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人之後，薑寧並沒有像他對李彥西母親和妹妹說的那樣，直接回到牢房之中。

  因為他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李彥西的母親和妹妹已經被他救出來了，按照自己的指示，隻要他們能夠安全地等到明日的早間，就可以直接去尋求十四皇子的幫助。

  而自己昨天晚上把她們兩個帶到的地方，就是十四皇子的府邸附近。

  走得時候他已經吩咐清楚了，隻要天一亮，十四皇子的府邸大門打開，那母女二人就會立刻求見，薑寧料定，得知她們的身份之後，十四皇子定然會接納她們，並且在案情沒有明朗之前，保護著兩個人的安全。

  宰相就算是再厲害，他也不敢在十四皇子的地盤之上撒野。

  十四皇子作為親王，按製可以在府中豢養兩千府兵，宰相固然是宰相，但是他手底下那些人，想要和十四皇子硬碰硬，卻是如卵擊石，根本做不到的。

  等那母女二人進入了十四皇子的府中，那麽自己就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了後顧之憂。

  之所以不自己把那兩人送進去，是因為他原本此時是應該在牢房之中的，若是出現在了這裏，實在是不好解釋。

  而沒了這兩人，李運就沒有辦法要挾自己。

  “等等，要挾？”

  正準備去那田康邦的府邸，看看有沒有機會把自己之前寫的那封折子偷出來，看一看上頭的內容，之後也好應對。

  但是，想到“要挾”這兩個字，薑寧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人。

  蝶舞姑娘。

  南苑的戲子蝶舞姑娘雖然和他之間並沒有什麽傳言之中的曖昧關係，但因為編寫《四集曲注》的緣故，兩人之間來往頗繁，交情也是極為不錯，算是一對因曲而生誼的好友。

  而李彥西為人正直，對於好友的安危自然也不能不顧，那麽問題就來了。

  李運失了李彥西的母妹二人，會不會轉而把要挾自己的目標放在那蝶舞姑娘的身上呢？

  薑寧覺得很有可能。

  之前，那李運。之所以不動那蝶舞，一來是因為她大小也算是個在京城有些名氣的人物，要是不聲不響地丟了，那消息不要一日就會傳遍整個京城，十四皇子怕是會立即下令嚴查，畢竟，這個人的身份，還有他和李彥西之間的關係，都讓她現在所處的位置十分的敏感。

  所以，之前他才會舍近求遠，去李彥西的老家抓人。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眼看這山高水遠，那母女二人又有了防備，再想要把她們找回來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而眼看明天就是督察院重新開審的最後時限，若是找不到一個能夠威脅李彥西的由頭，那麽事情就會陷入僵局之中，無法破解，到時候，雖然李彥西沒有辦法洗除自己身上的嫌疑，但是他們也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能夠證明那個女人一定就是他殺的，到時候頂多也就隻能不了了之，這顯然不是李運願意見到的局麵。

  所以，即便知道對蝶舞出手是一件十分不明智的選擇，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好想了。

  李彥西突然表現出來的武學造詣，讓他頭疼到了極點。

  如果他隻是一個書生，不會武功的書生，那麽就算十四皇子真的能夠找到什麽無罪的證據，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他也有辦法提前把這個人幹掉。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殺妻的案件若是不能夠把李彥西的罪名坐實，那麽這個人就一定不會死。

  既不會死，又有了生死的仇怨，那麽，這個人對於他的威脅就不單單隻是政務之上的問題了，而是直接上升到了生命安全的層麵上。

  想想自己突然被這麽一個絕世高手給記恨上了，那自己的將來應該是一個什麽樣的下場，即便是沉穩老練如李運，內心裏也總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依著薑寧自己的性子，直接入府殺了那個家夥也是做得出來的。

  但他現在是李彥西，他的武功可以突然之間變得很厲害，但是他的選擇，必須得是一個孤高名士，清雅諍臣所應當做出來的選擇。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用那種不屬於李彥西的力量去殺死李運的，因為即便原本的李彥西真的有那麽厲害，他也一樣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可是，等薑寧從十四皇子所在的長安坊來到南苑的時候，這名滿京華的梨園已經付之一炬，熊熊大火染紅了半邊天，慘叫聲，哭喊聲，滅火聲，聲聲入耳，直叫薑寧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出劍的衝動。

  堂堂一朝宰輔，心思行事竟能殘忍，齷齪至此，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薑寧本以為他隻會派人悄悄地將蝶舞姑娘抓走，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僅僅隻是為了掩蓋一個人的失蹤，他李運竟是要整個梨園都跟著陪葬！

  “你真是該死！”薑寧咬牙。

  佟植曾經說過，舉凡存在，必為真實。

  即便是存在於幻境之中的人物，薑寧也相信他們一定有著自己的生活軌跡，他們一定也把自己當成是一個真實地存在而生活著，他們有著和其他人一樣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使命，他們也有著自己的夢想和繼續生存下去的權利。

  故而，不管是在鏡界幻境之中，還是在這裏，不管遇到什麽人，薑寧一向是誠心相交，沒有半點不把他們當人的意思。

  可這同樣是在幻境之中生存的李運，卻把和自己一樣的人不當人，如何不叫人氣憤，如何不叫人想殺之而後快？

  可是冷靜下來之後，薑寧也知道，對於李運來說，這的確是一招妙棋。

  如若是單獨把人抓走，那麽蝶舞失蹤這件事情，就是有人故意為之，十四皇子定然會一查到底，而且他查案的方向，定然會直接指向自己。

  可如若整個南苑都直接燒了起來，那麽至少在百姓的眼裏，這裏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意外而已。

  所有的人都被大火燒成了灰燼，找不見蝶舞姑娘，也是情有可原。

  就算是十四皇子的人想查，整個南苑都被燒成了一團灰燼，什麽線索都不會留下，這又將會是一件無頭公案，最後的結局頂多也就是不了了之。

  但是，有蝶舞這麽一個護身符在手裏，他李運就不擔心李彥西會來殺自己。

  憑借著蝶舞和李彥西之間的情分，隻要李彥西不想魚死網破，那麽李運就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切，”薑寧看著那漫天的大火，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切，又來晚了一步麽？”

  思來想去，也找不到什麽好的辦法，蝶舞乃是孤兒，沒有人知道她的父母到底是誰，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薑寧就更加沒有辦法借助虛無之力來尋人了。

  而經過了上一次在府邸之中被李彥西把母妹成功救出來的事情之後，李運做事一定會更加隱秘，也絕對不會再次把人藏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所以，一時半會兒之間，想要找到人，卻是沒有那麽容易了。

  “算了，”想不出結果，薑寧便選擇了暫時把這件事情擱置下來，“先去督察院看看吧！”

  此時的天色已經開始微微亮了起來，薑寧將督察院的檔案翻了一個遍，都沒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隨即就選擇離開，找街上早早出來的行人問了那左都禦史田康邦的府邸的位置，便又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田康邦也是一個謹慎的人，但是，比起李運來說，他那那點謹慎就差遠了。

  雖然費了薑寧一會兒的功夫，但他還是成功地在田府之中找到了自己這具身體的主人李彥西親筆寫的那一份奏折。

  說到這裏，有人就問了，這份折子如此燙手，毀掉了難道不好嗎？

  但實際上是他想多了，在田康邦也李運那裏，隻要李彥西依舊活著，同樣的折子他可以寫出來一百遍，就算是毀掉也沒有什麽意義的，隻要收起來，不讓那些明麵上的人看到就好了。

  可是誰又能想到，此時的李彥西身體之內住著的那一個靈魂，已經完全不是原本的那一個人。

  雖然從母親和妹妹那裏聽到了一些大概，但那些話也不過是來往書信之中的隻言片語，並不完全，對於現在的薑寧來說僅僅是有一些參考作用，但是遞給皇帝陛下的折子之上寫的，必然都是最為關要的事情，這些，才是他與那李運對抗的最為關鍵的砝碼。

  至於那蝶舞姑娘，薑寧也就隻能見招拆招了。

  算算時間，很快就要到了那天牢獄卒換班的時候，自己若是再不回去，就不好辦了，所以，薑寧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天牢之中，並且按照約定，放了那胡烈的自由。

  胡烈在江湖上見慣了爾虞我詐，所以，被薑寧關在了那牢房裏麵的時候，雖然對方承諾過了這一晚就放他出去，但是胡烈卻是在心裏做好了一輩子都被關在牢房之中的準備，等到確認的薑寧一定不會回來的時候，他便通過自己的實力破開枷鎖，繼而尋覓機會自行逃亡。

  可是沒想到，薑寧第二天竟真的回來了。

  走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胡烈突然停下了腳步，對著薑寧行了一個江湖人拳掌相交的抱拳禮。

  薑寧隻是輕輕一笑，擺擺手示意對方離開。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能與人言的秘密和弱點，胡烈嚴格的來說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也算不得奸邪之輩，隻不過是一個為了活下來，而不得不投靠在李運麾下的人罷了，此去江湖茫茫，又有江湖仇家和宰相手下的人兩相追殺，能不能活下來都是一個嚴峻的問題。

  “等等！”薑寧突然道。

  “怎麽。你要反悔嗎？”胡烈皺眉，暗自提起一口真氣，眉頭蹙起，冷冷地道。

  薑寧擺了擺手，笑道：“出去之後，往北走。”

  “你什麽意思？”胡烈有些拿捏不準薑寧的心思，故而忍不住道。

  薑寧也不解釋，隻是笑道：“聽我的，保管你在出城之前不會遇到任何的麻煩！”

  胡烈點點頭，終究還是消失在了昏暗的天牢之中。

  至於是選擇相信薑寧，還是與他的指示背道而馳，那就不是薑寧要想的事情了，因為，他已經對眼前那個男人送出了自己為數不多的善意。

  出了天牢之後往北，距離十四皇子的府邸十分接近，這一片地方到處都是十四皇子的人和產業，李運的觸手根本伸不到這邊來，就算能，在現在這麽一個敏感的時期，他也一定不會做，所以，從這裏離開，順著都城的北門出去，往北逃到塞外去，到時候就遠離了這中原的茫茫江湖和官場，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那胡烈自可以在異域之上開啟一段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可若是他心存疑慮，懷疑薑寧的說法，故意背道而馳，那就隻能憑借著一己之力對抗兩方追殺，就算能夠活下來，似是這般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也絕對不好受，甚至有時候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的痛快。

  等到確定那胡烈的氣息消失在了天牢之中，薑寧這才有空去翻看手中的那一份折子。

  這不看則已，一看，整個人的眉頭就皺在了一起。

  ……

  ……

  斷橋開啟的時候，與薑寧一同進來的，還有冬尋。

  此時此刻，冬尋正站在一個山洞之中，在她的麵前，則是四個武功不俗的江湖高手。

  “你們燒了南苑，又把我抓到這裏來，意欲何為？”來了這裏如此多天，冬尋可也沒停下修煉。

  倒不是她真的像薑寧那樣勤奮，隻是附身的這個女子，也就是蝶舞姑娘的身體實在是孱弱的緊，讓他這個活潑好動，雷厲風行的女子實在是有些遭不住。

  所以才通過修行來增強這個人的體質，也好先行出去尋找薑寧。

  有著道和境界心法的她，用凡人的肉身修煉起來，自然也是特別的快。

  區區幾個毛頭小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之所以好不反抗地讓那些人把自己抓到這裏來，純粹就隻是因為冬尋有些好奇。

  他想知道這些人究竟是想要幹什麽！

  正在此時，一個尖澀的聲音就在山洞之中響了起來。

  冬尋回首，然後蹙眉，又把腦袋硬生生地轉了回去。

  方才入眼的那個人，不光是聲音難聽，而且還長得醜，不光是長得醜，而且還穿得很風騷，不光是穿得很風騷，那走路的姿態，那自信的神情，那猥瑣的目光，冬尋隻是看過一眼，就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

  “啊，天下竟有這等奇葩？”冬尋的內心此刻是崩潰的。

  那來人瞧著大約四十左右，皮膚雪白更甚女子，麵色潮紅如敷粉黛，卻是生就的塌鼻子小眼睛，短眉毛長胡須，大耳朵，小嘴巴，穿了一身紫色鑲花的袍子，大冬天的，手裏還握著一把折扇，任誰看了一眼，都要生出想吐的衝動。偏生那家夥似乎對自己頗有自信，冬尋剛剛忍耐住肚子裏胃液的翻騰，轉過頭來，他就一個媚眼拋了過來，冬尋差點沒暈倒在地上，立馬又忍住了心中的不適，強行轉過了頭。

  就連後麵那四個江湖漢子也有些受不了這家夥，紛紛側目，還有那麽一兩個，看到冬尋的反應之後，竟是忍不住抱著肚子暗笑了起來。

  “忍住，忍住！” 冬尋努力在心中對自己說道：“要平靜，要平靜！”

  但是，當那人走過來的時候，她還是動用內力強行掙斷了身上的鎖鏈，一腳踹在了那個人的臉上。

  “媽的，你還能不能再惡心一點！”冬尋破口大罵。

  自己好不容易有一次扮豬吃老虎的機會，都被這家夥把好好的心情給破壞掉了！

  那四人察覺到不對，立刻回身對冬尋出手。

  但，實力早已超過了這個世界超一流高手的冬尋，又豈會被四個二流高手打敗？

  不到盞茶的時間，就聽得“砰砰砰”的幾次聲響，那四人很快也步了那醜男的後塵。

  “你！你！你！”那醜男哆嗦著手從地上爬了起來，用蘭花指指著冬尋的方向，因為恐懼和疼痛而顫抖地道：“你居然會武功！”

  原本冬尋最不想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這家夥的身上，偏生他非要開口惡心自己，隻好閃身上去又補了一腳，這家夥的腦門兒撞在了地麵的石頭之上，鮮血狂流，總算是暈死了過去。

  “好了，”冬尋一腳踩在了其中一個高手的身上，彎下腰搓了搓手，一副大姐大的霸道氣勢，烈焰紅唇瘋狂地燃燒，冷峻地笑道：“現在可以說說，到底是誰派你們燒的南苑，又是誰讓你們抓我過來，他到底想做什麽？”

  沒有人開口。

  冬尋再問，那四個人吐血而亡。

  仔細一看，原來他們的嘴唇上方都塗抹了一層淡淡的黃色的毒粉，量很稀少，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

  如果想要自殺的時候，那些人隻要伸出舌頭那麽輕輕地一舔，就立刻毒發身亡。

  分明不是死士，卻做了和死士一樣的事情，冬尋知道，這些人選擇去死，定然是因為他們有什麽不得不去死的理由。

  比如說家人，比如說愛人，任務失敗之後，他們不死，那些人就會死。

  冬尋強忍住心中的惡心，看了那昏過去的風騷男子一眼，雙腿顫抖地朝他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