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848
  沒有倚仗的焦慮持續了很多天。而且醒後次日她才探聽到,此地揚州,距她逃離那戶人家後昏迷,也過了將近一月。

  賣她的人應該給她服下過鎮定安眠的藥物,她才會昏睡那麽久。後來老鴇請來給她看傷的大夫也說,那些藥副作用極大,一度加重了她的傷。

  於是向來樂觀的人頭一次開始夜裏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太久了,十日之內都尚可,將近一月,都沒有尋到她,她不由開始擔憂李辭在破廟裏是不是遭遇不測。而且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脫身的機會。甚至這具身體,都已經出現了讓人驚慌的狀態,某一日晨起用飯時,她發現自己拿不動筷子。

  那些軟人筋骨散人功力的藥一定還在飲食中。

  “江姐姐。我能進來嗎?”

  趴在榻上正憑探聽到的點滴在紙上畫青樓和周邊街道布局,門外突然響起個軟綿綿的女聲,知曉是隔壁房中也是不久前買來的姑娘,這幾日總來尋她,江可芙趕緊把紙卷在枕下,道聲請。

  一襲鵝黃隨門敞開走進,裝作才醒的模樣,江可芙理理鬢角,門口的少女已幾步到她跟前。

  “總不見你出門,就鎖在屋裏。我都找不到人解悶。別的姐姐都待好久了,見著我也不親近,好像總怕我們搶她們飯碗似的。江姐姐,魏媽媽給的那些書,你可看過了麽?”

  少女喚蘇六,與她同年,生得甜便顯小些,卻不知是經曆過什麽,身處青樓了,語調綿綿的也不知愁,末了一句語調微揚,竟還有些小雀躍。

  想起蘇醒後第二日老鴇送來的一摞冊子,江可芙不覺冷笑。是了,做哪一行不要練的,青樓女子也要學,她當日隨手翻了幾頁扔在一邊,無非是些搬不上台麵的圖文,比和李辭成親當日喜娘給她看的還不可明說。

  “翻了兩頁。怎麽了?”

  蘇六麵色如常。

  “沒什麽,我看了看,就,覺得奇怪。看不懂。”

  “畫這個的也未嚐不覺的奇怪。看不懂就扔下吧。”

  江可芙隨口一答,轉而問她有什麽事,少女笑了笑,把背在身後的手舉到跟前來:

  “喏,這個。卿藍姐姐說你是得罪人被打了傷得重,不好意思才不出門,我就想,也怪無趣的,魏媽媽給的書也不好看,我就托寧兒買了些話本子,嘿嘿,我看過啦,這幾個有趣兒。”

  蘇六笑得沒心沒肺一派天真,江可芙有時便懷疑這姑娘是不是心智不全才被賣的,接過來問她哪裏來的錢,少女隻拍拍胸脯說她不必管。

  “我來的時候我娘給我塞了一荷包的銅錢呢。”

  江可芙心頭微動。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蘇六又實在笑得明媚,她反倒不好問出口那些掃興的話了。

  當即含笑點點頭,接了話本道謝,少女似乎很是開心,再三強調這裏麵的插畫好看,就飛一般歡快的跑出去了。

  低頭看看手裏的書,江可芙默聲讀出。

  《西廂記》?

  身處風月,有些事該來總是要來的。頭上傷勢大好的次日晚上,先前的老鴇又來見江可芙,說明了第二日她們這一批買來的女子,就要接客了。

  總覺不該這般快,好像急著走什麽流程一般。想起以前逛聽雨眠那些女子都有些技藝傍身,自己不過到此地幾日,連那些冊子上的尋常伎倆都不曾會,就要推出去賣錢了?老鴇走後江可芙打開話本子,越發懷疑這還是某一環,自己若逃了,說不準又掉進下一個坑,但不跑,又不成。

  歎了一口氣,江可芙攤開一本《牡丹亭》,拿起筆在插畫上描著。

  這幾日蘇六都被老鴇教些什麽,沒空再來,那些話本在之前一並都給了自己。自身難保,本沒心思再看,隻當日隨手一翻,忽然發覺這插畫中別有玄機。

  聯係那日蘇六強調插畫好看,這幾本中有幾頁奇怪的插圖用筆描出裏麵屏風上建築圖案,能與之前探聽的部分青樓布局對上,再試著拚拚湊湊,花了她算上夜裏五六日,竟是副完整的青樓布局圖。

  她平日出門也僅能二樓一道廊子活動,根本無法知曉全貌,房舍窗子大概就是防她,從外麵鎖上,戳破窗紙也隻能看見一叢叢綠樹,問過是這青樓的後院,她下去了也出不去。如今有圖在手,雖無十分把握,總歸有了一線希望。

  就是不知,是蘇六幫她,還是旁人用她做媒介救她了,又或者是個陷阱?但她得試試,就今晚。

  江可芙已做了萬全準備,懷疑那些軟筋骨的藥在飯菜裏,就餓了三天,竟真覺得手腳雖因饑餓無力,卻也沒有之前那般綿軟,跑起來已不是大問題。被單接上打死結做繩索,綰頭發的木簪子幾天終於磨尖了用來撬窗。圖紙已試了十幾條路不行總有退路。

  在床上假寐等樓裏漸漸無大動靜,她所居之地又本就偏些,江可芙在黑暗中把簪子探出窗縫,之前已試過很多次,勉強可夠到,窸窸窣窣片刻,一聲輕響,開了。

  風動樹影,後院一片寂靜,下意識屏住呼吸,江可芙留心門外,輕手輕腳將接好床單一頭環腰,一頭係床頭欄杆。揣好拚湊畫出的圖紙,跨過窗框。

  之後一切順利,這樓不算高,她抓著繩子盡力去蹬牆壁不至太難,隻是無武功傍身到底落地還是趔趄一下微微扭了腳。揉了揉不嚴重,她不敢耽擱,憑熟記的路線,在後院人高的雜草間找到一個狗洞。

  蘇六無意間透露過寧兒有時從後院狗洞進出,她就記下了,現今想來,這姑娘明裏暗裏也不管有心無心,幫了自己不少,出去了定要想法子把她贖出來。

  狗洞不大,幸而江可芙身量小,這幾日折騰人又瘦了,勉強能過,出了這麵牆,就是一條小胡同,還不用引人注目。

  一切順利得驚喜,站在牆外陰影裏,微微喘著氣,江可芙甚至有些難以置信。抹一把額上汗往外走,剛到路口卻趕緊一閃再次躲進陰影。

  是一隊人馬,穿著仿佛金陵禁軍的衣服,正從大街對麵整齊走過。可這是揚州,此地也並無軍隊駐紮,巡夜的,也應是捕快才是。想到這裏心中微沉,果然,是又出事了麽?

  不知該不該過去,江可芙有些躊躇,心中莫名惴惴不安竟直覺這些與自己有關,半晌,那片火光都將看不見了,望著想到自己身無分文出來也並無處可去,咬咬牙,忽略心中莫名的警覺,江可芙跑出胡同便欲追上去。

  街上無人,不比金陵,卻還有燈火算亮堂,所以一過拐角,江可芙就看見了牆壁上的一張告示,上麵人像眼熟,瞥過一眼不由退回來再次看去,卻在瞬間手腳冰涼,將要出口喊禁軍的話也啞在嗓子裏。

  何止眼熟,畫上之人正是她自己。若說尋人也算得上,那是一張......

  通緝令。

  “我何時,成欽犯了...”

  喃喃自語,好像一出那堵牆,她就換了個活著的天地,不及細看上麵到底寫了什麽,一陣夜風襲來吹得人打了個冷戰,江可芙趕緊回神,此時方覺危險,已走遠的人馬不會再發現自己,她自然不會再喊,一把扯下那告示塞進懷裏,四下一看,隻能躲進房舍的陰影中,未知的,朝與人馬相反方向而去。

  “江姑娘?!”

  突如其來的信息壓得人無法思考,江可芙心頭已亂成一片,清晰可辨的隻有對家人是否會被牽連的擔憂,以及李辭那廝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出神得幾乎已不辨何地,身側突然傳來一個熟悉聲音。

  沒由來一驚,頓時警覺抬眸,發覺此地燈火已黯淡下來,前麵隻一家鋪麵開著,好似一間書齋,燈火昏昏映出,門前站著一個身形高挑的男子。幾尺遠地方望著她,神色不辨,回想那聲音裏驚喜卻溢於言表。

  “...顧...顧公子!?”

  半晌想起一人,江可芙一時怔了,幾麵之緣,這人怎麽會...

  變故太多應接不暇,此人出現在此地認出自己,更是荒唐,江可芙懷疑是在夢中,顧徽易已招呼她趕緊先進來。

  懵怔的任人引進,竟在裏間看見丘山書院幾個熟麵孔,神色驚喜卻又似鬆了口氣的模樣,令江可芙越發不解。其間的說書先生程中已搬來凳子讓她坐下遞上杯熱茶,解釋起來。

  他們知曉她困在青樓,正在設法救人。

  實在巧得很。顧家祖籍揚州,在此地有親眷,幾十日前顧徽易舊宅叔父病逝,他回來奔喪,在路上曾遇一奇怪的男子,當時那男子就帶著昏迷的江可芙,他原以為是她親眷,不想同路往揚州城城西,此人卻在半路進了一家青樓,他覺不妙。讓隨從留心了一下,確實未再將人帶出來。便知曉江可芙遇上了麻煩。

  “江姑娘是熱心人,說去聽書,幾次去書院卻都是幫忙又贈書,如今有難,陸小公子招我們來想法子時,我們想的,自然都該盡力幫忙,當時本想再確認一遍直接贖人也不是難事,那老鴇卻推三阻四有所遮掩便耽擱下來,報官也沒有證據,金陵城那邊當時也無失蹤人口報案,這事便一拖再拖。於是我們就合計接客拍賣當日湊錢再去贖人。可巧,小陸公子叔父的書齋那日來了那青樓裏打雜的孩子買話本兒,小陸公子心思細,一尋思,這話本不是孩子看的,若是替樓裏姑娘捎東西,尋常青樓女子又不買這些,再想江姑娘愛看話本,我們就賭了一把,讓他晚些來取,趕著去尋青樓的樣式布局,夾在插畫裏。隻試試不行就贖。該說江姑娘聰慧,我們自己拚許都費事,你竟解出來了。”

  程中言語盡是讚許,江可芙順著思路聽完,不禁感慨,還未及道謝,顧徽易已接上話。

  “變故總比計劃快。我們今日知曉金陵的案子,兜底的法子又行不通,今夜就需再想一個,江姑娘卻給了我們驚喜。”

  說著驚喜,語氣卻趨於平靜,仿佛隻是為了提“金陵的案子”,江可芙想到街上告示,即刻發問:

  “金陵什麽案子?”說著從懷裏掏出通緝令,“這個麽?”

  顧徽易一怔,與程中對視一眼似乎沒料到她已知曉,再覷江可芙神色如常,一時竟不知說是不說。

  “顧公子說吧,我受得住,這上麵隻說我逮到我賞銀千兩,我想知道我做了什麽這麽值錢。”

  躊躇片刻,顧徽易退開一步,躬身,竟先行了個禮。

  江可芙微微一愣,卻聽身前人開口:

  “草民見過昱王妃。”

  “顧公子?”

  “金陵消息。昱王涿郡返程遇刺,係王妃與人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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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可芙:我一個受害人我....這破劇情我不想走了。毀滅吧,趕緊的。