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對於田康邦和田羽芳來說，大概是有生以來最冷最餓卻也是最清醒最疲憊的一晚。

  這一晚，對於許三會和李秋兒來說，大概是有生以來最恐懼最慌張也是最孤獨最憤恨的一晚。

  雖然已經想出了對付李彥西的辦法，但是實施起來卻有些難度，畢竟在一個剛剛開始采掘不到兩年的紫金礦脈之中挖出整個礦脈最核心的赤色鎏金，那是一件極度困難的事情，就算是田羽芳手裏現有的人手增加十倍，也根本不可能做到。而且就算是他能夠找來那麽多的人，時間也不允許，畢竟，李彥西重新開審的日子越拖越久，十四皇子那邊已經有些等得不耐煩了。

  這一個晚上接下來的時間，兄弟二人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尋找著一個能夠拖延時間的好辦法。

  很可惜，世事並不盡如人意，雖然他們絞盡了腦汁，但是在那密室之外敲門的聲音的幹擾之下，心緒本就大亂，加之沒有飯吃沒有水喝沒有床和被子可以取暖，兩個人絕大多數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身的感受之上，因為身體和心理的狀態都不是太好，所以，思考問題的時候難免注意力不集中，根本就想不出什麽行之有效的方案。

  當然，這也就是晚間。

  田康邦和田羽芳兩兄弟都清楚，李彥西就算是在門外守株待兔等上一夜，到了第二日天牢輪班的時候，他也是一定要回去的。

  否則，就算是超一流高手，也沒有辦法在白天明目張膽地做這些事情。

  畢竟，到時候，全京城所有的官兵，乃至於皇城之中的禁軍，都會來追殺他，就算薑寧是超一流的高手，但是禁軍大統領也一樣是武榜排名前三的人物，別說他能不能的手，就算是單單是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他們就能夠斷定，李彥西一定會在月盡日出，天牢換班的時候按時回去，若是被人發現有犯人這個時候居然跑到了外麵，那麽李彥西就算真的是冤枉的，到了現在也完全不冤枉了。

  按照李彥西以前的行動來說，他顯然不滿足於背負著一身的汙名逃亡江湖山水之間，所以，兩人清楚的知道，他一定會回去的。

  但是，今天晚上回去了，明天晚上還會不會回來，後天晚上還會不會來，這都是一個嚴峻的問題。

  為了避免自己被人刺殺，田康邦直接命人在密室之中準備了齊全的食物，被褥，水，甚至還安排了專門負責伺候自己的丫鬟。

  密室既然已經被人發現，就再也不是什麽密室了，讓府裏的一部分人知道，倒也沒有什麽所謂。

  總之，密室對於眼下的他來說就是最為安全的地方，隻有在這裏，田康邦在覺得自己的腦袋是安安穩穩地立在自己的肩膀之上的。

  至於田羽芳，此時已經忙著回去他的涼州準備挖掘那赤色鎏金的事情了。

  如何拖延時間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交到了田康邦的手裏。

  而許三會和李秋兒這一對為了所謂的愛情和金錢，背叛了恩深似海的主子，如今隻是區區一夢，便讓那許三會露出了自己最真實的麵目。

  那一晚，李秋兒醒的比許三會早，所以，許三會的那些夢話，她是一字不落地全部都聽進去了。

  此後，她就一直都在沉默。

  許三會醒來，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樣的夢話，加上李秋兒平日裏就比較沉默，他一時之間竟是什麽都沒有意識到。

  “來，喝點茶醒醒神！”李秋兒端著一盞茶嫋嫋娜娜地走到了許三會的身邊，扶住他那稍稍有些佝僂的身子，溫言軟語。

  許三會就喜歡她這溫柔體貼的性子，這玲瓏婉轉的身段和神態更是人家絕品，也就是因為出身不好，若是李秋兒生在了一個富貴官宦之家，隻怕早幾年就已經被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而他許三會當時之所以出此下策，一來是因為田康邦這邊給出的條件實在是太過於有誘惑力，二來就是因為李秋兒乃是李家主母的貼身丫鬟，如若沒有什麽意外的話，以後也將會是李彥西的女人，之所以嫁入了李家這麽些年，李秋兒還一直沒有成為李彥西的妾，就是因為李彥西的妻子那個醋性實在是太大，根本就容不下別的女人，李秋兒的婚事也就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擱置了下來。

  但是，在上一次吵架之後，李彥西的夫人不知怎的突然就想通了。

  與其讓一個自己不熟悉，不明心思，而且還是京城世麵上人人皆知的戲子入府做妾，倒不如讓李秋兒這麽一個身邊人給李彥西做妾，至少李秋兒的性情她十分的熟悉，容貌也不錯，加上她的身份，即便是做了妾，也是斷然不敢和自己爭什麽的，總比李彥西從外麵招惹來一朵難以掌控的野花，還給她丟了那麽大一個人的好！

  隻可惜，她根本就不夠了解自己丈夫的心思，李彥西雖然近年來和妻子之間頻繁地爭吵，愛意漸冷，但是他並不是一個喜歡沉溺於溫柔鄉，繞指柔的男人，相反，他的誌向，他的理念，他的堅持，一直都放在做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之上。

  她更加不清楚的是，即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她也根本就沒有看清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平心而論，不管李彥西的身份，地位，才學還是容貌，都遠不是那管家許三會可以相提並論的，在府中長時間和李彥西接觸，要說李秋兒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老爺，沒有想要像其他府邸裏主母的貼身丫鬟一般嫁給老爺做妾，那是不可能的，有一段時間裏，這甚至已經成為了她迫切等待發生的事情。

  可是，久等不來的事情，漸漸地也就熄了那點旖旎的心思，加上清楚自家小姐的心思，時間一長，她也就不敢再想了，兩人成婚之後，小姐與老爺幾度纏綿她這個貼身服侍的丫鬟都看在眼裏，年歲也已經不小，心中對於這些男女之事更添向往，加上那管家許三會三番五次殷勤勾搭，也就順水推舟上了賊船，等到那李家主母與她談起自己想要把她嫁給老爺做妾的決定的時候，她和許三會早就珠胎暗結，就連肚子裏都已經有了他的孩子，這個時候雖然有些後悔，但是也已經來不及了，真要嫁給李彥西的話，隻怕第一日，對方就會發現她已然不是處子之身，到時候，就不僅僅是當不成妾的問題了，李彥西和小姐暴怒之下，她活不活的下來，都難說。

  所以，走到了這一步，她之所以會下狠心殺人，製造冤案，一來是府裏的丫鬟和小廝私相授受，本就是要命的罪過，暴露了的話，就算那小姐念及之前的情分，不要她的命，但是在這李府之中也是混不下去了，而且，她一個懷了身孕的弱女子，若是被趕出了李府，而且名聲也臭了，出去之後根本就無家可歸，隻能等死。

  這些，都是她絕對不願意看到了，加上那許三會正好在這個時候與田康邦達成了交易，猶豫了一段時間之後，她也就答應下來了。

  因為，再過一段時間，自己的肚子就會越來越明顯，到時候，就算是小姐再一次反悔，不讓他嫁給老爺李彥西，她的這個秘密也保不住了。

  看來看去，似乎依從許三會的計策，殺死小姐，嫁禍給老爺，進而得到田康邦的庇佑，才是她李秋兒唯一的生路。

  她選了生，自然要去死的，就隻能是那個盡心竭力侍奉扶持了那麽多年的小姐。

  心痛嗎？自然是有的，但是為了自己的這條小命，為了自己肚子裏的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她似乎別無選擇。

  “啊，辛苦你了。”許三會伸手接過了茶杯，掀開茶蓋輕輕地抿了一口，放下之後，另外一隻手揉了揉後頸，笑道：“哎，昨日也不知怎的，做了一宿的噩夢，折騰的我整晚都沒有睡好。”

  李秋兒盈盈一笑，之後便低下了頭，什麽話也沒有再多說。

  往日裏她便是這樣的賢惠而且緘默，許三會對此已經習慣了，倒也沒有察覺什麽異常。騰出手來又好好揉了揉發酸的脖頸之後，又接著端起茶杯，一口將之飲盡。

  起身正準備走，又突然覺得困倦難當，一股難言的惰性從身體的深處湧現了出來。

  許三會搖了搖頭，沒有多想，隻是眯著眼睛留著一絲縫隙，迷迷糊糊地道：“哎呀，昨日沒睡好，搞得今天有點困，要不我再歇一會兒，過一個時辰你再來叫我！”

  “好。”李秋兒柔柔地應了一聲，便笑著扶他上床睡著，重新給他蓋上了被子。

  片刻之後，床上之人的呼吸開始逐漸地平穩，又過了一會兒，細密和均勻的呼嚕聲都開始響起。

  李秋兒步態輕盈而緩慢，輕輕地爬上了床榻，側著身子，一隻手手肘支撐在床上，手托著下巴，僅僅地看著熟睡之中的那個男人，溫柔地用另外一隻手在他的額頭輕輕地撫過。

  “三會呀三會，為了你，我舍棄了老爺，為了你，我害死了小姐，”李秋兒如是言，麵上的笑容卻越發的燦爛，隻是那一雙水潤的眸子之中卻再也沒有了半分光亮，有的隻是一片灰燼，“現在，我覺得不值。”

  女人輕輕起身，挺著已經微微隆起的腹部坐在了那男人的身上，先是用事先早已準備好的麻繩將他的雙腳還有整個身體都綁住，緊接著又坐回許三會的身體之上，此時的李秋兒，眼神之中已經多出了一絲決絕和堅定！

  一雙素手按在許三會的脖頸之上，看著他的呼吸漸漸地微弱，臉色漸漸地變成嫣紅醬紫，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女人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但神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那是一種絕望之下的無所適從，一個人絕望到了極點，反而會回歸平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下的那個人的身體開始停止了無意識的掙紮，呼吸絕了，汗水冷了，腦袋斜斜地耷拉向了一邊，在也沒有了心跳，沒有了脈搏。

  李秋兒將他的手臂緩緩地伸展開來，輕輕地躺下，就躺在了那屍體的懷中。

  她笑著從懷中摸出了一把剪刀，雙手握住，對著自己的心窩刺了下去。

  鮮血染紅了自己的衣衫，染紅了身邊那個男人的衣衫，染紅了整張床，兩具屍體，三條人命，到死，李秋兒已然在笑著，可是不知為何，她的眼睛裏有血淚滲出，田康邦府上發現屍體的人，嚐試了許多次，愣是沒能將那雙眼睛給合上。

  人死了，證據也算是自己毀滅了，這本機是田康邦最願意看到的場麵，甚至不需要找人來動手，那兩個人就自己死掉了，按理說，這應該是最讓他感到輕鬆的局麵了，但是田康邦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

  李彥西的事情還沒有結束，這兩個人就這麽急匆匆地死在了自己的府邸之中，怎麽看都像是被人滅口了，雖然他很清楚這一次，自己雖然有滅口之心，但是絕對不會選擇這麽一個尷尬的時間去做，隻可惜，事情已經發生了。

  當時李彥西案發，他主動收留了這兩個人，一些看不透事情的人會認為他這是善心大發，但是也有一部分心思深沉的人，從一開始就懷疑他目的不純。

  畢竟，李彥西的府邸之上，丫鬟小廝人數不少，他若是單純的發善心，又何必隻是把這兩個人接過來，卻忽略了李彥西府上的其他人呢？

  隻要想通了這一點，田康邦的行為就會變得十分的可疑，就像是為了收買這兩個人，不讓他們把一些真實的情況透露出來一樣。

  十四皇子對此也抱有同樣的懷疑，隻是他並沒有什麽確鑿的證據，而左都禦史畢竟是朝廷上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也不是說僅僅憑借著兩句誅心之語就可以隨便動的，所以，十四皇子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什麽好的辦法去接近這兩個人，嚐試著從他們的嘴裏問出些什麽來。

  “原本打算重新開審之後，憑借著我們手裏的那些證據要求提審這兩個人的，卻沒想到，眼看過幾日就要開審，他們兩個卻早一步死掉了，還是自殺，父皇您難道不覺得有些太巧了嗎？”武英殿之上，十四皇子靜靜地立在聖德皇帝的麵前，恭敬地道。

  “即便真的是自殺，其中也必然有貓膩。”聖德皇帝道：“自殺也有他殺偽裝成自殺的，也有威逼脅迫自殺的，總之有很多種，可是不管哪一種，這兩個人既然死在了他田康邦的府邸之中，就和他本人脫不了幹係。”

  “父皇聖明。”十四皇子躬身一禮，道：“孩兒已經察覺，這件事情背後還有宰相李運牽連其中，可是他……不知父皇打算如何……”

  “這個人不能動。”聖德皇帝道：“就算是你以後繼位，也需記得，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替代他之前，不要動他，但他的羽翼若是過豐，不管是將來還是現在，你盡可以光明正大地剪除。”

  十四皇子一怔，旋即立刻道：“孩兒明白了。”

  聖德皇帝有些讚賞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聖德皇帝在位三十六年，妃嬪眾多，單單是皇子就有二十多個，可他獨獨對這個母親隻是一個普通妃子的十四皇子寵愛有加。

  按理說，皇帝在位的時候，並不希望眾皇子之間出現一家獨大的局麵，因為這樣並不利於他的統治，隻有到了死的時候，才會一紙詔書告訴天下自己的選擇。

  或者幹脆就什麽都不說，自己死後，讓那些皇子們各憑本事。

  但是他偏偏就這樣做了，一來是因為他自問絕對有能力壓得住自己的任何一個兒子，也有實力掌控整個朝局的穩定，二來是因為，皇帝最近這些年雖然看上去氣色不錯，但是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要歸功於太醫院的太醫們精湛的醫術，他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故而才孤注一擲，提前選擇了一個自認為品行能力最佳的十四皇子，親手調教。

  眼下，這個老十四成長的很快，也確實沒有讓他失望，他隻是稍稍那麽一點撥，十四皇子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運作為文淵閣大學士，內閣閣老，軍機重臣，六部尚書除了兵部之外他全部都做過，也算是將文臣做到了極致了，雖然在許多李彥西這樣的清官這裏，這個宰相還有很多的不足甚至是讓他們厭惡的地方，但是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人能夠取代了李運的位置，皇帝需要他做到的事情，李運能夠做到，但是那些自詡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的人卻不行，皇帝不樂意宰相一家獨大，李運偏偏就得罪了官場上的更多人，為了排除異己，他甚至動用暗中的手段害死過一些無辜之人，這樣的宰相，別人很怕他，不敢拂逆他，但心中未必就不恨他，不想讓他下台，既得用，又被人家記恨，這樣的宰相，用起來才安心。

  若是十四皇子上位之後因為看不慣對方的作為一意孤行要換掉這個宰相，隻怕整個王朝都會因此陷入疲態之中。

  前朝， 也就是大囧王朝由盛轉衰，就是一位嘉清皇帝上位的時候，覺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急於處死了父親乾坤皇帝的宰相豐紳篤，繼任的宰相卻都沒有豐紳篤那樣的輔政能力，結果一朝不如一朝，最後落得個衰敗亡國的下場。

  十四皇子以史為鑒，自然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換人可以，前提是你能找到能力相當的替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