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9 10:29      字數:3869
  揚州到金陵不遠了,與長公主辭行,路上好生做了一番偽裝,臘月中旬,終到金陵。

  荒野無景致,前日落過的雪在陰暗處不曾化開,餘暉一映竟有些晃眼。道上有薄冰,馬不敢撒開跑,坐在上麵江可芙晃著一串銅鈴兒,前麵走著李辭替她牽馬。

  遠遠能聽聞杳杳鍾聲,清音寺。雖進金陵地界,那座巍巍皇城卻依然有不短的路。長公主說不管卻還是命人幫他們傳了口信,魅香閣的眼線已知曉,激動著終於聯係到主子,並回信會派人在城外約定的村落接應。

  說起眼線,江可芙也終於完整了解了李辭與魅香閣的淵源。說來怪,那些並非他特意栽培的耳目,真正熟悉的也隻如斯一人,但如斯也是個謎。二人相識於李辭未出宮建府時,外出路遇她被劫道幫了一把,許久後在金陵城西再遇她說要報恩。當時未放心上,後來魅香閣就開業了,她派人在碧於天尋到他傳口信,有困難到此處。

  初時他也覺蹊蹺,但她似乎無他動機。甚至後來刑部遇棘手之事,魅香閣會自主遞來收集的有利情報。李辭自問恩也還夠了,問過如斯,她卻老是笑盈盈打太極。最後想是恐他多心,也隻道是報恩也算故人所托,欠他們的,隻要不拚命,隨意使喚。不會害他。

  不知什麽故人,但來往些時日也知這女子麵上迎客一套,背地裏卻不說假話。信她無惡意但也不慣,故一直是如斯自己樂於忙。此番,還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用這些“眼線”。

  “穩妥麽?”

  江可芙見過如斯三麵,但僅憑那時無惡意,這節骨眼仍不免擔憂。李辭知道,確該謹慎,但莫名就是覺得如斯可靠。不知這份安心從何而來。大概是那時,女子提起“故人”,一改往日狡黠,目光仿佛在穿過時光看著很遠吧。那位如斯口中與他血緣相親的故人他無從知曉,但提起的種種,女子神情做不得假。

  “放心吧。”

  去那村落道路難行,人與馬都小心的走在崎嶇土路,不時掠過枯草帶起嚓嚓的輕微斷折聲,最後實在不便江可芙也下了馬。道金陵地界還是這麽難的路,偏頭正說“行路難”,恍惚捕捉到一聲音,不及分辨,李辭忽就一攬她,身側枯木微震,落下幹枝上的一堆殘雪。

  “又來了。”

  瞥一眼地下,二人對視一眼,神色了然。是那師徒三人。出揚州時已遇到過一次,還是借公主府的人打掩護甩掉。入京要緊沒空和她們掰扯新仇舊怨。

  “能跑麽?”

  “能運功...欸!你幹什麽!”

  已有對策,得此答案心中有底,不等江可芙說完忽然提起她一躍,上了馬背抽刀拍馬,拽住韁繩也不顧此前走馬怕跌,竟任馬向前狂奔而去。

  “欸!當心!”

  天色漸晚,羊腸小道,崎嶇不平還有冰,耳畔風聲呼嘯,馬一路狂奔也不躲避,感覺身下顛簸再看眼前,隻覺懟到麵前的路越來越窄。

  馬術其實不佳,再看都心慌,被環在這之間,江可芙下意識一把抓上馬鬃,反應過來背手揪住身後李辭的衣服。微微偏頭,幾絲熱息湊近,李辭安撫她:

  “不慌,穩得住。”

  “太憋屈了。她不會以為咱們是真怕她吧。若非有要事不想纏,誰要躲了。”

  縱馬疾奔一陣,天色愈暗,路已不清再走才險。一直留心身後似乎無人緊隨。握韁的手施力,李辭欲讓馬慢下。然不及動作,“嗖”一聲,忽然有什麽擊中馬腿,馬長嘶,驀的一歪,蹄下亂了,不能穩住,翻身滾去,竟橫生變故。

  心中一驚,耳邊更是襲來一道掌風,偏頭避過,無心還手,李辭趕緊去拽身前人。江可芙卻因緊張之下攥住馬嚼頭,隨馬翻身滾落生生離了鞍,李辭一拽也拗不過那牲口疾行下的力道,被跟著一起甩了出去,還脫了手。

  “嘶。”

  一下砸在地上,是個緩坡。江可芙抬眼隻見那馬身龐然大物般跟著滾來,慌得趕緊爬起來躲閃,又聞李辭焦急喚她才想喊聲“沒事兒”,腳下地麵忽然一空,驚叫都不及,人直接漏了下去。

  *

  接二連三磕磕碰碰,狠狠砸在地上渾身都似要散架,暈頭轉向撐起來,一片漆黑。不遠就能聽見乒乓之聲,似乎真是地上傳來。趕緊要爬起,手碰上地麵江可芙卻不禁一愣。這是...石磚的?此處好像不是隨便什麽人挖的洞,倒像是條,密道!

  心間一動,趕緊點了個火折子,火光幽幽映出麵前一片,漆黑果然在往更遠延伸,循著腳下石磚看去,好似無盡頭。抬頭看看自己落下地方,上麵兵刃相接打得起勁,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大礙。索性舉著火試探的往前走去想探探距離。

  折子不算大,江可芙便走得也快,打定主意燒到一半就回走,不料走了不到一盞茶,前路餘下多遠未知,側方忽的一陣風,火滅了。

  一驚,習慣的轉身拔刀,卻感覺有人已閃到身後,不及出肘,麵上突然附上隻手捂住嘴,耳畔一暖響起熟悉輕聲:

  “噓,是我。當心。她也下來了。”

  趕緊點頭,下意識就斂了氣息。李辭鬆手轉而拉她手腕,示意江可芙跟著自己。

  一片漆黑,那女子在哪兒也不知曉,李辭偏就拉著她腳步不停,也不知如何分辨。不聲不響的走出好一段,江可芙以為自己快瞎了,眼前忽然一亮刺眼得厲害,李辭點了火折子。

  “應該甩開了。繼續走吧。黑得快瞎了。”

  心有疑慮,終於能發問,李辭和那女子原來並不是從適才的洞下來的,這道還有旁的入口。李辭先摔下來就一直往前走,不過那邊彎彎繞繞,他漆黑裏也分得清方位隻覺快煩死了,忽見火光就看見了江可芙。

  “密道也要狡兔三窟?這有什麽用?”

  “管他的,能甩開那三個就成。不過...猜猜這道奔哪兒?”

  “......唔,這道不短,還有這磚,大手筆。肯定不是普通人挖的,最後出口肯定不是什麽村裏村頭。附近...往前是清音寺,往南是皇陵,感業庵。不會再遠了,不然這密道挖得也太費勁了。應該是清音寺,別是什麽藏經閣密道吧。”

  “聰明。”

  笑著揉了江可芙頭頂一把衝她豎起大拇指。對麵人立馬捶了他一下,啐一口道“消停吧,埋汰誰呢”,二人鬧了幾下就繼續往前走。

  李辭對方向感知敏銳,江可芙察覺不出走向有何不對,隻是越走,就能感覺李辭麵色愈發嚴肅。想問一句,忽然又一陣風側方吹來滅了火,與此同時腳下忽觸異物仿佛有人,一下將江可芙絆在地上。

  “可芙?!”

  聽風能辨無人,此處怕不是還有入口灌進了風,李辭並不驚慌。隻是身後忽然“欸”一聲,急切發問要取火石照亮,黑暗中傳來江可芙的聲音,隱隱發顫:

  “我沒事兒。李辭,你來,這兒好像,有死人...我摸到骨頭了......”

  火光跳躍,映上兩具靠在一起的骨架。密道裏鋪地磚隔絕部分潮濕,但到底陰暗,靠近就能嗅到難聞的黴味兒。李辭將火折湊近,甚至瞧見其中一具殘破布料下伸出的腿骨上爬著一層螞蟻。側頭就見江可芙蹙眉強忍不適跟他一起打量著,心中一動,已上手捂遮了她眼睛。

  “難受就別看了。可能是之前誤入不知什麽原因沒出去的人吧。剛才那陣風應該是這裏還有入口。”

  “...不是......你別動,我再看看,有點兒眼熟。”

  微怔,李辭實不知骨架有何眼熟,江可芙卻已經拉下他的手,湊近去碰屍骨上殘破的衣料。上麵也已長了點點黴斑,發皺發潮。端詳片刻,又起身遠了些在屍骨上比劃什麽。看著她動作,李辭忽然也想到些東西,再看兩具屍骨,心中已有猜測。

  “這好像是感業庵...失蹤的尼姑。”

  “失蹤的尼姑。”

  江可芙回頭,對視間,二人異口同聲。

  難怪當時再找不到人,原來...這是被過河拆橋了。

  同時,江可芙明白了李辭剛才為何那般嚴肅,他們應該是猜錯了,這密道,通的不是清音寺和什麽藏經閣,是感業庵和皇陵。

  *

  幽幽月色,將碑塚的影子映在青石磚上,此道走出果然就是躺著李家列祖列宗的皇陵,再往前,便是睡在此地未有多久的,啟明帝李隱的陵墓。

  夜色深沉,萬籟俱靜,隻有偶爾風聲吹起地上枯葉,輕輕“嚓”一聲。不知是不是真有龍氣盤踞在此,即便此時,此地也自有莊嚴肅穆在,讓人不敢造次。

  緩緩揣起手江可芙心道“無意驚擾”,李辭已在李隱墓前停了腳。靜默片刻,躬身,緩緩拜了三拜。

  遠處的房舍黑著,守靈的太監應已會周公去了,駐守禁軍都在陵外護著避免外人近陵,也不會想到竟有一條暗道直通皇陵之中。握住江可芙手腕,李辭示意他們去感業庵裏看看。

  “今夜留下吧。我近來心中總不安定。”

  “還沒夠?你這蕩.婦還真是......”

  無意聽牆腳,隻是想在頂子上落個腳,高處不易被下麵禁軍發現。卻不想才在感業庵最上麵閣樓的頂子站穩,二人就聽見下麵傳來布料摩擦與男女喘.息混合的靡靡之音,還有這傳出去能震驚李家一整年的對話。

  這時辰這地點,所含信息之多衝得人腦子發懵。

  下麵的聲音越發不堪入耳起來,顯是那男聲確是不打算走了,卻讓上麵二人無比難堪,下又一時半會兒下不去,聽又覺得有辱斯文。

  默默對視一眼,幸虧彼此黑暗裏都看不清對麵臉上的紅,李辭抿了抿唇,上手捂住了江可芙耳朵。

  “什麽時候,帶我走吧。我真的過夠這樣的日子了。”

  “嗬。真該讓咱們啟明帝來聽聽,這就是他賜號彰頌,棄榮華在感業庵為他爹守靈,忠貞清白,天下女子應做榜樣的皇家太妃。你說,他的鬼魂是不是在外麵看著咱們呢。”

  “別說了!你別說了!你明明都知道!我和那個人有什麽關係!我不是!他已經死了!哪兒來的鬼魂!最後都是一抔土!”

  隻是簡短言語,馬上又接上“不堪入耳”,頂上二人卻因那女子幾句反應極大的驚恐言語放下澀然陷入沉思。李隱在位時先帝的太妃?可這聲音聽來年輕,回想感業庵的女人,並無對號之人。

  抬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出疑惑。其實,也不需想,因為很快,那男聲就喃喃出女人的身份,在二人交纏的喘.息聲中,聲音不大,二人聽來卻猶如雷震:

  “那你慌什麽。我有一句說錯了?名義上不是麽?怎麽,比起那個,你更喜歡旁人喊你蕩.婦麽?舒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