕的某處，被他毫無保留地全數拉出來，隨著夜風拋入海裏。

  他說到喉嚨沙啞，心裏卻漸漸平靜。

  身側沒心沒肺的姑娘睡得真香啊！

  封齊錚拿手壓著脹痛的眼睛，唇角輕輕勾起，突然就覺得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

  陸嫿第一次坐這樣的船，原以為會不適，結果睡得比任何時候都香。

  難道是在某個哭泣的小孩懷裏，找到了安全感？

  他將她抱得很緊，生怕她會憑空消失一般。又仿佛她是他唯一珍愛的、丟不起的什麽東西。

  離得太近，她聽到他的心跳咚咚地，很有力。

  活著，就有希望，她對自己說。

  陸嫿剛剛動了一下，封齊錚就醒來，他迷迷瞪瞪地看著她，鼻音濃厚道：“睡得好嗎？”

  “還行。”陸嫿試圖坐起來，奈何少年的手臂沒有要鬆動的意思，他還是看著她，帶著幾分委屈道：“你可真沒良心……”

  陸嫿哭笑不得：“是你說不需要安慰的。”

  封齊錚閉上眼睛，歎了口氣，聲音很輕又很小心：“你……你會跟穆焰走嗎？”

  “我為什麽要跟他走？”陸嫿覺得是時候好好聊聊了，她仰起頭來，“封齊錚你看著我。”

  他不看她，沉沉閉著眼睛，自顧自地說道：“你還是跟他走吧，我護不了你的。”

  “敢問世子，我以何種身份跟他走？”陸嫿想掰開他的手，他卻抱得更緊了。

  口是心非的家夥。

  陸嫿不和他賭氣，而是柔聲道：“封齊錚你聽好了，我嫁進親王府，就是親王府的人。你要護的也不僅僅是我一個人，你覺得自己做不到，那就努力去爭取，去改變。隻要你不放棄，不退縮，我就永遠和你站在一起。”

  “要是努力了，還是改變不了什麽呢？”他終於鬆開她，往後縮了縮，又紅又腫的眼睛著她，宛如即將被拋棄的小狗。

  有幾分期許，還有幾分心酸無奈。

  看得陸嫿心揪起來，她伸手摸著他俊俏而蒼白的臉，輕聲道：“很小的時候，我也常問家父，要是努力了還是沒結果怎麽辦？”

  “他對我說，你若堅持，定會發光，時間是所向披靡的武器，它能集腋成裘，也能聚沙成塔，將人生的不可能都變成可能。”

  “他還說，我的嫿兒是蒙塵明珠，世人眼拙，但總有一天，一定能看見她的光芒萬丈。”

  “我不管你怎麽想，總之，我不想蒙塵一輩子。我不想讓父親失望，所以我一定會堅定地往前走。”

  “你當真這麽想？”他想去握她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來，眼裏含著期待，還有猶豫。

  陸嫿抓住了那隻膽怯的手，毫不猶豫道：“字字肺腑，絕不退縮！”

  剛才那些話，有一半是她父親說的，另一半是原主父親大將軍說的。

  她想，無論是哪一個父親，都會在不近不遠的地方看著她。

  希望她能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活著，且活得有意義一些。

  她想替大將軍討回公道，想回到現代……否則每年清明時節，誰替她擦去父母墓碑上的塵土。

  封齊錚有一聲歎息，與她額頭相抵：“我其實不怕死，我隻是怕連累了你。”

  “我也沒有更好的退路了，不是嗎？”陸嫿也有一聲歎息：“反正都走到這一步了，隻能勇往直前。”

  “你覺得，這次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啊？”陸嫿反應了一秒，認真道：“最壞的結果就是我們沒能活著回去。”

  她安慰他：“沒關係，要是我死在你後頭，肯定能找個風水寶地將你給葬了。願你來世生於太平盛世，一生無憂，還能做個真正快樂的小紈絝。”

  聞言，封齊錚噗地一下笑出了聲。

  “行，然後你就去找個如意小郎君，生幾個孩子，操心一輩子。”

  能操心一輩子也是種福氣。

  陸嫿不惱，而是認真說道：“要是你死在我後頭，請將我燒成灰，撒在江河大海裏。”

  也許，有朝一日，她還能回到自己的家鄉。

  封齊錚猛地將她抱緊：“你放心，我這人又懶又自私，絕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頭。”

  “咳！”

  元齊的聲音幽幽響起：“老實說，我真的不想打擾二位，但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大清早的，世子，世子妃之間的情，趣未免也太……特別了些。”

  這樣的情話，他生平第一次聽說，瘮得慌。

  陸嫿一下坐起來，臉紅了。

  封齊錚也坐起來，平複著情緒道：“走水路的話，到臨陽需要多久？”

  元齊瞥他一眼：“公子在等二位用早膳，我們還是邊吃邊說吧。”

  船頭，穆焰已經泡上清茶，桌上是些幹糧水果。

  他打量著‘小兩口’，似笑非笑道：“世子，世子妃昨晚看來睡得不錯嘛。”

  封齊錚一改往日裏的傲嬌，展袖躬身，認真道：“穆公子乃嫿兒恩師，依禮，我也得尊稱一聲師父。公子若不嫌，日後，就請免了俗禮，直呼我的名字吧。”

  “那可萬萬不可，世子是何等的尊貴，在下可不敢逾矩。”

  說不敢逾矩的人，悠然自得地搖著紙扇，可半分沒有謙卑的意思。

  陸嫿想歎氣。

  她知道，穆焰是打心眼裏瞧不上這個世子的。

  這樣冷對封齊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為她出氣。

  但……她心裏還是怪怪的，不太舒服。

  這有點兒像是自家的孩子，自己打罵都可以，別人若是給半分臉色，都是心疼和憤怒的。

  她有些擔心地看向封齊錚，真怕這孩子惱羞成怒，或是倍受打擊。

  還好，封齊錚很平靜，他態度還是誠誠懇懇地：“從前多有得罪，還望師父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連師父都喊上了，陸嫿不由看他一眼，心裏是什麽滋味兒說不上來。

  她隻是突然想起一句話：與其仰望成功，不如彎腰成長。

  學會彎腰，大概也是好事吧。

  穆焰抿了下唇，想說什麽，忍了：“先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