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二更合一】
作者:春風榴火      更新:2022-03-05 12:40      字數:5846
  柳葉雖然堅持自己不可能是謝淵曾經的初戀, 但是她還是同意和薑雨去做了親子鑒定,然後等待最終結果出來。

  讀研期間, 裘厲順利拿下了督導師的資格證, 順利成為了學界最年輕的注冊督導師。

  毫無疑問,他的成就遠在其父之上。

  宋裕和多次聯係裘厲,希望他能夠加入警隊, 為守護萬家平安貢獻力量, 甚至搬出了“能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的說辭。

  然而, 裘厲還是拒絕了宋裕和的邀請。

  他一共就兩條腿、一顆心髒, 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可以隨意自殘、甚至自殺的少年。

  他對薑雨失約過很多次, 但往後餘生, 絕不會再背信棄義。

  世界和平是靠宋裕和這樣出身良好、滿腔正義、對世界充滿責任感的男人來守護的。

  而他這半生走來, 每一腳都踩在泥濘裏, 滿身黑暗,又如何去拯救世界。

  唯一帶給他的世界帶來陽光的人,是薑雨, 所以裘厲隻想守護著她, 信守承諾, 好好過完這一生。

  謝淵投資給裘厲開了一間谘詢室。

  谘詢室選址非常妥帖, 位於市中心的小公園裏, 鬧中取靜, 算得上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一處良居, 開一個心理谘詢室,在恰當不過了。

  大自然本身就是治愈人心最好的良藥。

  隻不過公園裏那兒可是寸土寸金的地價,而且幾乎沒有任何商業建築, 能在這種地方開一個心理谘詢室, 謝淵可以說是不計代價給出了投資。

  谘詢室開業第一天,薑雨便幫著裘厲收拾房間,問診室、催眠室、調節室...分門別類地給他安排得妥妥當當,還從家裏拿來了他的所有高大上的榮譽證書,擺在了最顯眼的架子上,推開門就可以看到。

  “這麽大的辦公樓,保潔阿姨都配了十二個,保安六個,所以我爸究竟給你投了多少錢啊?”

  薑雨坐在他麵前的辦公桌,好奇地問。

  “具體多少,他沒說,我也沒問。”裘厲平靜地說:“不過你爸終究是生意人,從今往後十年間,店裏一半的收入都歸他。”

  薑雨驚歎一聲:“十年啊!一棟樓而已,他買斷你十年的時間!這也太會打算了吧!你同意了?”

  裘厲拍拍小姑娘的臉蛋:“畢竟我有求於他。”

  “你求他什麽了?”

  “求娶他的女兒。”

  薑雨聞言,抿嘴笑了起來,燦爛如春陽:“你求他,求他還不如直接求我本人呢。”

  裘厲被小姑娘的笑容吸引了,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她,鼻翼貼在她的側臉鬢間:“好啊,我求你。”

  “求我什麽?”

  “求你...”

  話音未落,裘厲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微微皺眉,正要掛斷手機,卻看到來電顯示——

  宋裕和。

  裘厲接過了電話 :“宋老師。”

  宋裕和嗓音低沉,說道:“小厲,老師有件事要告訴你,你做好心理準備。”

  ......

  兩天後,裘厲獨自來到了北城第三監獄,在監獄裏的保管室裏,他拿到了父親裘紹的遺物。

  父親是死於睡夢中的心髒驟停,但是按照宋裕和的說法,更有可能是自殺。

  他有睡眠方麵的困擾,最長的紀錄是連續一周不曾入睡。因此,他一直在醫生那裏獲取安眠藥片。

  但這些藥物他平日裏並沒有服用,每次取過之後偷偷藏匿起來,待到收集夠了大量藥片之後,一次性服用,用量足以...致死。

  或許自殺的念頭早已有之,原因是什麽,裘厲並不感興趣。

  這個男人於他而言,與其說是父親,不如說是仇敵,他對他的憎恨來自於幼年時長夜難眠的恐懼和忌憚、惶惶不可終日裏的精神崩潰。

  這個男人,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劇。

  對於他的死,不管是自殺還是怎樣,裘厲毫無感覺,他甚至都不想在監獄領取遺物。

  看到他的東西,他都會產生生理性的作嘔。

  然而宋裕和卻堅持讓裘厲過來領取遺物,他說裏麵或許會有對他非常重要的東西。

  在物品保管室裏,裘厲打開了裘紹最後留下來的一個小箱子,箱子裏有火化之後的骨灰盒,骨灰盒旁邊是一些日常用品衣物。

  裘厲對他的憎惡,讓他不想觸碰和裘紹相關的任何東西,所以戴上了一次性手套。

  “沒什麽重要的。”裘厲敷衍地翻了翻箱子裏的東西,對保留遺物的監獄工作人員道:“我沒有辦法把這些東西帶回去,麻煩你幫我處理掉,謝謝。”

  然而工作人員卻叫住他:“宋警官臨走時,堅持讓你一定要把所有物品都檢查一遍。”

  裘厲心下雖有詫異,但也不吝惜這點時間,又重新翻找了一下遺物。

  在衣服的最底層,他看到一張裘紹的結婚證。

  這應該就是裘厲父母的結婚登記證書。

  母親死於難產,裘厲從來沒有見過母親的樣子,甚至她的名字,年齡...裘紹都從來沒有對他說起過,更沒見過母親的照片。

  裘紹似乎有意將母親從他的記憶中淡去,她在裘厲年幼的心目中,完全是空白格一般的存在,這也是為什麽裘厲認識了任嫻之後,會情不自禁地將這個充滿愛心的溫柔阿姨,當成是自己媽媽。

  一而再、再而三地強化記憶之後,認知裏,任嫻就成了他的“媽媽”,再也不曾懷疑過。

  現在,當裘厲翻開結婚證,看著那張從未見過的結婚合影照時。

  忽然,一道電流擊中了他的心!

  照片上的女人,赫然正是柳葉!

  她笑得那麽開心,嘴角有兩個清甜的酒窩,溫暖陽光。

  雖然時隔這麽多年,模樣有所出入,但是從大致長相上來看,這個女人鐵定就是柳葉無疑。

  雖然柳葉而今也不年輕了,但保養得還是非常好的,看上去和照片上的女人,相差無幾。

  裘厲看著那張照片,一顆心砰砰直跳,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結婚證的背後,是裘紹熟悉的字跡,歪歪斜斜地寫著——

  “媽媽,沒有死。”

  毫無疑問,這幾個字,是裘紹寫給裘厲的。

  顯然,宋裕和也是看到了這幾個字,才千叮萬囑,讓裘厲一定要親自取回遺物。

  他知道這條信息對於裘厲有多重要。

  ......

  半個小時後,裘厲頭重腳輕地走出了第三監獄,監獄外是一片雜草叢生的曠野,狂風吹得雜草東倒西歪,裘厲站在空無人煙的街道上,手裏緊緊攥著那個皺巴巴的結婚證。

  徹底放空了的大腦。

  媽媽沒有死,媽媽就是柳葉...

  怎麽會,說不通,薑雨和謝淵現在信誓旦旦認為柳葉是步檀嫣。

  難道他們錯了,柳葉不是步檀嫣,柳葉就是他的媽媽啊!

  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不應該...

  裘厲緊緊攥著結婚證,頭重腳輕地走在人來車往的街道上,忽然想起了那日對柳葉的催眠。

  他探悉了柳葉失去的前半生,雖然沒有更多具體細節,但是看得出來,她和曾經的丈夫有過一段非常甜蜜幸福的戀愛時光。

  在柳葉殘損的記憶裏,他們年幼相識,十八歲戀愛,二十三歲結婚,生了一個孩子...

  柳葉對他唯一的印象,那個孩子是兒子,很聰明,喜歡玩拚圖。

  不,媽媽不是難產死了嗎,怎麽會知道他聰明,怎麽會知道他唉玩拚圖?

  裘厲低頭看著結婚證背麵那一行歪歪斜斜的字——

  媽媽,沒有死。

  裘厲忽然想到一個令他的心徹底毀滅的猜測。

  也許,媽媽就是柳葉。

  也許柳葉就是...

  步檀嫣。

  轟!

  姐姐,姐姐,姐姐...

  她是他的姐姐。

  是姐姐!

  下一秒,裘厲跪在了地上,周圍車輛喇叭鳴笛聲、喧鬧的人聲、小販叫賣聲,一切聲音都消失不見了。

  他跪在地上,任憑周圍人向他投來無比詫異的眼光,他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了,他的心徹底沉入了黑暗中。

  如果真的是他的那樣,那麽他就萬死難贖其罪,他終究還是拖著他深愛的女孩...下了地獄,而且是最陰森恐怖的無間地獄。

  一輛車從裘厲身邊呼嘯而過,一個漂移,輪胎摩擦地麵發怵的尖銳刺耳聲。

  “你找死啊!”車裏的男人咒罵著離開。

  找死啊。

  死啊!

  裘厲環顧四周,然後看到了不遠處的江邊堤壩,那裏是他和薑雨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他毫不猶豫地狂奔了過去,爬上堤壩,看著眼前洶湧翻滾的江流。

  他將那張寫著“真相”的結婚證狠狠地擲入江流,那一頁紙就像一葉浮萍,很快就被洶湧的江水吞沒了。

  仿佛這樣就能永遠地將真相永遠地掩埋。

  可以嗎?

  還不夠,遠遠不夠...

  裘厲癲狂地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

  他何嚐不知,唯一能夠掩埋真相,保護姐姐的方式,及時毀滅掉他自己啊。

  裘厲閉上了眼睛,結束這所有的一切,就像不曾見過她,不曾認識她。

  也許她會難過,會悲傷,會走不出來。

  但至少,她不會下地獄...

  “小雨,如果有來世,來世我一定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地來愛你。”

  就在他將要縱身躍入江中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薑雨打給他的電話。

  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聽見她的聲音。

  裘厲閉上眼,接了電話——

  “小雨。”

  “阿厲,我跟你說一件事!”薑雨的聲音似乎很激動:“剛剛,剛剛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了!她真的是我媽媽,真的是我媽媽啊!她就是步檀嫣!我媽媽真的沒有死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她!天呐,我要幸福死了!”

  裘厲跪在了地上。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然後剛剛爸帶著媽去醫院檢查過了,媽媽的臉的確被動過,有人給她整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我爸猜測,那人不僅動過他的臉,還動過她的記憶,就像你之前跟我說的,催眠不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記憶麽?”

  聽到這句話,裘厲猛然睜開眼睛,趔趄著後退了幾步,遠離了危險的江畔。

  “你說...什麽?”

  “我媽媽被人掉包了,她被人換了記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才不是柳葉呢,她是步檀嫣。”

  裘厲忽然反應過來了。

  “小雨,你隻比我大一歲,對嗎,隻大一歲?”

  “什麽一歲,我隻比你大三個月好不好!”

  裘厲驟停的心髒終於重新複蘇,重新開始跳動了起來,從來未曾有一刻,如此時這般放鬆。

  薑雨撇撇嘴:“但是!哪怕隻大一分鍾,我也是你的姐姐。”

  “你不是我姐姐!”

  “哈?你吃錯藥啦!”

  裘厲笑了起來,盡管笑得很狼狽:“你個死丫頭,你不是我姐姐啊。”

  “啊你...姐姐現在沒時間跟你吵架,回來有你好看。”

  薑雨懶得理他,“砰”的一聲掛掉了電話。

  裘厲索性躺在了堤壩上,看著無盡湛藍的天空,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之後,他全身乏軟。

  是啊,薑雨怎麽可能是他姐姐。

  步檀嫣生了薑雨兩年之後“去世”,即便那時候,她遇到裘紹,那時候,裘厲也已經出生兩年了。

  他怎麽可能是“步檀嫣”的兒子。

  *

  當天晚上,裘厲回到了水汐台的那個“家”。

  家裏已經空置很久了,但是並沒有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樣子,沙發上遮蓋灰塵的白布被撤走了,桌上也沒有灰塵,似乎時常被人打掃著,甚至茶幾上還有一束幹枯的插花。

  隻有薑雨有家裏的鑰匙。

  他似乎能看到,離開的這三年,薑雨時常回家坐坐的身影。

  這三年,他也真夠混賬的...

  裘厲從櫃子裏取出了塵封已久的鑰匙。

  在裘紹被警方緝捕以後,裘厲便再也沒有打開過裘紹的房間門了。

  他不想接觸和他有關的一切。

  鑰匙打開了房門,這件房倒是落滿了厚重的灰塵,窗簾禁閉,房間裏的味道宛如暮色沉沉的老者身上散發的氣味。

  當年裘紹入獄,房間裏和案件有關的物件已經被帶走了,包括他書架上的所有病患資料和工作檔案記錄,都沒有了。

  不過很快,裘厲還是在飄窗下麵暗藏的櫃子裏,翻找到了三本厚厚的陳舊日記。

  裘紹從小到大,一直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每天晚上都會寫,這些日記,真實地記錄了他的心路曆程。

  裘厲坐在椅子上,強忍著內心翻湧的惡心之感,開始閱讀這本日記。

  這本日記的女主角隻有一個,就是柳葉——

  “我不喜歡說話,不喜歡人群,甚至不喜歡人。或許正如老師所說,這種孤僻的性格,不適合來學校念書,更不適合寄宿。我沒有朋友,那些人叫我怪胎、精神病、瘋子,而我隻覺得他們可笑...

  “小柳是我唯一的朋友,當別人朝我擲石頭的時候,她是唯一一個擋在我麵前的人,石頭砸到了她,把她額頭砸了個小包,竟有點可愛。”

  “我給她塗了藥,她因為我受傷,我想讓她離我遠點,這樣別人就不會欺負她了...”

  “她的衣服被人從女生宿舍扔下來,那些女生排擠她,就像他們討厭我一樣,哦,隻是因為小柳是孤兒。但我覺得,她們隻是嫉妒她,嫉妒她的美貌和成績。”

  “我保護不了她。這個世界本來就充滿惡意,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麽保護她?如果可以,真想變成大壞蛋,毀滅這個世界。”

  “周昊那個王八蛋,讓人把我扔進了河裏,水好冷,我在河裏一直待到他們走。那晚葉子來找我,我們一起坐在橋洞底下,聊到了未來,她說她想學芭蕾,想成為舞台上漂亮的白天鵝,可是沒有錢,芭蕾的學費很貴。”

  “如果她跳芭蕾,一定很美很美,可我幫不了她,我真沒用。”

  “後來我們又聊到了學校那幫人,我說希望他們死,葉子說不要,如果我殺了他們,我要坐牢,將來就沒有人和她當朋友了。”

  “我答應她,暫時不殺他們。我要和她當朋友,一直陪著她。”

  “大學,我成了葉子的男朋友,我擁有了她,就像擁有了整個世界,過去所有的磋磨和難堪,都變得不值一提,隻有她,是我最大的美好和幸運。”

  “白天、夜裏...我們瘋狂口口,她是我的一切,我寧願死,死在她懷裏,過去所有的苦難,都盡數消解,我的世界隻有她,她也隻有我。”

  後麵幾乎有半本日記,內容都不太適合作為兒子的裘厲去看,所以他快速跳過,翻到了第二本日記,裏麵有父母結婚之後的內容——

  “葉子懷孕了,她真的很開心,她說想生個女兒,女兒貼心,可以陪著我。妊娠反應非常嚴重,從第三個月開始,葉子每天都會嘔吐,吃不了東西,人也慢慢消瘦了下來。”

  “醫生說她的身體狀態不是很好,不建議生這個孩子,但是葉子堅持一定要生,從第五個月開始,她臥床養胎,除了上廁所和洗澡,幾乎不會出房門,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看著她憔悴的模樣,我很心疼她,也越發對這個孩子生出怨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讓葉子這樣受苦,希望這個孩子能像我一樣愛她。”

  再往後的內容,筆跡很淩亂,有眼淚暈染墨水的痕跡,看得出來裘紹當時何等崩潰——

  “葉子走了,我的葉子走了...醫生說她拚盡了最後的力氣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想要這個孩子,這個滿身褶皺的惡心的怪物,他帶走了我的葉子。”

  “不是女兒,不是葉子想要的女兒...為了生這個怪物,葉子付出了生命,他卻沒有讓她如願,得到女兒,我恨他。”

  “恨他恨他恨他恨他恨他恨他恨他恨他。”

  “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他!為什麽他不去死!”

  “我不止一次想要掐死這個繈褓中的怪物,但是掐死他,葉子也不會回來了。這個世界留給我的...隻有絕望,無邊無際的絕望。”

  “夜好長,怪物又在哭,我沒有理他,鄰居的女人一直在敲門,說孩子哭聲吵得她睡不著,我直接催眠了她,讓她在樓下花園裏睡了一夜。”

  “該死的,這個怪物...”

  “怪物漸漸長大了,他一點也不像葉子,話很少,也不愛笑,我不愛他,怎麽辦,葉子,你告訴我怎麽辦?”

  “葉子,我控製不住想要折磨他的欲望,你會不會恨我?”

  “怪我吧,怪我的話,也許你會來我的夢裏,讓我住手,這樣我還能再見見你。”

  “怪物慢慢長大了,可葉子,我再也沒有夢到你了,你離我越來越遠了...”

  “葉子,昨天有個跳芭蕾的女人來谘詢我,想讓我用催眠幫她假死,逃離現在的生活。那個女人說話的聲音,真的很像你呢。”

  “她芭蕾跳的那麽好,我記得,好像這也是你的夢想。”

  “葉子啊,我忽然有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