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直打了夜裏近子時。

  家裏的孩子都睡了，牛嬸也困得直打盹兒。

  她扭頭看了一眼還在院子裏守著燭火看書的顏清妤，小聲道：“小離娘，還等啊？小離爹自己會翻牆進來的。”

  顏清妤打了個哈欠，道：“沒事兒，我再等等，您先去睡吧？”

  牛嬸還想再勸兩句。

  顏清妤道：“我明兒好歹睡個懶覺，您還得一早起來收拾。您早些歇了，我也踏實些。”

  牛嬸隻好歎了一聲，道：“你也別等太晚。”

  勸走了牛嬸，顏清妤又喝了口茶，又翻了一頁書。

  要是平時，她也不會等，今天情況不一樣。

  她到現在都記得，那天冉起喝得醉醺醺的，回過來抱著她的樣子。

  這麽長時間了她就見冉起哭過兩次，一次是她生孩子的時候，還有就是那次。

  他說：“我爹是冤枉的，誰都知道，可不能翻案。”

  可見他之前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然而後來他去找了顧硯濃，私下查過，發現他爹的罪名是貪墨軍款，而且利用的是穆侯府的關係……

  他回來之後一聲都沒吭，大概是因為這件事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

  顏清妤歎了一聲，心想，早知道應該跟他一起去督查院。雖然有點可笑，但她也想給他一點心理上的支持。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冉起自己翻了牆回來。

  他剛落到院子裏的時候，還晃了晃。

  等看清楚顏清妤，他還愣了愣：“在等我啊？”

  其實雖然表麵愣了愣，但實際上他內心是有點竊喜……不，是狂喜。

  顏清妤朝他溫和地笑了笑，道：“你回來啦。”

  冉起湊到她身邊，黏著她，道：“你在看什麽書？”

  一邊還探頭探腦。

  顏清妤也沒有馬上開始話題，隻是道：“要不要陪你喝兩杯？”

  冉起愣了愣。

  顏清妤道：“今天可以給你破個例。”

  雖然冉起戒酒很久了，但她覺得冉起今天的心情或許適合喝點酒。

  然而冉起卻把頭靠在她身上，聞了聞她身上的味道，笑道：“用不著，聞聞你身上的味兒，比酒香。”

  顏清妤笑罵了他兩句，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氣氛漸漸鬆弛了下來，冉起也覺得自己心裏那股涼意下去了些。

  他把媳婦抱到自己懷裏，把下巴磕在了人家腦袋上，然後自己主動說了起來。

  “那不是個滅門案。”他低聲道。

  顏清妤愣了愣，道：“嗯？”

  冉起道：“案子還沒審完，也還沒有量刑。”

  像這種大案子，程序走得會比較長，像是林夕案，程序到現在都沒走完。

  連審都沒審完，壓根就還沒進入量刑的程序，上麵也沒有下旨說要怎麽罰。

  滅門這種說法，似乎是坊間流傳出去的。

  顏清妤有些艱難地道：“那，平安侯府的那些人……”

  是怎麽死的……

  冉起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把她抱緊了，道：“案宗上說，是被平安侯殺的，然後放火焚府。”

  顏清妤輕輕地嚶嚀了一聲，因為冉起下意識地箍緊了她，力氣有些大。

  冉起稍稍鬆了鬆手，偏頭親了她一下。

  顏清妤低聲說出了他的心事：“你是不是不信？”

  冉起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道：“嗯。”

  一方麵是他難以相信，他的親生父親會做出這種事。

  再則是，連量刑都沒有量刑，審訊都沒有都沒有審完，為什麽他就急急地把全府人都殺了，還一把火燒了平安侯府？

  冉起那時候年紀太小了，旁的都記不清了，他隻記得那一場差點燒死他和他娘的大火。

  之前他知道是貪墨軍款之後，就沒有再想過要翻案。

  但是現在，他又有些驚疑不定了起來。

  他道：“我怕我主觀臆測。”

  顏清妤把這事兒仔細放在心裏來回掂量了好幾回，道：“我覺得……很奇怪。這世上還有什麽事兒比滅門更可怕，讓他甚至等不及到量刑？”

  就算知道自己犯下重罪，橫豎都是死，也有可能會被滅門。可是一般人，寧願會選擇讓家人被處死，而不是自己動手吧？

  這世上，能對自己的親人痛下殺手的又有幾個？

  除非，他知道家人會被處以比死更重的刑罰，想要讓他們早點有個解脫。又或者是，他殺了自己全家，是為了掩藏其他更重的罪。

  而剩下的另一種可能，則是，那案宗是假的。

  冉起的腦子十分混亂，突然發現這世上他唯一信的人就隻有她了。

  此時他就有些緊張地等著顏清妤，想聽聽她會怎麽想。

  顏清妤想了半天，麵對他專注的眼神，最終還是把自己的想法如實說了出來。

  她道：“我覺得這裏頭有鬼。”

  冉起道：“按照本朝司法，最後留底的案宗一般不會有假，曆代君王登基之前都是在太廟起過誓的。”

  君王不幹預司法留底，另一個是史書。

  當然，在當朝皇帝在世的時候，卷宗給不給人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顏清妤伸手到他懷裏摸了摸，道：“你拿了人家的錢。”

  她摸出了那一千兩銀票。

  “他們既然要掀這場浪，遲早會回來找你的。”

  冉起問：“如果我一定要問一個究竟，你會不會怪我？”

  顏清妤有些詫異，道：“為什麽要怪你？”

  冉起愣了愣。

  顏清妤道：“你有知道真相的權力。再說，現在事兒找上來了，咱們坦坦蕩蕩的，就不會讓人拿捏住了。”

  冉起心裏終於踏實了。

  他道：“嗯。”

  說完他就伸手把他媳婦抱了起來，笑道：“咱睡覺去。”

  顏清妤確實困了，趴在他懷裏，道：“你打算怎麽做？”

  冉起道：“就按套路來。”

  什麽套路？

  ……

  原江那天被扔在大街上，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不但被打暈了扔出去，連錢都被搶走了。

  一開始他倒沒往冉起身上想，以為是過路人趁他昏迷給摸去的。

  不過他依然覺得冉起得為這事兒負責，所以第二天他就上朱雀坊冉起家去了。

  結果他人剛走到朱雀坊，就正好遇見了從食滿堂出來的顏清妤和顧硯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