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3章 梅樹下吞梅
作者:最愛吃咖喱      更新:2021-03-19 05:12      字數:5265
  幽暗的密室之中,一個穿著普通的男子背對著密室的大門,雙手縮在袖子裏,微微彎著腰,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就那麽直愣愣地盯著密室平整的地麵,久久無語。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密室的大門緩緩地打開,房間之中又多出了一個人影。

  “還是這麽顧頭不顧腚,一點分寸都沒有,”那人剛剛進來,就劈頭蓋臉地對著密室之中站著的人好一頓的教訓,那人卻似是習慣了一般,轉過身來,朝著來人笑笑,道:“大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見麵就數落我,你也知道,要不是沒了辦法,我也不會親自跑到這兒來找你!”

  來人不是旁人,真是督察院的左都禦史田康邦。

  田康邦整了整衣袖,快步走到了堂前,坐在了靠左邊的那一張紅木太師椅之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盅茶,茶蓋子輕輕摩擦著茶杯的沿口,輕輕地抿了一口,從頭到尾,目光都隻是專注地落在那茶杯之上,似乎已經忘了房間之中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來人似乎對於自己這位大哥的脾性也是十分的了解,故而當田康邦坐在那裏慢條斯理地喝茶的時候,那個人依舊站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顯忙亂和著急的態勢。

  他的心中自然還是著急的,但是他清楚,自己的這個大哥是絕對不會對自己的事情袖手旁觀的,故而不管那田康邦表現的有多麽鎮靜,他都沒有要催的意思,喝茶歸喝茶,腦子該轉的還是可以轉的,又不會受到什麽妨礙。

  “羽芳啊,你乃朝廷藩鎮大員,無旨是不得隨意回京的,你可知道這件事情若是敗露了,那可是個大罪!”田康邦道:“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大哥你又說笑了,”那人道:“就算是您保不住我,這上麵不是還有一個丞相大人麽?他前一段時間可是剛剛收了我二十萬兩銀子,這麽多的錢,也不是白拿的吧?”

  田康邦白了他一眼,語調稍稍平緩了一些,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你也別總是指望著出了事情丞相能夠替你周旋著,須知丞相的頭上,終歸還是有聖德陛下在的,有一天要是罩不住我們了,難免要被人棄車保帥,這樣的事情,曆朝曆代可都有發生過,以史為鑒,才能活的長遠!”

  “大哥說的是!”那人托著長長的聲音,對著田康邦又行了一個禮,道:“可是,李彥西這小子一日不死,我這心下終歸是一日難安啊!”

  田康邦道:“最近王朝之中的土地兼並之風日盛,雖然我壓下了李彥西的走著,但是皇帝陛下也不是傻子,雖然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渠道得知的,但是,有些本不該傳到他耳朵裏的事情還是被他知道了。”

  “什麽?”那人駭然:“你是說,皇帝陛下都已經知道了我們做的那些事情了麽?”

  田康邦微微一皺眉,擺了擺手,示意他安靜,這才接著道:“你也不用太過擔心,皇帝陛下雖然察覺到了一些什麽,但是他一來手裏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二來更加沒有什麽準確的名單,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這件事情,到目前為止還查不到你那裏去!”

  “如此就好!”那人道:“可是,皇帝陛下手裏的那些玄衣衛也都不是吃素的,就算現在查不到我,那也並不意味著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隻要他們順藤摸瓜慢慢地查,一樣能夠查得到我!”

  “你是豬嗎?”田康邦一邊喝茶,一邊冷冷地道:“他們現在不是還沒查到呢麽,你不會走點黑路子把那些田轉手給別人?”

  “是啊!”那人眼前一亮,是撫掌一歎,興奮地道:“這燙手的山芋,丟給別人就好了,我怎麽這麽笨呢?”

  田康邦微微抬頭,斜眼瞥了自己這個弟弟一眼,沒好氣的道:“哎,你可不是笨,你聰明著呢!”

  “哦,怎麽個聰明法,還請大哥明教!”

  田康邦道:“你以為你那點心思瞞得過我?”

  “我不明白大哥你這是什麽意思?”那人依舊一副不鹹不淡的神情。

  田康邦道:“還跟我裝蒜,你堂堂一州刺史,手底下的田產有多少不用我說了吧,即便是轉手,那也絕對是一筆不小的買賣,這麽大的動靜,就算是別人不查,要不了多久也會傳出去的,在地方上,你乃一州之主,把這件事情按下去自然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是有什麽風聲傳到了別人的耳朵裏也不足為奇,到時候,還不是要我堵住言路,不讓這件事情傳到皇帝陛下的耳朵之中的麽?”

  那人眼前一亮,再次彎腰行禮道:“大哥英明!”

  “得得得!”田康邦擺了擺手道:“你可不要再拍我馬屁了,我可受不起,每次這樣一準兒沒有好事情發生,你說你,在涼州做個土皇帝安安穩穩地享福多好,天高皇帝遠的,隻要不犯什麽大錯,涼州就是你的一言堂,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我都羨慕的不行,你又何必一直這麽折騰來折騰去的呢?”

  那人道:“大哥你喜歡安穩,可我就不一樣了,我們來這世上走一遭,這一輩子若是沒有經曆什麽刺激的事情,該多麽無聊,何況上麵還有大哥你和丞相罩著,隻要不太出格的,想來也不打緊。”

  “你這還不出格?” 田康邦隻覺得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冷笑道:“賑災的錢款和糧食你貪墨一點也就罷了,貪一次,足夠你出去花天酒地十幾年了,有什麽好不知足的,連涼河大壩的錢都要扣,你知不知道,涼州十年九旱,全憑這涼河的水救命呢,你看看,你看看你找的都是一些什麽人,偷工減料,好好的一個百年大壩,修建好了之後愣是連十年都沒有撐過去就崩解了,這下好了,許州城被淹,死人無數,下遊幹旱地區灌溉的水源也不夠了,要不是我和丞相費盡心思替你把事情壓了下去,你以為你肩膀上的這顆腦袋還在麽?”

  “我也沒想到呀,”那人有些委屈地道:“我把生意可是全部都包給了朱老板去做,該給他的錢我是一分都沒有少,誰知道他居然敢這麽做呀?”

  “朱老板?”田康邦道:“就是那個扒皮朱?”

  說到這裏田康邦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冷笑道:“你知道那朱老板是什麽人麽?那就是個財迷,瘋子,那個人這輩子已經掉錢眼裏出不來了,你相信他,你怎麽不去相信鬼?”

  “話也不能這麽說,”那人有些抵觸地道:“大哥你可不要小瞧了那朱老板,我的那些銀子,進去那朱老板錢莊的時候是一兩,出來的時候可就是二兩了,”說著,那人伸出了兩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麵前,道:“這些年要不是因為有這個朱老板在,我哪裏有那麽多的錢來孝敬哥哥你和那位宰相大人?”

  田康邦微微一窒,卻又道:“可你現在落到了這步田地,那姓朱的可會來幫你半分?”

  “那倒沒有,”那人道:“事情一出他就跑了,大約是怕我找他算賬吧?”

  田康邦冷笑道:“別看你是涼州地界之上最大的官兒,但是那個姓朱的才是真正的地頭蛇,他的家族在兩三百年前就在這裏發跡,一直到現在,暗地裏的實力遍布整個涼州,可一點都不比你好惹了,你還以為他是真的怕你呀,人家不過是不想和皇帝陛下作對,所以悄悄地躲起來了而已,狡兔三窟,我想,現在你的人大概已經找不到他的下落了吧?”

  “大哥英明。”那人的雙手微微一顫,臉色也顯得有些不好看,道:“我的人確實已經聯係不上那個姓朱的了!”

  田康邦道:“雖然涼州大壩是朱老板實際建造的,但是承建的人是你,他一跑,這個責任就完完全全地落在了你的身上,你看看你,現在就是衣服焦頭爛額的樣子,但是人家朱老板,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逍遙快活著呢!你這點小心思,比起別人朱家數百年的底蘊,差得遠了!”

  “那我現在該怎麽辦?”那人道。

  “怎麽辦?怎麽辦?”田康邦冷笑道:“找個替死鬼唄,還能怎麽辦?朱家也不是那麽好動的,而且,你以後也的確還有很多要仰賴他們的地方,畢竟,就像你說的那樣,隻有那朱家還在涼州,你才能活的這般舒坦,他們開的那些地下。錢莊高利貸的倍數比你這一兌二可是要高多了,你從人家這裏賺走的,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人家也不缺你這點錢,不過就是給你麵子,做一個順水人情罷了,雖然我們這一次算是吃了那個朱家的暗虧,但是等到以後風聲過去了之後,我們該怎麽倚賴他們就還是得怎麽倚賴,所以,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想著從朱家那裏把這口惡氣出回來,以前怎麽對他們的,現在還是怎麽對他們,隻是以後和他接觸的時候你總歸要多留一點心眼兒,否則少不得又被別人給賣了,知道了嗎?”

  “嗯,多謝大哥的教誨,我知道了!”那人恭恭敬敬地道。

  要說手裏掌握著的實權和力量,其實他手裏的力量比起自己麵前的這個大哥是要大的,畢竟在地方上,一周之主刺史的影響力是絕無僅有的,在這裏,他就是土皇帝,他想要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但是左都禦史就不一樣了,整天待在京城之中,比自己官大的人也不是滅有,頭頂上還有一個天天上朝都會見到的皇帝陛下,做什麽事情都需要深思熟慮,當不像是在自己弟弟這般可以肆無忌憚地隨心所欲。

  田康邦沒好氣地道:“從小到大你都比我聰明,我哪裏有什麽可以給你教誨的地方,不過是因為你把那些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別處而已,你隻需稍稍收心,多多思考,謹慎一些,我便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了,說不定,以後我這個做大哥的,還需要你來庇護呢?”

  那人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大哥說的什麽話,你現在可是丞相身邊正當用的人物,等閑誰還能讓你落魄到需要我來庇護的時候,再者說,我們兄弟同甘共苦,這麽多年來經曆過了這麽多事兒,還有什麽好見外的,我的刺史府,大哥以後若是想住,自是盡管住進去就好!”

  田康邦隻是笑笑,但是眼底卻露出了一絲悲涼的神色。

  他看著弟弟熟悉的那張笑臉,心道:“真要到了那個時候,隻怕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也護不住我了!”

  隻是,這樣的話他終究還是沒有對自己的弟弟說。

  山雨欲來風滿樓,雖然這件事情有丞相罩著,但是最近,先是聖德皇帝陛下不知為何起了疑心,緊接著十四皇子就被派到了督察院監審,本以為他們已經準備的足夠周全,那李彥西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但是現在,事情的發展方向幾乎是完全朝著他們預期的相反方向在改變。

  那李彥西非但沒有被他們的人害死,反倒隱藏了一身足可以躋身於超一流高手行列的武功,成功地救出了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這讓他們的兩手布局幾乎全部都落空。

  雖然李彥西現在還待在牢房之中,但是現在,不管是田康邦還是丞相本人都清楚,除非有三個以上的超一流高手前來圍殺,否則的話,想要殺死那個以前一直都以為是病秧子讀書人一個的李彥西,幾乎根本不可能。

  原本以為那是一個可以任自己隨意蹂躪的軟柿子,到了最後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踢到了一塊鐵板。

  這些日子一來,田康邦的府邸之中多了很多的打手,護院,就連府邸之中巡邏的人都增加了一倍,就是因為他害怕。

  對於一個超一流高手來說,從天牢之中逃脫實在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不要說是逃脫,就算是讓他們掙斷鐵索,強行破開牢門,然後一路殺出去,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自己如此誣陷於他,如果那個李彥西心生怨懟,想要殺掉自己的話,自己府邸之中的這些人究竟能不能地扛得住呢?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連事先布置好了天羅地網的丞相府邸,那個人都能夠來去自如,那麽李彥西如果要殺他,他的腦袋就一定沒有辦法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多待片刻了。

  當然,田康邦並不知道自己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薑寧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要殺他的心思。

  督察院那麽多的人,殺了一個田康邦,還有一個楚康邦,王康邦,總也是殺不盡的,隻有在督察院之中明明白白地證明自己是無辜的,這樣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這片幻境世界之中行走而不受阻礙,而且,那一種神秘的能夠剝離開自己的感知的力量分明就藏匿在了田康邦的府邸之中,這對於薑寧來說,無疑就是一個信號,他來到這個世界之中所追求的那些機緣,與李彥西本人的命運是息息相關的,也許殺掉了田康邦之後,薑寧還是可以在左都禦史的府邸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機緣,但是田康邦的這條線斷掉了之後,再想要在別的地方尋到相似的力量,隻怕就不容易了,一條主線斷了,整張網都要支離破碎。而那些被隱藏在網格深處的東西,自然而然地也就不容易尋到了。

  田康邦可以死,但他必須是因為聖德皇帝對其陰險毒辣的作風不滿,深惡痛絕,因而殺之,卻不能是他薑寧一人一劍直接闖進來殺掉。

  殺掉了田康邦,練習在田康邦和李彥西身上的這份因果就斷了,因果斷了,機緣自然也就跟著消失了。

  躲在假山之後聽完了那兩個仆人的對話之後,薑寧現身出來,一個縱躍來到了樓頂,站在那斜角向下額瓦坡之上,借助著這難得的開闊視線,在田康邦的整座府邸之中漫無目的的搜尋了起來。

  最終,薑寧的目光落在了一株梅花樹上。

  每一次,當他將視線落在那一株梅花樹之上的時候,薑寧能夠將之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每一次當他被轉過身體或者直接將視線移開的時候,薑寧在那個梅花樹之處能夠感應到的,就隻有空虛。

  經過了七八次的反複確認之後,薑寧知道,自己的要找到的東西,就是這一株梅花樹了。

  “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當天晚上我就是從這邊的走廊裏麵走出來,經過後院兒,來到了這附近,而若是那許三會當時碰巧就在梅花樹下的話,我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念至此,薑寧的身形化作了一道青煙,飄飄忽忽之間就出現在了那一株梅花樹下,幾道劍氣下去,朵朵梅花飄落,被薑寧那縹緲的身形一個旋轉之下盡數接在了手中。

  “可惜沒有熱水,不能泡茶!”

  薑寧輕輕一笑,將那些梅花徑直吞入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