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內，冉貴妃漸漸有些坐立不安了起來。

  顏清妤看她竟開始來回踱步，一邊咬手指，樣子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個代掌鳳印的貴妃……

  她反正也閑得無聊，就隨口問道：“娘娘這是怎麽了？”

  冉貴妃大約也是實在找不到人聊這事兒了，就道：“陛下單獨召了穆侯夫人。”

  顏清妤麵無表情地道：“陛下約是怕娘娘不好做吧。”

  剛才不是說了要剝奪冉文穆侯世子的封號，冉貴妃若是在現場，哭求起來，豈不是不好看。

  冉貴妃坐了回去，喃喃道：“不知道兄長會怎麽想。”

  兵馬大元帥冉先？

  “聽說他正征塞南時間已久，一直久攻不下，拖得國庫日漸吃不消了。”顏清妤道。

  這種時候，冉先的家人就應該低調一點的，而不是仗著冉貴妃得寵，還在京裏作威作福。

  冉貴妃終於有些受不了了，道：“你何故恨我家至此啊？”

  說話也太難聽了！

  顏清妤沉默了一會兒，道：“貴妃為何把冉家當成你家？”

  “本宮是冉家女……”

  “那冉起是誰家的？民婦出嫁之前，冉起尚未成名”，顏清妤直接打斷了她，然後道，“京中人都說，他是罪臣之後，雖蒙穆侯府收留，可不過是寄人籬下，是次等公子。”

  冉貴妃勃然大怒：“放肆！本宮的起哥兒……”

  她開了個頭，突然說不下去了。

  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顏清妤說的是事實……

  冉起的將軍府是自己掙的，名聲是自己掙的。而在那之前，他不過是穆侯府的外甥，是罪臣之後，是真正的寄人籬下。

  “那，那穆侯府，穆侯府也是一等人家，就算，就算隻是外甥，又，又有誰敢糟踐他……”

  顏清妤笑道：“那怎麽聘了我啊？”

  冉貴妃一愣，道：“你，你不是替嫁？”

  顏清妤都要笑了，道：“是啊，我是替嫁。可我那大姐又是什麽名門閨秀？”

  冉貴妃：“……”

  “冉文，一無是處，就憑他是冉先的兒子，所以聘了安國公家的嫡女。冉英，甚至生有殘疾，是個結巴，聘的是鎮北侯家的嫡女。冉起，文武雙全，人中龍鳳，結果聘的是個縣子爵的閨女。”

  這耿氏，他娘的，叫一視同仁？

  冉貴妃喃喃道：“可是起哥兒，很喜歡你啊……”

  “那是我們自己的事”，顏清妤淡淡道，“可不是你們家，一開始安排的。”

  一句“你們家”，讓冉貴妃輕輕蹙眉。

  她嘴硬道：“那也是……佳偶天成…… 是你們夫妻倆的造化。”

  “是了，都是我們夫妻倆的事兒。所以娘娘，若是真的對他好，就放過他吧。”

  冉貴妃猛地抬起頭，道：“你，你什麽意思？本宮是他的親娘！”

  顏清妤低下頭，道：“若是貴妃真心為我們好，便放手吧。隻要貴妃娘娘不理我們，我們就不至於擋了旁人的富貴路。就不會有人要算計我們夫妻不睦，就不會有人算計著要娘娘和他母子失和，就不會有人要算計著我們小離……”

  冉貴妃不是真傻，這些東西她不是沒聽說過沒見過。宮妃之間互相傾軋，外命婦家裏，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她都明白。

  可是……

  她一直以為，冉家是不一樣的。

  顏清妤戳破了她的夢。

  很神奇的，這麽愛哭的婦人，這次卻沒有哭。

  她的眼眶紅紅的，看向宮殿的深處。

  過了好半晌，她才喃喃道：“我兄長待我極好。我六歲那年，寒冬臘月的曾經落了水，是我那不會水的兄長冒死救我。後來夫君罪沒，在府裏點了一把火，要將我和起哥兒一起燒死在裏麵與他陪葬。也是我兄冒死救我。我二嫁之身，不見光，兄長也背我到門口……”

  冉先說就算沒有封妃大典，兄長始終是兄長，要背她出門。

  她蓄在眼眶裏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你說什麽，是為了富貴…… 可我夫君罪沒時，我又哪裏是什麽貴妃，不過是京城裏最狼狽的女人罷了，隻有兄長一心護我。那時候為了我，他受了多少委屈，你又怎麽會知道！”

  顏清妤：“……”

  是了，她聽說過的，冉先與他那“殉情而死”的妹妹感情頗好。

  或許也正是因此，爵位富貴，對冉貴妃來說並沒有那麽重要。她始終把冉家當成自己的家，把冉家人當成自己的親人。

  可……

  顏清妤低聲道：“冉起何辜。”

  這是你的兄長，是你的親情。你不在乎的那些權勢富貴，自有人為了它而拚盡全力。

  那麽這個時候，冉起成了你嫂子的絆腳石，又成了那個寵你至深的男人的棄子。

  冉貴妃扭過頭看著她：“起哥兒，受了很多苦？”

  顏清妤歎了一聲，道：“民婦或許失言。但也請娘娘想一想，若是無人挑撥，您為什麽把我們夫妻想成是什麽不忠不孝十惡不赦的罪人？民婦的夫君，他驚才絕豔，為人正直剛勇，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冉貴妃看向床上的小離，有些失魂落魄。

  顏清妤又道：“娘娘恕罪。”

  冉貴妃回過神，站起來，道：“你又何罪之有呢？”

  言罷，失魂落魄地走了。

  顏清妤跪送了貴妃，心想她必然是找地方哭去了。

  ……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冉起回來接媳婦。

  他對顏清妤道：“奪了世子位，另判了一年的牢獄。白楚楚和禦醫賜死滅族。另外，耿氏罰了軟禁幽閉思過三月。”

  已經是開了天大的恩了。

  顏清妤抬頭看他一眼，道：“你覺得如何？”

  滿意否？

  冉起扯了扯衣領，道：“這事兒沒完。”

  嗯？

  她抬頭困惑地看著冉起。

  冉起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道：“小離怎麽樣？”

  顏清妤皺眉道：“一直睡，還出冷汗。”

  冉起正想說什麽，就聽見身後傳來了胡寶林的聲音。

  “陛下萬安！”

  嘉孝帝怒氣衝衝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身後。

  冉起和顏清妤行禮：“陛下萬安……”

  嘉孝帝衝著顏清妤道：“你又把貴妃氣哭了？！”

  冉起臉色一變，連忙伸手把媳婦護在身後。

  正想說什麽呢，床上的小離突然醒了。

  她似乎也感覺到了這屋裏劍拔弩張的氣氛，“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