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風語
作者:
黨徒 更新:2021-03-20 11:51 字數:3263
張一豐拖著還未恢複的傷腿一瘸一拐地走在矮牆之下。
隨著他的前行,不斷有流民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誒,一豐,去哪裏搞點酒來啊,這鬼地方,可凍死爺了。”一個流民縮了縮脖子,朝著張一豐高聲喊道,顯然是張一豐的熟人。
張一豐扭頭朝著男子白了一眼,伸手朝著襠部抓了一把,向著男子拱了拱身,在一眾流民的嘲笑聲中轉過身去,繼續著自己的路程。
他需要到矮牆的最西頭去。
他的老娘就葬在那裏。
今天是初七,是該去老娘的墳上看看了。
可惜現在這個鬼樣子,想要燒點紙錢都不可能。
不過一個熟悉的流民送給了張一豐一個菩薩像,還是從承平街上撿回來的,看模樣雕工什麽都還不錯,正好趕著去上墳給老娘供上。
矮牆還在不斷地修著,隻要雪影不喊停,這項工作便會一直持續著。
張一豐也曾試著向王仙芝打聽,為何還需要修築矮牆。
王仙芝抬頭看了看身後遠處高大的白牆,沒有說話。
“一豐,你啥時候也來砌砌牆,這活實在不是人幹的。”一塊磚石滾落在張一豐腳下,順著斜坡滾出老遠。
張一豐瘸著腿將磚石撿了回來,遞給高處的男子,輕聲嗬道,“不想死就老老實實砌牆,否則哪天城北那幫狗崽子摸過來割了你的腦袋你都不知道。”
男子蹲在已經初見模樣的牆上,朝著張一豐吐了一口濃痰,“你小子站著說話不腰疼,要知道老子也把腿摔瘸了。”
沒有理會男子的打趣,因為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麵前。
“張哥,別鬧騰了,咱們抓緊把這段砌好,否則今晚睡覺都不安生。”初一見麵,張一豐差點沒有認出阿七來。
短短幾日過去了,阿七現在已經變了一番模樣,曾經唇上的絨毛,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黝黑的胡須,原本還算飽滿的身體,現在更加的精壯,一雙漆黑的眼睛在薄暮之中,射出精幹的光線。
張一豐伸手拍了拍與自己同高的阿七,很滿意阿七的表現。
一個少年從阿七身後冒出頭來,有些好奇地看著張一豐,正是小虎頭。
“這小子誰家的,怎麽之前沒見過?”張一豐咧著嘴朝小虎頭笑了笑。
小虎頭看著眼前邋遢的男人,有些詫異為何周圍的人都與他玩笑,卻隱隱之間又對他抱有尊敬。
阿七拍了拍小虎頭的肩膀,跟張一豐大概介紹了一番小虎頭,自然得到張一豐更大的讚揚。
“小子,不賴,等著老子們打回城北去,不說你的房子,再給你兩間房子都可以。”張一豐難得豪邁地笑道。
小虎頭的頭卻搖成了撥浪鼓,“一豐大哥,我是追隨神使來的,可不是為了房子來的。”
張一豐聞言微微一愣,緊接著又哈哈大笑起來,倒把阿七和小虎頭笑得個莫名其妙。
張一豐大笑著走了,隻是笑聲之中,隱隱帶著幾分苦澀。
一座堆滿積雪的墳包在城西的空地之中顯得異常的紮眼,那是張一豐特意壘高的結果,這也保證了即便這些時日周邊多了許多新墳,依然讓張一豐一眼便找尋到了此行的目標。
從懷中掏出已經擦洗得發亮的觀音像,張一豐緩緩跪下,朝著墳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又順著墳頭坐了下來。
“娘,兒子想你了。”張一豐強忍著不流下淚來,卻終歸沒能忍住,兩行濁淚從眼角滾落,摔落在厚厚的積雪中,滴落出一個不深不淺的坑洞。
拍了拍墳頭,“娘,兒子現在很迷茫,你告訴兒子應該怎麽辦才好?”
寒風呼嘯之間,孤寂的話語隨風飄散。
夜色越來越沉,張一豐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大家原本都想得很好,可以順利掀翻縣尹府,誰曾想經過承平街一事,我們才知道原來人家那麽強大,而我們又這麽弱小。”
“現在很多一起的兄弟都在悄悄抱怨,每天既吃不飽,還指不定就死在哪裏,比之前的日子還要不如。”
“大家每天每日每夜的修牆,但每修好一段,縣尹府那邊就會派人過來摧毀一段,大家誰也不知道修到什麽時候是個頭。”
“有些人受不了,偷偷挖地道溜到城北去,說是去借糧食,卻再也沒有回來。”
“兒子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雪影,但每次看到身邊弟兄們的眼睛,我又隻能忍住不說。”
“現在雖然有神使在,大家夥都相信神使,尤其是那頭大白狼,由不得大家不信,但承平街一戰,大家就有所懷疑了,現在白兄弟受傷不見,大家懷疑的聲音更多了。”
張一豐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淚流滿麵,拍了拍已經僵麻的大腿,張一豐緩緩站起身來,抬袖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看著眼前的墳堆抽泣兩聲,仿若無聲地問道,“娘啊,兒子應該怎麽辦才好啊。”
寒風刮得更急了,天上飄飛的雪花打落在張一豐眼角上,讓他不由得眨了眨眼。
“賊老天當真不讓人活命了。”張一豐揉了揉眼睛,收拾情緒,低罵一聲轉過身去。
“啊!”一聲大喊響徹城西的天際。
張一豐驟然癱倒在身後母親的墳堆之上,卻依然沒有緩解他的緊張。
在他的對麵,一襲雪白的狐裘受寒風裹挾,須發在飄飛的雪花之中搖曳,讓女子更添幾分冷豔。
“你是誰?”張一豐強忍住顫抖的身體,寒聲問道。
女子麵容悲戚,朝著張一豐盈盈一拜,麵上不由得垂下兩滴淚來,“小女子與家人走散了,莽莽撞撞走到這裏,還請大哥幫忙指一下路。”
張一豐定神一看,對麵女子容貌絕美,說話之間卻有哈氣,顯然並非老娘平日裏跟自己說的狐妖之類的鬼魅,心中暗禱道,“老娘,你可得保佑兒子。”
壯著膽子正要說話,張一豐卻猛然察覺出來不對,“不對!”朝著女子冷哼兩聲,“城西原本便荒蕪,人煙稀少,況且現在大雪封路,你如何會與家人走散,再者你衣著華貴,顯然非一般人家女子,又何必誆騙於我。”
女子聞言微愣,剛才聽張一豐在墳前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原本不想停留,卻聽其說起了雪影等字眼,猜想或許是熟悉城南之人,原本想著誆其先帶著自己到城南再說,沒想到卻也不笨。
“大哥見諒,小女子並非有意欺瞞與你,隻是小女子有難言之隱,還請大哥多多包涵。”說話間,女子朝著張一豐又躬身行了一禮,倒將張一豐唬了一跳。
像眼前女子這般衣著的,平日裏哪個不是趾高氣昂的主兒,誰會如此這般對待自己這樣的流民。
一念及此,張一豐輕籲一口氣,站起身來道,“罷了,現在天寒地凍的,在外行走十分不便,不知你家住何方,我為你指路。”
女子輕吸一口氣,朝著張一豐擠出一個笑臉,輕聲試探著問道,“不知大哥是否認識雪影?”狐裘袖中,一柄匕首已經緊緊地攥在了手中。
張一豐聞言又是一驚,眼中警惕之色驟起,冷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女子見狀,心中已有答案,笑了笑欣喜道,“不瞞大哥,我與雪影姑娘乃是舊識,此番前來,便是前往城南找尋雪影姑娘的。”
張一豐心中疑惑卻沒有絲毫削減,雪影在城北親故遍地,倒是沒什麽破綻,隻是自從雪影來到城南之後,從未見過什麽親故找尋過來,現在白雪茫茫,反倒來了這麽個不速之客,不得不讓張一豐警惕。
見張一豐如此,女子心中不由得大急,跺了跺腳急道,“大哥,你就相信我吧,我有急事需要見雪影姑娘。”
見女子這般小女兒行徑,張一豐反倒是鬆了一口氣,略帶質疑地道,“那你姓甚名甚,至少也應該先跟我說一聲吧。”
女子聞言,看了看張一豐,略作思量,緩緩道,“我叫白蓁蓁。”
張一豐聞言驟然一驚,“你是白家人?”
這下反倒是白蓁蓁驚訝了,朝著張一豐好奇地問道,“你居然知道白家?”
張一豐緩緩繞著白蓁蓁轉了一個圈,細細打量了白蓁蓁兩眼,試探著問道,“你與白禮賢是什麽關係?”
白蓁蓁聞言一喜,咯咯笑了一聲,“白禮賢是我二哥。”
張一豐聞言,並未表現出如何欣喜之色,反倒是眼中閃過一道寒芒,又當即隱藏了起來,淡然朝著白蓁蓁道,“既然是二公子的朋友,那便是我們流民的朋友。”看了看白蓁蓁麵上的歡欣之色,又接著道,“接下來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見雪影姑娘。”
白蓁蓁不由得大鬆一口氣,原本已經迷路的她,終歸是老天眷顧,誤打誤撞居然找到了正道。
剛剛邁步,白蓁蓁仿若想到了什麽,又朝著張一豐急聲道,“不過大哥,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二哥,說我到了這裏。”
張一豐回過頭去,有些詫異地看了白蓁蓁一眼,沒有追問下去,扭頭繼續帶路。
在他身後,白蓁蓁提著衣擺,深一腳淺一腳地邁入了她此生的命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