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雪與血
作者:黨徒      更新:2021-01-29 08:41      字數:3774
  今天的天氣很冷,但真金的臉更冷,當然,最冷的還是他手中的刀。

  一個流民看出了真金是這群人之中的頭領人物,大叫一聲,揮舞著自己手中破鐵片一般的刀,朝著真金衝殺過來。

  石頭心中咯噔一聲,想要出聲阻攔,但他的理智告訴他,此刻的他是阻攔不了下麵發生的任何事情,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真金自然早就注意到了朝自己衝殺而來的流民,可惜並沒有引起他的興趣,甚至於他都沒有多看那個不知名姓的流民一眼,嘴角輕蔑一笑,堅定地朝著王仙芝而去。

  那個流民被激怒了,腳下的速度更快了幾分,迅速地拉近了與真金的距離。

  看著真金越來越近的臉,流民獰笑一聲,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砍了下去。

  可惜的是,在他的刀就要抵達真金脖頸之時,一把彎刀已經貫穿了他的腹部。

  流民低下頭去,不可置信地看著透體而過的彎刀,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吐出來的並不是話語,而是源源不斷的鮮血。

  真金依然沒有在他身上浪費哪怕一眼的功夫,一扯彎刀,沒有支撐的流民立即委頓到地,看著慢慢離自己遠去的真金,這個不知道姓名的流民奮力張開了嘴,想要喊一聲殺,但流逝生命並沒有給他這個時間。

  這樣的流民還有很多,甚至於真金都有些詫異,是什麽支撐著這群流民不要命地向自己衝來。

  但這些並沒有激起真金絲毫的憐憫,用自己手中的彎刀生生劈開了一條直通王仙芝的,用鮮血鋪就的道路。

  真金在殺人,王仙芝同樣在殺人。

  蒙古人擅長騎兵作戰,但不得不說,帖木兒輕敵了,真金更輕敵了。

  他們現在身處的是王仙芝專門挑選的緩坡之地,加上地麵厚厚的積雪,原本是優勢的馬匹反而變得有些累贅。

  跟隨帖木兒的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卒,第一時間便棄馬步戰,而對麵的流民則算是精心挑選的武林中人,最擅長的就是捉對廝殺,有王仙芝這尊魔神,這群人已經從開始的緊張中緩解過來。

  以彼之短攻敵之長,局勢並沒有如真金所料的呈現一邊倒的局勢,初眼一看,損失居然不相上下。

  真金冷眼掃視了一眼眼前的戰場,四處廝殺的鮮血已經將積雪融化,紛亂的腳步更是將皚皚白雪踩得七零八落。

  鮮血,灑落在髒汙的白雪之上,更顯刺眼。

  王仙芝收回手中鏈刀,他的眼前已經空了,僅憑他一人,已經將真金帶來兵卒的稀薄的戰爭給鑿穿了。

  轉過頭去,看著身後不遠處還在與流民纏鬥的真金,王仙芝冷酷一笑,流民的命是命,但今天來到這裏的,誰都做好了把命交代在這裏的打算,包括他王仙芝。

  真金費力地砍倒眼前的最後一個流民,遠遠又有流民朝著自己衝來。

  看著身前不遠的王仙芝,真金淒厲喊了一聲,二人同時起步,朝著對方衝殺而去。

  當場中所有人都在廝殺之時,馬車之中的帖木兒麵蓋書冊,隨著馬匹不安的刨蹄,過了一陣,居然開始輕聲打起呼來。

  一陣輕輕的敲擊聲將帖木兒從睡夢之中驚醒了過來。

  “小將軍,真金帶過去的人損失很重,需要動用預備隊麽?”一個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帖木兒聞言微驚,一把扯掉了臉上的書冊,但又很快放鬆下來,淡然道,“打仗的事情問我做什麽,你直接作主就行。”

  馬車外的聲音靜默了片刻,方才回了一句,“是,小將軍。”

  帖木兒重新將書覆在臉上,根本沒有理會外麵情形的意思。

  騎馬站在馬車外的,是一個騎卒打扮的高個士兵,隻是如果不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他與一般騎卒的區別,甚至於許多人都不知道他跟隨著帖木兒離開了白城。

  一雙鷹眼不住地在眼前的戰場之中掃視,牽著馬韁的手指有節奏地顫動著,但一直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林中的戰場已經成了一片血紅,甚至於已經開始汩汩地流著血水,那是身下的積雪被人體和熱血的溫度融化,順著坡勢開始往下流淌。

  刀與刀的相逢,總是無比地慘烈。

  真金終歸是個戰士,戰陣衝鋒他可以一往無前,但捉對廝殺終歸比不上王仙芝。

  此刻的他,握刀的虎口已經裂開,手臂之上流下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刀柄,匯成一股小溪不斷地向著寒冽的刀身侵襲而去,每一次揮刀都能在空著畫出一道美妙而慘烈的圓弧。

  王仙芝冷眼盯著真金的一刀一勢,雖然自己占據著上風,但跟隨著自己衝鋒的流民損失則更為慘重,雖然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帶來的人更是帖木兒護衛的三倍有餘,而且都是從流民精幹之中精心選拔出來的人。

  但看著身旁倒伏在地的流民,再看看遠處就停在原地紋絲未動的馬車,王仙芝的心頭依然不由自主地湧上一絲苦澀。

  自己手下的這些人,麵對蒙古人正規的兵卒,終歸還是要遜色一籌,甚至於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對於帖木兒的欽佩之情,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人,在戰陣之前依然能夠如此的從容不迫,單從這一點而言,便已經很是不易。

  但再多的欽佩,都抵不過滔天的殺意。

  讓王仙芝也沒有想到的是,當獲得帖木兒要悄然離城的消息後,他和石頭提出要半路擊殺帖木兒時,居然會獲得那麽多流民的支持,哪怕是知道帖木兒有軍士保護,頁依然不斷的有人想要前來。

  這是以往雪影也想象不到的場景。

  在許多流民看來,他們所受的苦難很多,但帖木兒的到來,無疑是大大加深了他們的苦難,無論是新鈔的推行,還是城中糧食的短缺,都歸罪於帖木兒身上,甚至於有人說原本大雪會在臘八之前停下,就是因為韃靼皇帝派來了一個韃靼妖人,所以老天爺為了警醒世人,便一直連續不斷地下雪。

  當然,這其中還有張一豐老娘的功勞,更有老菜頭引發的憤怒,最為關鍵的,則是木花帶來流民對於蒙古人的厭憎,這已經成為了一種滲入骨子的厭憎。

  用阿七的話來說,如果給他一把刀,他第一個便會砍在蒙古韃子身上,因為是他們殺死了他的好兄弟江流兒。

  王仙芝是這些人的頭,他隻有更恨眼前的這些蒙古韃子。

  刀再次揮舞起來,帶著無窮的怒火,朝著真金劈去。

  真金的右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對於他而言,沒有內力的支撐讓他在王仙芝的刀下更加被動,他也從未想到原本以為會是碾死隻螞蟻的事情,會發展到如此情形。

  他已經不敢再回頭去看,看那輛穩穩停在原地的馬車。

  咬了咬牙,真金再次提刀,大吼一聲朝著王仙芝衝去。

  王仙芝的刀最終沒能落到真金的頭上,因為一支箭的出現。

  王仙芝躲開真金有些力竭的刀勢,沒有理會眼前已經開始大口喘著粗氣的真金,抬頭看向了遠處馬車旁高坐馬背的騎卒。

  單是那支箭的出現,他便已經知道對麵之人的身份。

  邦察,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根據他的情報,邦察因為傷重,此刻應該正在縣尹府中養傷。

  王仙芝甩甩頭,沒有再想情報的問題,無論如何,他都已經出現在了這裏。

  遙遙相對,王仙芝緩緩調節著呼吸,隨時準備著迎接邦察的箭。

  真金偷偷斜眼看了一眼馬車,眼見帖木兒並未出現,方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回頭一臉警惕地盯著靜立不動的王仙芝,自己提刀緩緩朝著後方撤退。

  其他正在拚殺的流民與兵卒也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攻勢,警惕地防備著對方,緩緩脫離了接觸。

  這便是一箭之威。

  王仙芝不知道邦察的傷勢到底如何,隻知道他確確實實受傷了,但他此刻恢複得如何,他不敢保證。

  他也沒有那個把握可以在邦察的弓箭之下直接殺死真金,當然,還有場中的每一個兵卒。

  他知道邦察手中羽箭的恐怖。

  真金帶著手下殘餘的人緩緩撤退到馬車旁,略帶感激地抬眼看了一眼邦察,走到馬車旁直接噗通跪了下去,“真金作戰不力,還請小將軍責罰。”

  等了半晌,裏麵傳來一聲輕哼,但也就止步於此了。

  真金有些手足無措,隻得再次大聲道,“真金作戰不力,請小將軍責罰。”

  帖木兒有些煩躁地扯掉臉上的書,又抑製住自己想要罵人的衝動,冷聲應道,“知道了,下去歇著吧。”

  真金鬆了一口氣,偷眼看了看馬車的車窗,見帖木兒依然沒有露麵,心中暗歎一聲,帶人回歸車隊。

  轉頭遙遙看著前方依然不動如山的邦察,真金不由得升起一股疑惑,無論如何,自己等人都要從前麵過去,以帖木兒的性格,絕對不會因為流民的攔路就折回或者另覓他途,但麵對自己受挫的結局,邦察會怎麽做?

  真金對邦察談不上嫉妒,哪怕他也深知帖木兒對於邦察的期望比他更大,接觸日久,反而有些欽佩。

  這番雖然自己敗下陣來,歸根到底在於自己輕敵,如果不是邦察,甚至於自己都不一定能夠活下來,但真金並沒有氣餒,他是跟帖木兒最早的親衛,很多時候這已經決定了他未來的前途,這是邦察絕對比不了的。

  等了半天,邦察終於動了,緩緩策馬走到陣前,看著眼前緩了半天依然沒有緩過來的流民,如果不是敵人仍然在麵前,估計很多人現在都已經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阿七拄著刀站在王仙芝身旁,他手中的刀早已經不是自己原本的鐵塊,而是從一名身死的蒙古軍手中奪取而來的蒙古彎刀。

  雖然與其他流民一起斬殺了一個蒙古兵卒,但阿七並沒有輕鬆的神色,剛一鬆勁,便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衝殺之前的緊張仿佛此刻全部爆發了出來,讓他的腿不由得發軟,看著身旁連片倒下的同胞,以及地上不斷流淌的,已經分不清是雪水還是血水的東西,阿七不由得想哭。

  但王仙芝沒哭,他自然也不能哭。

  抬頭看了一眼王仙芝冷峻的麵容,這是阿七從未見過的王仙芝,甚至於他看到了一滴汗水緩緩從王仙芝的眼角劃過,滴到了他腳下的血水之中。

  王仙芝緊張了,那是一種麵對真金時沒有過的緊張。

  邦察緩緩拔出了一支箭搭在了彎弓之上,抬手瞄準了王仙芝。

  下一刻,箭離弦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