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灼2】你是英雄
作者:白飯飯      更新:2021-03-11 14:01      字數:2332
  自那以後,冉先就經常去食滿堂。

  彼時他剛剛兵敗不久,耿氏吊死,又養了兩個禍亂朝綱的兒子。

  像他這種位高權重,卻一世英名毀於一旦的人,是言官最喜歡罵的了。

  用現在的話來說,穆侯自帶流量,要是罵他罵得好,是可以青史留名的。

  陛下非常惱火,但也知道這是一個過程,冉先必須得挨這麽一陣罵。

  隻是挨完了之後,他還能不能站得起來,就要再看了。

  冉先自己倒是無所謂。

  一生榮辱,他都已經家破人亡了,還能怎麽樣?

  他養成了獨來獨往的習慣,連副將也不帶。

  但這樣一來又有個問題,他總忘記去別家買酒。

  到了食滿堂,就隻能喝寒潭香。

  何桃花建議:“可以喝點別的?我這裏好酒不少。”

  冉先道:“不用了,我就要寒潭香。”

  何桃花在心裏念叨了一句:真是頭上了坡就不下坡的驢。

  ……

  冉文和冉英兄弟倆被流放的那一天,曾經哭著喊著說要見父親最後一麵。

  他們那意思,就是此去無歸期了。

  被押送出京的時候,在京城的大街上,他們倆還在鬼哭狼嚎。

  冉英是個結巴,口齒不清。

  但冉文是讀過幾年書的,語言組織能力還可以。

  所以他是主力輸出,腳下拖著鐐銬,身上戴著枷鎖,淒慘地一邊走一邊哭。

  “京城父老,請替我們兄弟稟告父親,兒子不孝,今生不能再盡孝道!縱萬死於邊關也難安!”

  “請京城父老鄉親奔走相告,替我們兄弟向父親表明孝心!”

  當時冉先正在食滿堂喝酒,聽見他兩個兒子在大街上對他盡孝,那眉毛就抽得差點擰起來。

  何桃花看了他一眼,道:“我能打開窗戶潑他們不?”

  真替他鬧心。

  冉先陰沉著臉,半晌才道:“算了吧。”

  人都要出京了,就像他們自己說的,出了京城就不知道回不回得來了。

  聽著那聲音越來越遠,冉先這手裏的酒杯就沒停過。

  何桃花都有點惱火了,劈手奪過他手裏的杯子,道:“喝悶酒傷身。”

  冉先抬頭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她手裏一去。

  何桃花是習武出身,不過她這點手段,在冉先麵前絕對是繡花的枕頭。

  他也沒用力,甚至很輕柔,從她手肘內側滑過去,突然就把酒杯卸了回來。

  何桃花連忙後退了一步。

  冉先抬起眼睛,笑道:“你釀酒給人喝,是為了幫人養身子?”

  說著,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何桃花一怒。

  那一瞬間火冒上了頭,隻是頃刻之間,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上火。

  “我釀酒是為了毒死你!”

  說完,直接轉身出了包間兒。

  冉先正有些鬱鬱寡歡地喝酒,沒一會兒,何桃花又回來了。

  她臉上薄有慍色,但還是給他送了一壇新酒。

  “喝吧喝吧,隻今天一次。”

  冉先喜歡小酌,但從來沒有喝倒過。

  像這種有自製力的人其實不多見。

  因為他大白天喝酒,說明其實是上癮的。

  冉先道:“你是看我可憐?那不如坐下陪我喝一杯。”

  何桃花冷笑,道:“你可憐?你有什麽可憐?”

  冉先:“……”

  他半生血戰的功勳,一世英名都毀於一旦,如今還家破人亡了,怎麽不可憐?

  何桃花隻是道:“你這樣的人,不該覺得自己可憐。”

  英雄不能軟弱。

  不是逼他,而是真的不能。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他跨過狼煙戰場,是踩著累累白骨才能歸來。

  因為他是大將軍,背負著的不但是皇朝的希望,也是手下那些將性命交托的將士的信仰。

  他的兒子犯了罪,害死那麽多人,他怎麽敢說自己可憐?

  那那些死在邊關的將士,豈不是更可憐?

  何桃花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冰冷,仿佛沒有把他當人看。

  但她就是這麽認為的,也不打算改口。

  冉先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她帶上來的那壇酒,道:“也就……隻今天一次。”

  何桃花有些不耐煩地道:“行吧,今天的酒我請你。”

  既是阿妤的舅舅,她也幫著照看照看吧。

  冉先笑了笑。

  “我常在想,他們倆入罪,我作為父親,或有未盡之處。”

  這也是他的心魔了,畢竟子不教,父之過。

  何桃花諷刺道:“侯爺,您那樣的門楣,教子是最容易的事情,根本輪不到您親自出馬。”

  別說什麽子不教父之過,他家配享高位,穆侯和耿氏應該各司其職。

  穆侯征得天下,守得國門,耿氏連家門都守不住,兒子都教不好嗎?

  她若教不好,以穆侯的門楣,請不得好的老師來教導?

  有這樣的條件,連豬都能教會說話,耿氏是怎麽把她那兩個兒子教成那樣的?

  雖然沒直接說,不過她覺得冉先這麽想挺矯情的。

  冉先惱道:“你以前就這麽待客的嗎?”

  竟然半句溫存寬慰的話都不會,張口就是諷刺?

  何桃花道:“對啊,你要不滿意,還能換不成?”

  這地兒她可是老板娘!

  冉先愣了愣,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沒和她杠。

  又過了好一會兒,冉先才道:“我是後悔我沒教好他們,害死了那麽多人,並不是可惜他們倆。”

  何桃花一愣。

  這回她沒有再諷刺他了。

  “喝吧。”她隻是道,終於肯給他倒酒了。

  冉先並不喜歡傾訴,尤其是跟何桃花,這個女人隻會諷刺他。

  可那天大概是酒太香,他竟然罕見地說了很多……

  “我並不喜歡軍中,尤其是新兵入伍的時候”,他道,“都是年輕的新兵,第一次上戰場,甚至懷著英雄夢。可是不過一年的時間,他們就會死一半。”

  何桃花倒酒的手就抖了一下。

  冉先見狀笑了笑。

  又過了一會兒,他道:“我見慣了最鮮活最年輕的孩子,死得輕易,死得慘烈……但我未料到,有朝一日,他們會死在我的兒子手裏,死得如此不值……”

  以至於他的心裏,有一個很深很深的洞。

  他的兒子們,摧毀了他的信仰。

  何桃花腦子一懵,突然湊過去,吻住了那帶著冰冷酒香的薄唇。

  “不要喋喋不休了”,她啞聲道,“你是英雄,不該被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