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2)
作者:桃籽兒      更新:2021-01-27 19:24      字數:4985
  沈西泠卻不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已然發生了這麽些個事, 也不知傅家小姐是如何的看待自己,她隻是照舊起早貪黑地讀書,兼而同水佩、風裳、子君她們每日一起平平靜靜地過日子。

  這日午休過後, 沈西泠和水佩一起回酬勤齋準備上下午的課, 齊寧和齊樂比她到得早些, 兩人正在一道抄書。他們今天早上抽背時有一首詩背錯了, 被王先生罰抄了三十遍。

  齊寧一見到她便笑著朝她打招呼, 道:“文文妹妹來得好早, 你又不必抄書,何不在屋裏多睡一會兒再來?”

  沈西泠笑了笑,答:“也睡不著, 就起了。”

  一旁的齊樂一邊抄一邊對沈西泠說:“我是真羨慕文文妹妹你,竟然一回也沒被先生逮住過,我和三哥這都抄了多少回了……”

  水佩捂著嘴偷笑,沈西泠也笑了, 齊寧見了沈西泠的笑顏, 越發覺得這位妹妹生得標致, 幾乎看迷了眼,臉都有些紅了, 偏齊樂這個傻子沒長這根筋, 一個勁兒掃興,跟沈西泠說:“唉,這日日抄夜夜抄的, 抄得我手都要廢了——文文妹妹, 你能不能幫我抄一些啊?下回要是你被罰了, 我也替你抄。”

  沈西泠心說她要好好用功上進, 才不要被王先生罰呢, 但齊樂一直待她很和氣,不曾為難過她,她倒也樂意幫他抄一抄,遂點了頭,意欲接過紙筆代他抄,結果齊寧卻朝齊樂後腦勺打了一巴掌,罵他道:“說你傻你還真流起口水來了,你也不想想先生何等的眼力?你那筆字比文文妹妹的難看那麽多,當心先生發現了再抽你板子!”

  齊樂一聽這話有理,一邊摸著被三哥打疼的後腦勺一邊繼續喪氣地自己抄寫起來,邊抄邊說:“那倒也是——唉,文文妹妹,你那字是怎麽練的,怎麽同我二哥的那麽像?”

  沈西泠被問到這事愣了一下,一時不知怎麽答,齊寧有些在意她和二哥之間的關係,對這個答案格外上心,不錯眼地盯著沈西泠瞧,沈西泠抿了抿嘴,答:“許是巧合吧……其實我覺得也並不怎麽像,我的字……比二公子差遠了。”

  她答得沒什麽疏漏,隻是提起齊嬰時,言語神采間總有種別樣的微妙,齊樂年紀尚小還瞧不出來,齊寧卻已經可以看出幾分端倪。他朦朦朧朧地有些感覺,但又抓不確鑿,心裏頭卻有些悶,覺得沈西泠對二哥的態度跟對他不大一樣,忍不住想說點什麽讓她難受,憋了半晌,道:“說起二哥,他今日便要離開建康了,也不知什麽時候會回來,說不準要好些日子呢。”

  沈西泠一聽愣住了。

  齊嬰……要離開建康?

  她心裏忽然覺得空了一塊,有種又悶又難受的感覺,忍不住問:“二公子要離開?……去哪裏?”

  齊寧搖了搖頭,答:“不知道,單說今日要走,沒說去哪,算起來這會兒應該已經出府了。”

  沈西泠的心裏於是又空了一塊。

  齊樂本在一邊抄書一邊聽三哥和文文妹妹說話,結果說著說著他倆都沒聲音了,齊樂抬頭一看,見三哥神色奇怪,文文妹妹又臉色蒼白,不禁心裏納悶兒。

  齊樂性子良善,見沈西泠臉色不好,有些擔憂地道:“文文妹妹瞧著臉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了?要不我幫你同先生告個假,下午的課……”

  他還沒說完,就見沈西泠一下子站了起來,神色有些焦急,問:“二公子確實已經走了麽?幾時走的?”

  齊樂嚇了一跳。他見過的文文妹妹素來是溫溫柔柔沉默寡言的,倒不曾見過如此這般的模樣。他見三哥不答話,便說:“我們也說不好,不過午膳的時候我還見過青竹,若是他們動作快些,現在應當已經走了,若是慢些,那……”

  他話音還未落,就見那一向斯斯文文的文文妹妹轉身便往書齋外跑,差點兒迎麵撞上剛從外麵走進來的趙瑤。她匆匆地向趙瑤道了歉,隨後便一陣風一樣地往外跑,水佩在後麵一邊叫她一邊追她。

  齊樂懵了,大聲朝著沈西泠的背影喊:“唉文文妹妹!那你下午的課到底上還是不上啊!”

  沈西泠自然顧不上答,已經跑得不見人影,齊樂摸不著頭腦地四處看看,見險些被撞上的瑤兒正忿忿不平地罵著什麽,又見一旁的三哥臉色不豫,不禁納悶兒:難道三哥還真說對了,他還真能是個傻子不成?這一個個的他怎麽都看得不甚懂啊!

  沈西泠帶著水佩朝齊府大門口跑去。

  她自打進了府門一直屏息凝神過日子,從不招惹這府上的是非,她太過安靜了,以至於這府上有些消息不靈通的下人甚至都沒聽說過方家小姐的名姓。

  眼下她心中急切,但仍顧念著不想招眼,於是就跟水佩一起,在四下裏無人的時候便提起裙角跑上一陣,待遇上了人就規行矩步徐徐而行,一路這樣挨到了門口。

  到的時候她額上已經見汗,去門口張望了一圈卻沒瞧見門口有馬車,水佩去問了門房,門房的小廝說他是剛換班來的,沒瞧見二公子,想來多半已經走了。

  沈西泠的心中於是湧起一陣難言的失落。

  水佩見沈西泠神情落寞,心中也憐惜她,不免要勸上一勸,遂道:“小姐,其實這也沒什麽,公子原本就忙,你就當你如今還住在風荷苑,那不也是許久才能見到他一回麽?再說想必公子也離開不了多久,很快便能再見著了。”

  沈西泠深知水佩說的句句在理,可她心裏仍然一陣暗暗的難受。

  她很難同人說清那種感覺。她其實沒想到自己會那麽在意齊嬰在不在這個府上,明明就算他在他們也幾乎碰不上麵,明明就算碰上了麵也無非就是打個招呼,明明就算這段日子他不在她身邊她也過得很不錯,可沈西泠一聽說他要離開這個府上,乃至於要離開建康,她的心裏就驟然蒙上一層陰鬱。

  她原以為她已經開始走進了平順的日子,可以漸漸安穩快活起來了,卻沒想到隻是聽到齊嬰要離開一段日子,她心中原本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一點點快樂就瞬間化為泡影。

  她又驚惶又失落。

  水佩跟在沈西泠身後,見她眉目低垂著,眼中藏著難過,很想再哄慰她一番,沒成想一抬頭,卻在遠處瞧見青竹神色匆匆地走過,水佩連忙高聲叫了一聲“青竹童子”,她這一聲挺大,青竹離她們隔了挺遠還是聽見了,瞧見是沈西泠和水佩,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沈西泠一見青竹則是眼前一亮:他是在公子身邊貼身伺候的童子,往日都是不離齊嬰身側的,如今青竹還在,那公子……也許還沒走吧?

  沈西泠琢磨的功夫,青竹已經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沈西泠一番,臉色不冷不熱的,轉而問水佩:“你們怎麽在此地?方才叫我作甚?”

  青竹一向不大喜歡沈西泠,此刻口氣頗硬,臉色也不怎麽好。隻是沈西泠細細觀察了一番,見青竹童子雖端著一副四平八穩的做派,實則額角的汗卻比她還多上一層。

  沈西泠默默推測了一番緣由,不禁想起上元那天青竹帶著自己在街上來回兜圈子卻毫無察覺的事,難免懷疑他眼下是迷了路。

  沈西泠看了看他的臉色,盡量隱晦而自然地道:“不知青竹童子要去何處?若我們同路,不妨一起?”

  青竹的確是迷了路。

  他已經在府裏來來回回兜了小半個時辰了,越兜頭上越是見汗,卻仍是找不見西角門,隻是他這人頗有些要麵子,出入本家已經這麽久了,如若在路上還是攔下人問路難免就要遭人恥笑,是以眼下沈西泠朝他遞過來的這個台階實在是太過金貴。

  青竹咳嗽了一聲,稍有別扭地哼了一聲,道:“嗯,我去西角門找公子,方小姐若也要去,那便一路走吧。”

  沈西泠一聽齊嬰果然還在,心中總算平靜下來,臉上也終於露出幾分笑意。她對青竹點了點頭,說:“那就有勞童子了。”

  沈西泠在西角門外見到了齊嬰。

  她從門裏看見他的時候他在馬車邊負手站著,正皺著眉頭跟白鬆說著什麽,一抬頭看見她站在門裏,挑了挑眉。

  他又跟白鬆交待了兩句,隨後就朝她走過來,青竹本來要迎上去和他說句什麽,卻被水佩從身後一把揪住了,生生給半路拽了走,青竹念及沈西泠畢竟給自己帶了路,也就沒掙紮,哼了一聲和水佩一同退開了。

  齊嬰踏進門裏,低著頭微皺著眉,問沈西泠:“怎麽到這兒來了?今日下午不必去讀書麽?”

  沈西泠有段時日沒見過他了,如今一見就受了責問,照她的性子理應要生出幾分怯意才是,隻是說來也怪,那時沈西泠心裏竟沒有怕他的感覺,也絲毫不覺得他嚴厲,甚至還敢不答他的問,反而問他:“公子這是要走麽?”

  倒讓齊嬰愣了一下。

  他見小姑娘鬢發稍有一絲淩亂,氣息也有些喘,仔細看看,眉梢眼角還帶點委屈,此刻眼巴巴地瞅著他,神情間有種他沒見過的情緒。

  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小姑娘正在跟他鬧脾氣。

  這是一件挺新鮮的事情。

  齊嬰見過的沈西泠一向文文靜靜小心翼翼,又常常比同齡人顯得更加成熟懂事,除此以外她還很乖,對他的任何安排都沒有什麽抵觸,溫和而安靜。這倒是他頭回見到她露出這種情緒,好像既生氣又委屈,還帶點驚惶的意思。

  他從來都不是個有耐心哄別人的人,可那時候看見沈西泠露出這樣的情緒,他心裏卻沒有不耐煩的情緒,一丁點兒都沒有,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奇異。

  他眉目柔和,歎了一口氣,帶著一點笑意對沈西泠說:“嗯,如今倒是不怕我了。”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而且還敢逃學?”

  齊嬰眉目含笑的時候會顯得格外俊逸,而且此時的聲音也有種別樣的好聽。

  沈西泠一顆心又胡亂地跳起來,她想或許是自己方才跑得太快了,以至於現在還沒緩過來。她抿了抿嘴,平複了一會兒,說:“沒有逃學……就是聽他們說公子今天要離開建康。”

  她停下不說了,抬起頭看著他。

  齊嬰從她那個含蓄的眼神裏看出小姑娘對自己的依戀,心間頓時一軟,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欠妥。

  不錯,他應該提前告訴沈西泠他要離開一陣子的,小姑娘年紀還小,又靦腆怕生,如今雖在齊府安頓下來了,可真正曉得她身世、會護著她的人也就隻有他一個,而她突然聽說他要離開,心裏定然是害怕的。

  齊嬰有些歉疚,對她說:“是我考慮得欠妥,應當提前同你說一聲的。”

  沈西泠倒是不需要他道歉,隻想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於是搖了搖頭,問:“公子何時會回來呢?”

  齊嬰想了想,沒有立刻答。

  他此去南陵郡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辦,即便順利起碼也要半月有餘才能回來,若不順,也許要耗上好幾個月。他掃了沈西泠一眼,見小姑娘神情忐忑,若告訴她他也許好幾個月都回不來興許會將人惹哭,他於是想了想,答:“我盡快辦,爭取趕上你的生辰。”

  沈西泠聞言眼睛一亮。

  她的生辰在廿四,如今已是二月初七,半月長短不算很長,還好。且他果然還記得她的生辰,這也讓她高興。

  齊嬰見小姑娘眼神亮亮的,嘴角也翹了起來,好像終於高興了,他心裏也跟著生出些許愉悅。他伸手幫她順了順略有點淩亂的鬢發,口中囑咐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記得要乖一些,若有什麽事,就去找母親。”

  齊嬰的手指溫熱,聲音也柔和,讓沈西泠的心越來越安定下來。

  她看著他點了點頭。

  如此乖巧的模樣實在討人喜歡,齊嬰笑了笑,又說:“好好吃飯,太瘦了。”

  沈西泠眨眨眼睛,沒想到他竟忽然這麽說,一時倒越發像她的長輩了,讓她心中覺得分外溫暖,於是又點了點頭。

  齊嬰收回了停留在她發間的手,看了看天色,說:“下午先生不來?”

  沈西泠這才想起學塾的事情。

  她小臉漲紅,囁嚅:“來的……”

  齊嬰眼中笑意未褪:“那你膽子倒大,王先生的課也敢遲?”

  沈西泠看見他笑,膽子越發大起來,同他貧了句嘴,說:“遲了也不怕,我平時表現可好了,今天遲一回先生最多說我兩句,才不會怎麽樣。”

  她說這話時神態嬌氣又討喜,令人不禁莞爾,齊嬰失笑,但目光仍有讚許,說:“嗯,聽說了,你讀書很用功。”

  沈西泠的眼睛又亮起來。

  她以為齊嬰對學塾中的事並不關心,可聽他這話的意思倒像是對她近日的表現都有數——難道……他這段日子其實並沒有把她丟在一邊不管麽?

  她想問他,一時又無從開口,躊躇了一會兒卻聽齊嬰道:“快回吧,遲得多了我怕先生真要罰你。”

  這時恰好西角門外套好的馬打了個鼻響,仿佛催促齊嬰離去似的,沈西泠看了看他,仍有些不願走,齊嬰忍了忍,沒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蛋兒,說:“回吧。”

  沈西泠也知道自己真該回去了,於是乖巧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卻是一步三回頭,時不時就要回頭看一眼,直到走到轉角處,被青瓦白牆徹底遮擋了視線才罷休。

  水佩一路跟著她,便是一路捂著嘴笑,等轉過了轉角便揶揄道:“小姐要不幹脆別回學塾了,央公子帶著你一同去罷了,省得還要等上半個月,恁的磨人。”

  沈西泠輕輕打了水佩一下,隨後笑著提起裙角跑回學塾,邊跑邊想:半個月……真的很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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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來以後就有抱抱!然後再過不久就長大!光明正大一二三壘!

  下更顧居寒冒泡泡,懷疑都沒人記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