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眾人了然，有人憋笑，也有人沉默。

  正在這時，姍姍來遲的林夫人越過封齊錚的肩衝過去，一把將封澤宇拉下來，抬手就要打。

  董王妃輕咳一聲：“難得今兒個都聚在一起，誰也別做敗興的事，要管教孩子回自己屋去！”

  也就在這時，大家看到了封齊錚和陸嫿，眾人神色更複雜了。

  對封齊錚來說，當眾丟臉的事不計其數……

  可沒有一次，讓他覺得這麽難堪。

  渾身像火燒一般難受，暴戾的怒氣在體內竄湧著，叫囂著，此刻他腦海裏有許多想法。

  比如，衝過去掐死封澤宇。

  比如，找個地洞鑽進去……

  再比如，轉身就走，走它十天八天，不，就借這機會遠離親王府，遠離這裏的一切，去浪跡天跡，永遠也不回來了。

  可腳下好比千斤重，他什麽也做不了，就連拳頭也隻是虛虛握著……一如他這無能為力的一生。

  要擱往日裏，他自嘲幾句，或裝模作樣地吼鬧幾句，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可今天，他不想這麽做。

  他突然意識到，尊嚴這個東西原來也挺重要的……

  小小的手靈巧地拽著他的手指，溫暖，柔軟。

  陸嫿小鳥依人般偎著他，借自己的力推著他往前走，邊走邊笑道：“小公子這就不對了，聽一半牆角就四處宣揚。知道的笑話我們夫妻小孩兒心性，什麽話都敢說，什麽玩笑都能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了世子，這罪過可就大了！”

  一番略顯調皮的話，使緊張尷尬的氣氛瞬間瓦崩。

  在場女眷們，該笑的笑，該翻白眼的翻白眼，封齊錚也麵無表情道：“來我的毓秀閣，要吃要拿不說，還搬弄是非。一會兒告訴父王，看他不請家法才怪！”

  “宇兒年幼，口無遮攔，還望世子，世子妃見諒。”林夫人畢竟是長輩，說著抱歉的話，姿態卻是高冷的很。

  封齊錚沒理她，陸嫿笑了笑，先向董王妃行禮，再挨個打完招呼後，最終拍了拍封澤宇的頭，柔聲道：“小公子雖年幼，但聰慧伶俐，若好好專研某個領域，日後必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哼！”身側的封齊錚甩開她的手，坐得遠遠的，臉上明顯寫著‘別惹爺’三個大字。

  生氣了？

  因為她誇了封澤宇？

  陸嫿哭笑不得，她說的其實是真話，大冒險後，某係統良心發現，附贈了封澤宇的一些檢查數據。

  可以證實，小包子患有超憶症。

  超憶症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醫學異象，屬於無選擇記憶的分支，臨床表現為大腦擁有自動記憶係統。患有超憶症的人，沒有遺忘的能力，能把自己親身經曆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能具體到任何一個細節。

  關於超憶症的研究，到二十一世紀仍沒什麽特別的結論，更別提幹擾或是治療。

  這類人，能做到過目不忘，學習能力極強，但同時，也因儲備的知識太多，從而成為生命的負擔。

  比如，因為一件悲傷的事情，大腦會自動將過往所有悲傷的事全部調出來。

  比如，一道簡單的數學題，大腦會給出若幹計算方法……

  他們聰明絕頂，但卻往往比普通人活得累。

  陸嫿也曾研究過相關案例，最後，她給出的方向是，讓患者隻專研某個領域，縮小生活圈子，也等於縮小大腦的記憶儲存。

  但這些古人，尤其是活在庭院深深裏的女人們，她們又是另一種思維方式。

  聞言，林夫人臉色微沉，淡淡道：“世子妃說的是，日後，我會好好教導小公子，定不會讓他走上歧途，更不會許他給親王府抹黑。”

  ‘歧途’，‘抹黑’這樣的字眼，又成功令董王妃黑臉，厲聲道：“來人，還不快去請王爺！他再不來，這親王府怕是要變天了！”

  唉！

  陸嫿在心裏歎息一聲，自覺閉上嘴巴，厚著臉皮坐到封齊錚身側。

  意料之內的，人沒給她好臉色看，但好在也沒給她難堪。

  沒一會兒，封親王到，家宴正式開始。

  各方不得不壓下情緒，極力粉~飾太~平。

  總得來說，一頓飯吃下來，緊張大過歡喜。

  陸嫿想起明天還要入宮，突然就相信並明白了封齊錚的話，不由也動了想臨陣脫逃的念頭。

  “嫿兒，錚兒……”

  她這邊還沒個主意，封親王已經開口了：“明日進宮，不比在府上，凡事謹言慎行，明白嗎？”

  “我不想去，就說我病了，快要死了！”

  封齊錚話音剛落，一個陶瓷飯碗便飛了過來，封親王暴跳如雷：“逆子，你再說一遍！”

  陸嫿忙拉住封齊錚，乖巧道：“父王息怒，世子隻是開個玩笑而已……我們定會謹遵父王叮囑。”

  封親王看她一眼，又看封齊錚一眼，手掌撐在桌沿上，疲憊又蒼桑道：“本王老了，護得了你們一時，護不了你們一世……”

  此言出，女眷們紛紛緊張起來。

  封親王擺擺手，近乎悲涼地看著封齊錚：“我兒，可明白？”

  陸嫿清清楚楚地看到，封齊錚眼裏的倔強瞬間被擊碎，宛如水晶，淬著光亮。

  …………

  一路沉默，回到毓秀閣。

  “剛剛吃太多，世子能否陪妾身走走？”陸嫿沒抱什麽希望地開口。

  明日，於她，於封齊錚，都是一個轉折點。

  她也沒有表麵上那般輕鬆，也想在這黎明前的黑夜裏抓住點什麽。

  封齊錚沒應聲，腳步卻是朝花園走去。

  陸嫿忙跟上，淡淡道：“今天家宴前，我對小公子說的那番話，不是你所理解的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封齊錚還是沒什麽表情。

  “他生病了。”陸嫿說：“嚴格來說，也不算是什麽病吧，隻是一種比較罕見的醫學異象。”

  接著，她將超憶症以他能聽懂的方式解釋了一遍。

  “原來如此。”封齊錚反應並不強烈，斟酌著慢慢道：“大哥的病你有幾分把握？”

  陸嫿坦白：“這次的發病，已經治療，可以預見的是聽力會受影響。至於他本身的無痛症……我還沒有成功過。”

  封齊錚不走了，像小孩子一樣蹲在地上，雙手托腮，仰望天空。

  “你說，我能撐起這個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