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猜得沒錯，那的確是人類幼崽。

  人類幼崽名叫艾拉。

  老九日曾教授過九日帝國語言，但九日不大愛講話，在地下城中這種行為是十分危險的。

  雖然不是很熟練，但在磕磕絆絆的交流後，九日得知，艾拉是一直帝國的人類幼崽。

  她是九日第一次看見真正意義上的人類，而不再是老鼠類故事裏的虛擬人物。

  但有一點是，真實的人類果然和故事裏裏的人類一樣脆弱，且精致異常。

  漂亮地像人魚種的異化種。

  九日不合時宜地想到，之前他被異化種的美貌吸引——當然，也可能是有獨特功效的歌喉，就片刻功夫，便失去了一半後腳掌。

  在戰爭中，哪怕是片刻失神，都有可能被周圍的鼠類撕碎。

  相比之下，九日無疑是幸運的，他僅僅隻是失去了一半的腳掌。

  身為人類幼崽的艾拉纖細脆弱，幹淨純粹，似乎不具有任何攻擊力，反倒是襯得那同樣美麗動人的異化人魚種凶惡異常。

  在這地下城，任何看似美麗脆弱不具攻擊力的生物，往往都有著致命的危險。

  至於她的來曆，九日其實並不想知道她為什麽來到這裏。

  他想可能是基因缺失，被人扔下地下城的；也可能是誤打誤撞，不知怎麽就來到了這裏。

  這兩者哪個都不是什麽好事。

  況且，來都來了，也回不去了。

  唉，可惜……

  想到這裏，九日眼神複雜地看了看旁邊安靜異常的幼崽，他自己都養不活，再多添一個脆弱的幼崽……九日突然想起了老鼠類，他當初，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猶豫呢？

  應該會吧。

  但最後九日還是被收養了，沒有遭受第二次拋棄。

  九日歎了口氣，熄了趕艾拉走的念頭。

  養就養唄，可能百年之後為自己送終的是這幼崽，就像當初的老鼠類一樣。

  老鼠類雖然死了，但他依舊活在九日心中。

  九日不想，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死去，悄無聲息地從這個世界抹去一切痕跡，他也希望自己能夠被人記得……

  “叔叔……”

  小團子奶聲奶氣的呼聲打斷了九日不知道飄向何方的思緒，九日回神，他看見艾拉舉著火把，橘紅色的光芒映照著她幼嫩的臉龐，淺色的瞳孔裏倒映著他的身影。

  “叔叔，有沒有麵包呀……”小團子捂著肚子，皺著小臉，紅潤的小嘴嘟起，好似在撒嬌。

  九日不清楚艾拉口中的“麵包”是什麽東西，但不妨礙他從艾拉的動作了解到，這幼崽在向自己討食。

  九日的目光不由得轉向背簍——幾隻殘缺的鼠類肢體歪七八怪地支出簍筐，暗色的外皮上布滿了凝固了的深紅色血塊，即使才過去十多個小時，但原先腥臭中已經夾雜著的氣味。

  這些鼠類殘肢就是接下來幾天九日的食物，食物不多，就九日而言，大概可以撐過五天。

  九日沉默了，他並不想把食物分給艾拉。

  雖然剛剛才下定決心收留她，但是在自己能不餓肚子的情況下；更何況，九日的傷在五天之後能不能好還是個未知數，受傷太嚴重影響行動能力，他就不能覓食，沒有食物，就會死亡。

  現在還要加上一隻幼崽。

  甚至於，九日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剛見到艾拉的眼神，除了對未知的警惕，還有獵食者的冰冷。

  在九日心裏，沒有食物的時候，小艾拉其實就是食物。

  小團子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成了可移動的、新鮮可口的儲備糧，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對於九日的沉默感到好奇，還有一些不好意思。

  外麵又黑又冷，四處都是刺鼻的臭味，她也不是有意進入別人的居所，還用了人家的東西製作簡易火把——這還得益於艾拉從小就喜歡搗鼓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像是一些精密模具，比如機甲模型，飛車模具，艾拉都是一比一精仿過的。

  最讓艾拉驕傲的是，她曾依照說明，費時半年，利用家裏各種工具，對於家裏沒有的材料，她就用家裏性質相同的材料替代，成功做出了一個微型飛行器！

  亞特蘭帝國科技很發達，飛行器很常見，稍微富裕一點的家庭都有幾台。

  但艾拉家沒有，她很想擁有一台飛行器。

  於是她自己做了一台。

  不是高仿模型，而是真真正正的、可以駕駛的微型飛行器。

  由於體型的緣故，這架飛行器隻有一般飛行器的尾翼大小，堪堪裝下小艾拉。

  沒有帝國批準，私自製造飛行器等大型機動器，已經違反了帝國法律，可年幼的艾拉並不知道。

  最後被人舉報，這台微型飛行器被帝國沒收，因為當事人艾拉年紀尚幼，隻是給了處分，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處罰。

  所以製作一個火把，對於艾拉來說，簡直就像吃飯喝水那樣簡單容易。

  艾拉被扔下地下城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混著一堆垃圾，被倒在垃圾山上。

  地下城沒有黑夜白天之分，隻有無盡黑暗，唯一能辨別時間的隻有一天一次的垃圾車探照燈光。

  鼠類從不懼怕黑暗，它們早已適應了黑暗，習慣在黑暗中生活，甚至於將無用的眼睛退化，去強化其他利於生存的器官，使之後代更加適應地下城的環境。

  當艾拉從一堆垃圾裏醒來，四周黑暗，身周隻有一堆臭烘烘的垃圾，目不能視物，她又冷又怕，摸索著站起來，忍著眼淚，一點一點向未知前方挪動，直到她找到了九日的據點——一處還算幹淨的地下穴洞。

  艾拉很明顯感覺到了人工開鑿的痕跡。

  媽媽說，不能隨意進出別人的房間，必須得到那人的允許才行。

  可是艾拉太害怕了，在本能的驅使下，她進入了這處洞穴，並成功製作出一根火把。

  光芒驅散了黑暗，橘紅色的暖光照亮了這一方天地，疲憊的艾拉終於感受到些許安全感，沉沉地睡去。

  洞口的異響將艾拉從睡夢中吵醒，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高大身影闖了進來，帶著一身寒氣，隨即倒地不起。

  艾拉縮成一團，直勾勾地盯著那小小的、敞開了的洞口，瑟瑟發抖。

  那黑洞洞的洞口就像一張深淵巨口，一旦進入，就永遠出不來了。

  她看到了，洞口外，是無垠的黑暗。

  艾拉本能地認為他這是這處穴洞真正的主人。

  艾拉將洞口重新堵上，幫住他處理了傷口，嚴重的傷勢讓她觸目驚心，這人是遭受了多恐怖的攻擊啊——

  左手手臂被割破，傷口深可見骨；一雙小腿被利器劃得破破爛爛，一部分血肉呈絲狀往外翻；腰側烏青一片，有些地方的血塊在皮下凝結，成了駭人的黑紅血斑……全身幾乎沒有一塊好皮！

  最嚴重的是透胸而過的一個大洞！

  艾拉舉著火把，借著火光從外往裏看，甚至可以瞟見還在跳動的心髒！

  血液一刻不停地從他的傷口流出，艾拉沒辦法，隻有采取極端措施，直接用火烤焦傷口周圍的皮膚，快速止血。

  艾拉聽著這人在睡夢中被烤得痛苦吼叫聲，有些於心不忍，可如果不這樣做，他可能就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去。

  艾拉甚至覺得，他微弱的氣息下一刻就會消失。

  可是他沒有，他活下來了。

  在昏迷不到十個小時的時候就醒過來了。

  艾拉再一次感歎他生命力頑強。

  正想上前幫助他起身，艾拉就差點被他的突然襲擊所撲倒，看著那人異常防備的神情，艾拉停下腳步。

  艾拉知道怎麽讓他放下戒備，就像之前她從來到家裏的不同客人手中得到自己所期望的一切。

  她的驚人美貌和孩童的天真是她最得力利器。

  沒有人會忍心傷害一個精致可愛、無辜無助的小女孩

  更何況她也算是救過那人的性命。

  果真如她所料，最後那人對她沒有那麽戒備，放緩了態度。

  自從艾拉被扔下地下城開始，算算時間，也有兩天之久，在這期間她滴水未進，更別說進食了，胃裏灼灼地疼著，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想著還是先解決自己的生理問題。

  “叔叔……”

  艾拉猶豫了一下，還是向九日來了口“有沒有麵包呀……”

  九日沒有開口，艾拉有些忐忑地等待著他的回應，一時間，兩人之間氣氛忽然變得怪異起來。

  最後九日好似下定決心一半，從他帶回來的背簍裏扯出一根長著黑毛的畸形手臂，粗魯地掰斷兩根手指，然後將斷指扔在艾拉麵前。

  艾拉瞪大眼睛，她被眼前這一幕嚇傻了。

  見艾拉並未進食，九日皺了皺眉，從嗓子了擠出幾個幹澀嘶啞的詞眼

  “你…吃！”

  艾拉被他這一吼，身子猛的一顫，立刻回神，向後退去，直到後背抵上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艾拉心髒猛跳，背後早已被冷汗打濕，她緊緊貼著冰冷的牆麵，眼前逐漸模糊。

  艾拉害怕極了。

  她隻不過是想討要一片麵包填充自己饑餓的胃，居然逼她生吃血肉！

  緊緊咬住唇齒，艾拉努力讓自己不放出哭腔，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清，淚珠在眼中搖搖欲墜。

  九日疑惑地看著這幼崽的怪異舉動，絲毫不知自己的形象已經在小團子心裏變得殘忍可怖。

  等了一會兒，這幼崽絲毫沒有進食的舉動，九日不由得煩躁起來。想他當年，都是吃老鼠類吃剩下的，哪有過這樣的挑三揀四?

  嘖，脆弱的幼崽。

  正當九日等的不耐煩，撿起地上的斷指，準備親自把食物塞給這難伺候的幼稚時，就看見幼崽身體晃了晃，直接暈倒在地。

  九日被驚到了，這又是鬧哪樣？他趕緊過去把昏迷的幼崽抱在懷裏，摸了摸額頭，果不其然，入手是一片滾燙。

  九日突然想起老鼠類對人類幼崽的描述——

  “嬌貴纖細，孱弱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