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攻
作者:黨徒      更新:2021-01-29 08:40      字數:3467
  白城,迎來了新鈔再次推行的第一天。

  王商是縣尹府一個小小的稅吏。

  剛剛從床上爬起的他,一個個哈欠打得滿臉都是眼淚,昨夜與自己的第二房小妾折騰到很晚才睡,今天就被自己的上司早早的揪了起來,安排了京城中來的上差派發的新任務,監督各大錢莊新鈔換兌。

  王商打著嗬欠暗罵一聲,“折騰折騰,折騰個屁啊,有著閑工夫折騰,還不如自己多摟著姑娘多睡一會兒呢。”

  最近連天大雪,白城百業凋敝,王商餓著肚子,想找個地方順個早點都沒地去,要擱以往,他這走到哪兒,就是哪兒的貴客,誰說稅吏是小官,對於那些平頭老百姓,稅吏就是天大的官,更何況還管著每天的收稅大業,手指頭露個縫,就能抵上一個小店小半天的收入。

  不過王商也感謝這連天的大雪,否則自己又怎麽可能收了那個模樣可人的第二房小妾呢?

  如果不是這天災,一個小小的稅吏,能有一房小妾,已經是祖墳上冒青煙啦,自己那個不知道名字的便宜嶽丈,硬生生堅持了這麽久,最終還是選擇將閨女賣給了王商,興高采烈的拿著賣閨女的錢回去了。

  至於這個便宜嶽丈,王商自然沒有再來往的意思,誰知道明天就擱哪個陰溝裏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商故意選擇街頭小巷走著,滿城這麽多稅吏,誰幹不是幹,偷個懶實在是稀鬆平常,可惜的就是這賊老天太冷,想找個地方迷瞪一會都不可能。

  王商被眼淚迷住的眼睛發現眼前多了一個人,仿佛一眨眼功夫就出現在他身前一般,直接嚇了王商一哆嗦。

  “你誰呀,吃了豹子膽了是吧,敢來嚇唬你王爺。”白城除了承平街等主街,隨著現在城內流民越來越多,幾乎所有的小巷裏都可以見到那些該死的流民,王商穿著一身黑色的官服,這就是一麵招牌,在這些流民麵前自然有驕橫的資格。

  讓王商沒有想到的是,眼前的黑衣人雖然衣服很破,跟白城中普通的流民無二,但並沒有像其他流民一樣,聽了王商的嗬斥就趕緊跪下來行禮磕頭,那是王商最喜歡的環節。

  對麵的黑衣人緩緩抬起頭來,王商瞌睡迷糊的腦袋一下清醒了很多。

  一道白光劃過,即便是在皚皚白雪之中,那道白光也非常的顯眼。

  白光很快,王商根本沒有反應,白光已經收斂了起來,他隻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一凉,瞌睡也早就去了九霄雲外。

  但可惜的是,王商再也不會打瞌睡了,那道白光滿足了他的要求,讓他回到老家永遠去補瞌睡去了。

  王商圓溜溜的頭顱在地上滾了滾,大睜的雙眼看著黑衣人沉默的轉身,緩緩消失在巷子盡頭。

  王商最後的意識告訴了自己一句話,“他的眼睛好亮,好冷。”

  這是白城今日死的第一個稅吏,但肯定不是第一個人。

  帖木兒坐鎮中堂,但他並沒有翻閱真金等人遞上來的各種條文,仍然在慢悠悠的喝著專門從醉香樓買來的白水燒。

  白水燒的確是好酒,冷冽之中帶著一股悠長,至於今日會發生什麽事,帖木兒心中早有預計,所以他顯得並不著急。

  “大人,平水巷死了一個。”

  “大人,利平街死了兩個。”

  “大人,城南一個不知名的陋巷死了四個。”

  “大人,城北康利酒樓死了一個。”

  ......

  不斷有消息傳過來,每一條消息都代表著至少一條人命。

  帖木兒不在乎,連端酒杯的手都沒有顫抖一下,這讓一旁的邦察有些看不懂。

  “大人,這些人都是我們派出去的督促官,如果他們都死了,是不是會對鈔法推行不利?”今日帖木兒規規矩矩的穿上了官服,邦察等人自然也要按規矩稱呼他為大人。

  “無礙,無礙。”帖木兒並不打算多說。

  帖木兒不著急,但縣尹府卻有人著急。

  “帖木兒這個王八蛋。”蒙放絲毫沒有掩飾對於帖木兒的憎恨,作為吳法言的親信,更是縣尹府的屬官,現在被殺的,可都算是他的直接手下,而且其中有多少是自己的親信,蒙放自然是最清楚的。

  吳法言看著窗外,嘴角含著一絲詭異的微笑,隻是這絲微笑掩飾的很好,沒有給身後的蒙放看到的機會。

  是的,帖木兒剛跟所有的錢莊掌櫃開完會,便發了一封調函給吳法言,要抽調縣尹府所有的小吏,到城中各處地方監督新鈔換兌。

  這封指令正大光明,吳法言自然沒有理由不配合,而且他也很樂意配合。

  在兩隻大手的推動下,這些小吏,就猶如一枚枚棋子,走向了他們曾經熟悉的街巷,隻不過今日,這些平頭老百姓眼中的大人物,身不由已的成為了可以犧牲的小卒子,隻為了達到身後之人各自想達到的目的。

  “姐夫,我們的人就這樣白白損失了,你怎麽一點不著急?”蒙放有些失了方寸,畢竟在他看來,縣尹府對於白城所有的統治,關鍵就靠著現在正在一個個死去的人維係著。

  吳法言轉頭死死盯著蒙放,蒙放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恭敬的行了一禮。“大人。”

  吳法言轉過頭去,他自然知道蒙放在著急什麽,也不能不安一下這個下屬加半拉親戚的心,隻得輕聲勸解道,“我何嚐不知道帖木兒的打算,但他調用縣尹府屬官,乃是名正言順,不說這些小吏,如果他要調你,我也得答應。”

  吳法言臉上的笑容更加詭異,“而且,你認為他殺的是一個個人麽?”

  蒙放不解,難道這些死的不是人麽?

  “他殺的,是一個個紮根在白城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家族。不要看這些人身份低微,但你是縣尹屬官,最知道這些人是什麽背景。”

  吳法言並沒有看蒙放,但蒙放卻覺得芒刺在背,的確如吳法言所說,這些人每一個進入縣尹府,都需要蒙放點頭,他又如何不知道呢?

  就連一向與縣尹府不對付的文家、王家、方家等,都有子弟在縣尹府中擔任小吏,更何況其他呢。

  “大人,你是說帖木兒此舉會將所有的本地氏族全部得罪幹淨?”蒙放的心中湧起一絲期待。

  “你錯了。”吳法言搖搖頭,“不是帖木兒得罪,是朝廷得罪。”

  蒙放心中一驚,既然如此,吳法言放縱此舉,到底是意欲何為呢?

  “而且這些小吏背後,有支持我們的,但更多是反對我們的,與其讓他們將矛頭對準我們,不如借帖木兒這條強龍,既轉移了矛盾,又能壓迫他們向我靠攏,豈不是一舉兩得。”吳法言還有很多話沒有向蒙放言明,但從目前來看,已經足夠支撐吳法言作出如此選擇。

  吳法言知道,眼前的蒙放,雖然是自己的狗頭軍師,但還不如說是自家老爺子在自己身邊安插的一枚棋子,很多話需要他傳遞給那個老不死的。

  在這個世界上,誰不是棋子呢?

  現在就身為一枚棋子的蒙放,隻覺得背上冷汗直流。

  每個人都要有做棋子的覺悟。

  陳大掌櫃死了,曾經身居白城米麵業第二的孫掌櫃順理成章成了第一,在突然從天而降的奧援下,他一舉吞並了很多原本屬於陳大掌櫃的產業,讓他的產業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超過了當初陳大掌櫃的規模。

  看著米倉中堆積如山的米麵,孫掌櫃,不,現在應該稱之為孫大掌櫃,滿意的笑了。

  他的手中,拿著一封密信,那是邀請他參加今晚地堡議事的,他的名號已經確定,褚,正是陳大掌櫃之前所占的褚。

  孫大掌櫃有些激動,這是一個他從未聽過的神秘組織,是給他送來最大支援的老朋友一並送給他的。

  早在半年前,當陳大掌櫃突然囤積米麵時,身為競爭對手的孫掌櫃自然也知曉了他的動向,但他當時僅僅以為是陳大掌櫃自己的行徑,當他收到手上這封請柬時,他才意識到,這其中,有一個力量龐大的神秘組織在推動著這一切。

  他隱隱有些興奮。

  他的興奮最終變成了現實。

  當他按照要求來到約定的地堡時,場中的場景讓他不自覺之間肅穆起來。

  每一個蒙麵人都給予了他最熱烈的歡迎。

  更讓孫大掌櫃興奮的,是眾人議事時的那種興奮、緊張與刺激,仿佛是這個世上最好的靈丹妙藥一般,激活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不自覺間摩拳擦掌,想要大幹一場。

  他也無比的慶幸,幸虧陳大掌櫃死了,否則自己不就錯過了一次一飛衝天的良機了麽。

  “大爺,求你行行好吧,賣我一點米吧。”

  一個老婦拿著今天上午搜遍了整個屋子的財產才剛剛換兌的新鈔,來到了升民米麵行采購米麵。

  這些米麵拿回去,混著早就背回去的泥土樹皮,想必可以支撐自己的兒子和孫子活過這個冬天,至於老婦自己,她並沒有活下去的打算,她們這些升鬥小民的命,本來就不值錢,如果能夠以她一條命,換自家兩條命,實在很值得。

  但讓她隱隱感覺不安的是,今天她幾乎走遍了城中所有的米麵行,雖然人家承認新鈔,但都說現在天災米麵少,隻能給她平日裏的一半。

  老婦抱著一絲希冀走完了全城,最終的結論毫無例外都是一樣的,所有的米麵行仿佛約定好一般,殘酷的現實給了她沉重的一擊。

  “完了,完了。”

  老婦默默念叨著,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走在承平街上。

  “完了!”

  一聲淒厲的喊聲震顫著整個白城。

  穩如泰山幾百年的白城,微微晃動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